翌日, 姜小樓成功混進了前往蒼溟谷的隊伍之中。
雖然這群人里面除了宇文十都是元嬰修士,但沒有任何人對姜小樓的加入表示什么不滿。這里面固然有姜小樓已經做足了禮的緣故,但姜小樓當然不會認為這就已經能讓這些高傲的修士們放下成見。
而顯然他們也不是因為對姜小樓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信心, 能容忍她還是看在了司徒家的面子上。
除了宇文十外, 此次同行者四人,全是劍宗常駐仙魔戰場的修士。
但這些元嬰修士并不都是和他們同輩的弟子,還有兩名姜小樓和宇文十要叫一聲師叔, 但是都是師叔一輩的元嬰弟子了, 還只能在仙魔戰場上接任務,明顯就是劍宗的邊緣人物。而他們的修為也只是境界虛高——與他們同輩的天驕弟子可都已經是化神修士了。
雖然修為有別,但論及戰力, 姜小樓是要比這樣的元嬰修士更勝一籌的, 只是她也沒有找這些人試手證明自己的必要,被當做一個有背景的修二代又無妨, 這種只是在名聲上面有些不好聽罷了。
他們一行人雖然不掩飾行跡,可是幾名劍修聚到一起來,當然就不會有人不識趣來挑釁, 一直到蒼溟谷外, 路上都沒有遇見過什么意外。
而越靠近蒼溟谷,宇文十的表情就越來越凝重。
“跟緊我。”
他們前進的方向并不是司徒家給的情報里面的蒼溟谷入口, 而是一條小徑。
姜小樓墊后,小心地走進了沉默的山谷。
方一進入,她就有一種異樣的感知, 在告訴自己這里是一處絕地。這感覺很古怪,就好像是蒼溟谷在一力營造著這樣的氛圍一樣,但是又很真實,因為除了絕地, 沒有任何稱號足以形容這里。
觸目皆是幽深的綠色,各種品類的草木交錯成長,地上鋪滿了落葉,落葉下面是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的枝蔓,只有宇文十帶著他們走進來的這條路之下,并沒有枝蔓的存在。
而蒼溟谷之中無比寂靜,既沒有鳥獸的叫聲,連風吹過葉子的聲音都沒有,整座山谷一片死寂,好像已經沉默著死去。
但姜小樓知道這當然并非如此,那些草木看似靜謐,其實彼此之間都在搶奪著對方的生命,而若是有外人出現在這里,草木只會更加兇悍!
能在仙魔戰場上面修煉到元嬰的當然不會是莽撞的蠢人,一行人全都緊跟著宇文十,沒有人敢在這里輕舉妄動。
走過外圍寂靜的林木之后,才有斷續的流水聲音響起,聲音并不大,而且比方才的寂靜更讓人覺得詭異。
這就是弱水嗎?
姜小樓閉目,腦海之中是天外樓指出來的兩個方向。
全都在蒼溟谷的深處,有一個和他們前去的方向重合,另一個卻在宇文十叮囑過最好不要去的地方。
姜小樓決定先跟著眾人前行,另一處再自行前去。
他們領的任務是采集一種蒼溟谷特有的植物,報酬很高,而生還率很低,這四人修為提升困難,全都是抱著搏命的心態來的。
宇文十沒說理由,但他表現出來不得不去的樣子,想必是有苦衷。
這種名叫屠屠的小草是某丹師高價求購的,但并不知其用處,只知道它和這蒼溟谷之中別的草木一樣,攻擊性很強,而且會自行移動,每一株小草都堪比筑基修士。
但那名丹師也給出了尋找小草的方法,四名元嬰修士之中領頭的孔達從儲物袋之中同樣拿出來了一顆小草,以這顆草的方向來尋找著屠屠草。
姜小樓沒有任務在身,所以只是跟在他們身后,同時藏匿起來自己的行蹤。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蒼溟谷之中不止他們這一隊修士……或者也未必是修士。
就在他們離水聲很近的時候,忽然有一陣空靈的笑聲傳來。
這聲音像是少女嬉戲一般,而且還在玩水——但這里的水可是弱水!
四名元嬰修士面色凝重,姜小樓有些心慌,緊隨在他們后面。
雖然她已經是金丹修士,百邪辟易,但這并不妨礙她怕鬼啊!
而在那笑聲傳來的地方,果然有幾個模糊的少女的影子。
孔達率先喝道:“什么人?!”
沒有人理會他,笑聲依舊,可以明顯感覺到少女們的快樂。
宇文十忽然道,“不必在意它們。”
他有些艱難地解釋著這些少女的存在。在蒼溟谷的弱水之中,時而會有水之精怪出現,并在谷中玩耍,發出歡樂的笑聲,但是它們對人并無惡意,也不會主動攻擊人,而要捕捉這些精怪,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孔達半信半疑,又問道,“那為何從沒有人見過她們,情報里面也沒有?”
姜小樓思索了一瞬,卻想起來司徒家好像有提過這么一嘴,但是只當是逸聞傳言,并不十分可信。蒼溟谷完全攻略這種東西司徒家也沒有,而且也沒有必要。這里生產稀有草木,但大部分只是稀有并不值錢,司徒家才看不上眼。
宇文十又道,“能見到它們的可能本來就很小,可能見過的都死了吧。”
他類似詛咒的話語成功讓那幾名元嬰修士生出慍怒來,但還要宇文十帶路,所以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姜小樓卻又想到了她的另外一個發現。
宇文十的解釋很合理,而這些少女精怪也果然如他所言,但是里面卻有一個人影,讓姜小樓覺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而且她的狀態很熟悉。
那分明就是一個幽冥一脈的魔修進入幽冥之態之后的樣子!
發布任務的修士曾經提醒過她這里會有元嬰魔修出現,那個魔修應當也是如此,幽冥一脈在仙魔戰場上的人不少,姜小樓一個也不認識。但她也不由好奇了起來,那個魔修混進少女精怪里面是想做什么?
而且,還有一件事讓她有些在意……幽冥之態,難道可以抵御弱水嗎?
在蒼溟谷之中,草木水流皆是不可觸碰的禁忌,弱水觸之即可腐蝕人的身體,而陷入其中之后根本無法逃離,這水脈看起來平靜清澈,其實水底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骨。
姜小樓有心一試,但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面來做,所以還是跟著他們去找屠屠草。
那個丹師給的引路小草盡職盡責,腰都快斷了總算指引到了正確的地方。
“就在此處了!”
孔達的眼睛之中閃過一絲喜悅的亮光,眾人面前,赫然是一群……兔兔。
綠色的兔子。
很難形容也很難理解,尤其是這些兔子的綠色并不是淺淡柔軟的綠意,而是像綠頭蒼蠅一樣反光的綠色,它們身上也不是絨毛,而是草莖。
最離譜的是,這些屠屠草還在蹦來蹦去,就像是一群綠頭蒼蠅瘋狂地飛舞著一樣。
姜小樓眉頭緊皺,卻是在尋找著自己感知到的方向。那個在狂奔的靈材,似乎也擠在這群兔兔之中。
這……倒是要比土里面那個好抓一點吧。
事不宜遲,姜小樓拎起大錘撞進了兔兔之中,而那四名元嬰修士也同樣如此。
但在屠屠草之中,他們就意識到為什么這種草值得那名丹師給出高價來了。并非只是因為蒼溟谷之中的環境危險,而且這種小草本身也異常的難以捕捉。
姜小樓一手掐上去,只覺得像是抓住了一把柔順的海草一般,而且還是會跳動很扎人的海草,那草毛看起來并不是很硬的樣子,實則觸手就像刺猬一樣,而這些屠屠草一蹬腿之后又能一蹦三尺高!
像刺猬一樣的兔子,這讓人怎么抓啊!
而難怪它叫屠屠草了,那個丹師也挺會取名的,若是叫兔兔,就沒有屠屠草這種肅殺之氣了。
姜小樓只有一個明確目標,然而這群屠屠草全部都擠在一起,她想要抓住自己的目標就不得不在屠屠草們中間掙扎一番,然后被兔兔的后腿無情踐踏,再被草毛給扎來扎去。
而那幾名元嬰修士也不見得比她好到哪里去。姜小樓已經被大錘砸到習慣了,他們卻是純正的劍修,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鑄身也未必有多好,只是仗著修為高有靈氣護體罷了。
那名丹師又特意備注不得以兵刀之氣驚嚇,而且還要抓活口——是的,要抓靈草的活口,怎么聽都很奇怪!
姜小樓渾身都是綠色的草屑,幾經波折之后精準地一把抓住了自己想要的靈材收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那四名元嬰修士還一無所獲。
想到也算是沾了他們的光,姜小樓索性又幫他們抓了幾顆屠屠草,才從草堆里面出來。
她也算是仁至義盡,好人做到底了。
眾人都有些疲憊,收獲也并不多,但就在此時,方才還茂盛密集的屠屠草卻忽然之間全部都消失不見,只留下滿地草毛,和修士們身上的痕跡。
姜小樓訝然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有可能是移動到另外的地方去了。”為她解釋的人是宇文十,“蒼溟谷之中的草木有一些會有遷移的習慣。”
“還好已經抓到了。”姜小樓道。
修真界之大,果然是無奇不有,但蒼溟谷未免也太古怪了一點。
孔達等人把屠屠草給收了起來,卻是有些傲然道,“既然如此,我們也該離開了。”
宇文十面色一變。
“你們答應過我的!”
“宇文師侄。”孔達悠悠道,“沒有人教過你,只要不立誓,一切都是虛話?”
剩余三人看向宇文十的時候,眼中倒是有一些歉意。
唯一的那個女修曹蝶道,“抱歉,宇文師弟。”
姜小樓在一旁看著,有些不解,但也沒有人給她解釋,她只能看出來這些人讓宇文十帶路的時候似乎答應了他什么——但顯而易見的他們現在并沒有兌現這個諾言的意思。
“帶了路之后,你就沒有任何的價值了。”孔達道,“傻孩子。”
他的語氣并非憐憫,而是嘲諷,顯然對于宇文十非常不屑,但是又要靠他帶路,所以此前才一直和顏悅色,但屠屠草已經到手,他們頓時就變臉了。
“我們該走了。”
來時路要靠宇文十,去路他們卻也知道一條萬無一失的,竟是打算四人一道離去。
但他們也沒心狠到要殺了宇文十滅口,只是利用了他一把,給了他希望之后又背信而已。
姜小樓雖不知所以然,她跟著宇文十來的當然會站在宇文十一邊——而且她也不打算離開。
但姜小樓也沒有想到,她沒有替宇文十伸張正義,這些人居然敢再盯上她。
“對了,姜師侄——”
孔達看向姜小樓,眼神之中閃過一絲貪婪。
“你的那一顆屠屠草,也該交出來了。你留著,并無什么用處。”
眾人之中第一個捕捉到屠屠草的是姜小樓,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他們捕捉到屠屠草,也沒少了姜小樓的幫助。
姜小樓頓生一份薄怒來,冷笑道,“師叔這是要和我動手嗎?”
孔達道:“只要你肯交出來,我們還是記得你的人情……”
姜小樓當然不可能,而且已經握住了大錘,卻聽見曹蝶道,“夠了!”
“若沒有姜師侄,我們連一顆屠屠草都不一定能抓到,大可不必恩將仇報至此!”
她此言一出,另外兩人也有些慚愧之色,忍不住開始勸了孔達幾句。
當然,這不代表他們真的良心未泯,只是姜小樓只抓了一顆屠屠草,換成資源也沒有那么多,孔達執意要強奪去,卻也只是他獨享,這些人既然分不到好處,就不會死心塌地站在孔達那一邊。
孔達見同伴都沒有附議,只得冷哼一聲,找了個臺階自己下了,然后帶著三人離去。
姜小樓記住了他們離開的方向,倒像是司徒家標記出來的一條路,還算安全,但并非萬無一失。
她正欲悄悄跟上,卻被宇文十叫住了,“你不必去。”
姜小樓回眸看他,就聽見宇文十道,“他們活不到離開這里的時候。”
這么說來,他還有后招?
姜小樓雖有疑惑,但是想來宇文十雖然看起來不通時務,可也不像是個傻的,而且……那群得意洋洋離開的家伙才是真的傻。
做惡事都做不到極處,留下宇文十這個活口來,就不怕他日后報復嗎?
“那是因為他們覺得我是不可能活著出去的。”
宇文十像是猜測到了她的想法,淡淡道。
但他卻依然不解釋,而是眼神示意姜小樓為何還不走。
在宇文十看來,姜小樓必須要來的目的,當然不會是要捕捉屠屠草吧?
雖然這看起來是順手為之,但也算是目的之一,姜小樓不打算解釋,而是和宇文十告辭。
她并不是那么熱心腸的修士,而且宇文十也沒有主動求她幫忙,顯然是打算自己獨行。而姜小樓也只適合自己獨自前去。
“宇文兄保重。”
宇文十頷首,在姜小樓目瞪口呆的眼神里面身形幾次閃動,就消失在了蒼溟谷的深處。
這和他們來路之上小心翼翼的樣子完全不同!
姜小樓心里為那四個元嬰修士掬了一把淚,卻是做了同樣的會讓人大吃一驚的舉動。
她縱身跳進了弱水,然后也從此消失不見。
……
弱水并不是水。
雖然蒼溟谷整個都非常的古怪,但在姜小樓平生所見的古怪事物之中,弱水依然可以排在前列。
但姜小樓也沒有意識到,她自己同樣也很奇怪就是了。
她正在弱水里面游泳。
以幽冥之態來嘗試入水,果然不會沉底,還很輕盈,但不知道為什么感覺有點黏。
于是前進到一半的時候,姜小樓就浮出水面,然后切換成了自己本來的肉身,再小心翼翼向弱水之中伸出了一個指節,然后,就是半截手臂,半截身體,最后才整個人跳進了弱水之中。
果然,弱水的侵蝕對于她而言無用,不痛不癢,而且還有點舒服。而且弱水很像海水,要比普通水脈的浮力更大。
姜小樓知道,這是她的《鑄劍術》終于展現出了真正的威力——那些靈材九泉之下也一定會瞑目的。
弱水的侵蝕固然可怖,但是卻敵不過已經融入了無數靈材,本身就已經是世間難尋的絕頂靈材的姜小樓,所以在這些水脈之中,姜小樓可以說是行動自若,毫無妨礙。
兩種狀態之間靈活切換著,姜小樓一邊循著自己的感知前行,一邊向天外樓問道。
“弱水也算是你的碎片?”
“不。”天外樓心不在焉道,“它不是我的碎片。”
器靈刻意強調的地方很奇怪,讓姜小樓也有些懷疑。
但是在蒼溟谷之中,天外樓好像一直都處于一個不怎么正常的狀態,罕見地出現了不回復她的情況,姜小樓沒有追問器靈,打算先追到了水屬性的靈材碎片再說。
她在弱水之中沉浸下去,開始練習另一種遁法——鑒于是從水遁法門之中改進的,姜小樓愿意稱之為弱水遁。
弱水之下沒有活物,骨骸也只有最新鮮的才能保存下來,姜小樓沉溺于其中,連著三日之后,才感覺自己離靈材的位置更近了。
而就在此時,她聽到了一陣空靈的笑聲。
又是弱水精怪?
姜小樓一驚,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自動切換到了幽冥之態,然后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只手牽過,然后順其自然浮出了水面。
牽著她的少女面容模糊如霧,而她的存在就像是弱水本身,只是多了弱水沒有的靈,這才讓她得以有了一個人形,可是,她身上的靈非常淡薄,所以她才會同時又這么模糊,而且并不像是有神智的樣子。
這樣的存在形態,究竟是怎么出現的?
姜小樓被動隨著少女前行,來到了一處由弱水組成的湖泊之中,湖心似乎有一座小島,但她來不及看清楚就被少女拉著到了一群弱水精怪的聚集地里面。
笑聲高高低低,其實都很靈動,但是一想到這些只是沒有神智之殘存一些本能的靈,姜小樓就有一些異樣之感。
而除此之外,她和一個女修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是警惕。
姜小樓知道這是她見過的那個幽冥一脈的女修,而女修則是也發現了她正在用同門功法——而且比元嬰期的女修更加純粹!
“別出聲。”
在姜小樓開口之前,女修先做了一個口型,示意她不要出言。
姜小樓抿唇,聽了女修的話。
這些弱水精怪會受到聲音的影響嗎?
不然姜小樓實在不明白女修為什么會這么暗示,但是并不只是她不出聲就能行的,二人還在面面相覷,就感覺到一陣水浪拍來,幾乎是一瞬間,所有弱水精怪的靈都四散開來,消失不見,水中只剩下了姜小樓和女修二人。
而水浪的來源,是一艘能在弱水之中前行的小竹筏,宇文十站在上面,和水中的兩個人默默對視著。
“喲,宇文兄,好巧,來劃船啊?”
“……”宇文十覺得自己要禮貌一點。
“真巧,你來游泳嗎?”
……
姜小樓和女修都坐上了宇文十的小竹筏。
雖然女修滿臉的嫌棄,而且對于宇文十劃船導致那道水浪把弱水精怪驚到四散開來這件事情非常地憤怒……但有船總比游泳強。
在弱水之中維持幽冥之態其實對于她而言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姜小樓則完全體會不到這一點,不過兩個人在船上她在水里面難免有些奇怪,所以才擠了上去。
她這才知道,這名幽魂宮出身的女修名叫魏一,已經在仙魔戰場上面停留了數百年了,而這也不是她第一次進入蒼溟谷,她追尋了弱水精怪許久,想要找到她們真正的來源,但是被宇文十一個浪打碎了。
宇文十默默看了一眼姜小樓。
“不關我的事。”姜小樓連忙甩鍋,然后熱情地和魏一聊起了幽魂宮及弱水精怪。
因為幽冥一脈的功法太好辨別,所以魏一對于她的來歷沒有任何懷疑,又仗著自己的修為不錯,和姜小樓相談甚歡。
宇文十雖不解,但他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言多必失,不如不言,也沒有拆穿姜小樓的意思,只是默默聽著。
這只竹筏是用蒼溟谷本地的竹子制成的,不然也不可能在弱水上面漂浮。但這種竹子當然也不可能乖乖站著被砍,宇文十砍竹子的時候費了不少力氣。
要度過弱水,以宇文十在蒼溟谷之中的經驗,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但他也沒想到會有人在蒼溟谷里面游泳,還是兩個。
姜小樓問道:“宇文兄要去湖心島上嗎?”
否認也沒有意義了,宇文十默默頷首。
“我也要去。”姜小樓道,“魏姐姐的目的地應當也在湖心島上。”
半個時辰不見她就多了一個姐姐,宇文十不知道該說什么,點點頭,然后道,“那里很危險。”
“但必須要去。”姜小樓接道,“不過魏姐姐你就不必了……”
魏一當然不會臨陣逃脫。就在她和姜小樓方才的一番談話之中,姜小樓對于幽冥之道的理解簡直使得她茅塞頓開,而且幾乎推定了那些弱水精怪的來源就是湖心島,如此以來魏一如何肯放棄。
三人共同議定了目的地,就是打算同道前行的意思了。
宇文十知道這是姜小樓在照拂他的意思,不然以姜小樓和魏一兩個在弱水之中橫行無忌的本事,哪里還需要和他同行。
魏一則一點也不像是一個詭計多端的魔道修士,“宇文兄弟放心,有姐姐在,龍潭虎穴也闖得!”
宇文十頓時有一些不敢放心了,但是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也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要去湖心島,救人。”
……
宇文十出生在蒼溟谷之中,但在幼年之時,并不是孑然一身。
雖然他不肯承認蒼溟谷是自己的家鄉,也不認為自己有什么族人,但是蒼溟谷之中有難,他還是要趕回來,而且不惜和孔達幾人做交易。
但孔達辜負了他的信任,不過孔達現在應當也已經付出了自己的代價。
而宇文十也沒有想到,最終和他同行的會是姜小樓,和一個路過的好心魔修。
……話說好心的魔修似乎越來越多了。
姜小樓聽完宇文十的講述,頓時皺眉道:“他們現在被囚禁在了湖心島上面?”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他們是人族……還是……”
宇文十搖了搖頭,姜小樓就懂了。
生活在蒼溟谷之中的,果然非人。但是這并不妨礙什么,她反而對于把他們囚禁起來的修士非常在意。
仙魔戰場現在,那些邪修們可都還沒有被清理干凈呢。
既然她選擇了和宇文十同行,那就是把救人放在了第一位,而姜小樓打聽了宇文十原本的計劃之后,不由默然。
簡而言之,就是沒有計劃,他準備一個人一條小船上岸找那些修士拼命就是了。
非常莽撞,但宇文十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尤其是在孔達等人背信之后。
姜小樓一時間其實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決策,而宇文十要救的人已經十分危險。但是他們現在有三個人,肯定比宇文十單槍匹馬要好上許多,她干脆讓宇文十先不要靠近湖心島,決定自己和魏一順著水脈潛入進去。
不論湖心島之中是什么人,一定都想不到姜小樓和魏一能夠順著水脈潛入,姜小樓肉身能在弱水之中行動自如的方法無法復制,魏一的幽冥之道同樣只有幽冥一脈頂尖的修士才能做得到,如果湖心島之中是一群幽冥一脈的修士,那姜小樓還真是要更放心了。
……
湖心島之下,果然是弱水的暗涌,魏一要控制著自己就沒有那么容易了,全靠姜小樓拉著她前行。
她一邊有一些狐疑幽魂宮之中何時出了這么一個天才,但有姜小樓在,她樂得省力,二人潛伏到湖心島上的水脈之下,然后緩緩向著水面之上移動。
再往上,果然就能聽到人聲,還有清脆空靈的笑聲。魏一有一些激動,但并沒有表露出來。
姜小樓半虛半實地出現在水面之上,觀察著岸上的情景。
被捆縛住的顯然就是宇文十要救的人,從他們的模樣來看,也并不和人族相似,而剩余的修士來去匆匆,正在地上畫著陣法。
“以異族之血獻祭,果然要比那些凡人好上很多。”
“是也,只盼魔神能夠滿意。”
兩個修士小聲交談著,話語之間透露出的意思讓姜小樓怒氣沖天。
比凡人好上很多是什么意思?
魏一也聽明白了,頓時眼生怒意。
姜小樓強忍著沖出去一人送一錘的沖動,對魏一道,“姐姐先往那處去。”
魏一不明所以,只是聽了姜小樓的話,還打算勸一勸她冷靜一點,先摸清楚這個陣法,就感覺到了一陣天崩地裂。
湖心島之上一陣劇烈的震顫,讓那些還在畫著陣法的修士頓時也一愣,地面上的陣紋已經裂開來。
“地動了?!”
“大人還沒有回來,這可怎么辦!”
慌亂之間,他們只感覺腦后一陣劇痛,就隨之不省人事。
魏一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滿心震驚。她這個同門師妹也有點太虎了吧!
但姜小樓已經出手,她當然不可能袖手旁觀了,魏一也緊跟著用出了幽冥一脈的功法,然后想起來了哪里不對……姜小樓一錘一個非常熟練,攻擊的時候卻完全不用幽冥一脈的功法。
魏一想著日后要再勸一勸她,眼下當然不能拆臺,她一爪一個并沒有留活口,而姜小樓也只留下了兩個陣師的性命。
宇文十遠遠看著也是瞠目結舌,他能想到姜小樓或許會鬧出來什么亂子,但也想不到她直接搞得地崩山摧了!
但不得不說,姜小樓起初帶著怒意的一錘砸在了湖心島之后,不僅破壞了陣法,而造成的騷動也讓她襲擊那些邪修的時候更加順利。
至于救人……魏一已經先去給那些還在被捆縛著的人松綁了,而事實上陣法破碎之后,他們收到的束縛就沒有那么多,可以自行掙脫出去。
據島上的邪修們之間的交談所言,他們之中戰力最高的那位大人并不在這里,所以姜小樓得以一錘一個,并不費力。等那人回來,或許還要又生波折。
但就在姜小樓警惕著那位大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歸來的時候,忽然心頭生出了一種恐懼之感。
什么東西?!
她近乎是趨于本能一般向一側移動了一寸,而就在姜小樓挪移出去之后,她原本停留的地方出現了一寸黑色的空洞!
加入她還停留在那里,那么這寸空洞就會直接出現在她的身上!
那種深深的畏懼感告訴姜小樓她的想法沒有錯,而她甚至有一種感覺,不論是什么人,何等修為,只要被這寸空洞攻擊了之后,都會造成這樣的后果。
這與她是否煉體無關,也與她的修為高低無關,而是一個定律——只要她被攻擊,就會受傷。
姜小樓一陣后怕,眼中驟然閃過一絲凌厲。
這樣的攻擊絕不可能來自邪修們,不是她看低了他們,而是這群邪修如果有這樣的本事,那早就已經是名揚天下的第一刺客了,哪里還淪落到這等地步,也不會來做邪修。
但是如果是她得罪過的人的話,她也想不明白會有什么人愿意花這樣的代價來對付她——殺雞焉用牛刀,雖然不想這么承認,但是這種攻擊方式對于她而言是浪費。這可是大修士們也無法躲避的一招,用來對付她一個小小金丹,這也太過分了。
姜小樓望向那個空洞,循著空洞的來源望過去,然而一無所獲,遠處空無一人,只有漆黑的樹影波動了一瞬。
影子?
看那個黑洞的樣子也很像是一寸陰影,她感覺自己忽然抓到了什么,卻又毫無頭緒,只是身體快于腦子先追了上去,卻什么也沒有發現,一錘砸到影子上面,反而讓湖心島第二次崩裂了。
姜小樓頹喪地返回,心中依然很不安。
一想到有一個這樣的刺客停留在她的身邊,這讓她怎么能放得下心來。
……
宇文十已經劃著他的小竹筏來到了湖心島上,但并沒有去和那些他要救出來的人相見,而是孤身一人站在一邊,反而魏一和他們相談甚歡。
等姜小樓趕回來的時候,整個湖心島上都環繞著一股喜悅的氣氛,劫后余生,也的確值得他們那么歡喜。
姜小樓也大約能夠分辨出來,這些人其實也都是人妖混血,只是妖的血脈要比人的血脈更重,和宇文十并不相同。
宇文十比起半妖,可以稱四分之一妖是也,不知道小金是幾分之幾……
見到姜小樓歸來,這些半妖之中的長者被人攙扶著要過來道謝,姜小樓避過了他的禮,只道是被宇文十所托。
長者還欲再說什么,眼神卻落到了那依然沒有散去,詭異地存在著的空洞上面。
“這是……針對您的襲擊嗎?”
“我不知道。”姜小樓惆悵道,“應當是吧。放心,殃及不到你們。”
這么珍貴的襲擊手法,是不會被拿來攻擊普通人的。
長者也長嘆道,“我們也并沒有這樣的榮幸。”
“啊?”
姜小樓有些聽不懂。
被人偷襲是什么榮幸嗎?她一點也不想要啊!
長者卻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對她行了一禮。
姜小樓沒來得及避開,手忙腳亂地扶著他,順勢跟著長老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湖心島上一時無恙,又有魏一和宇文十在,姜小樓暫且放下心來,專心聽著長老的話。
“我曾經見過另外一個人,也被這樣的武器攻擊。”
“后來呢?那個人怎么樣了?”
“他沒有躲過去,死了。”
“……”
姜小樓開始懷疑半妖這個種族是不是就是不太會說話了。
但是長者眼中深深的悲色讓她明智地選擇了沒有開口打斷長者的話。
“那是繡娘的針。”
“針?”
長老沒有直接解釋,反而講述了一個傳說。
在上古,有一個生來就盲眼但心靈手巧的姑娘。她發現了織布的方法,并把這個方法傳遍了整個人間,人們感恩她,稱呼她為織娘。
在傳授了織布的方法之后,織娘并沒有停下來,而是在人們都學會織布,能夠穿上織出來的布做的衣裳了之后,又發現了在布上繡花的方法,并且再一次無私地傳播了出去,這一次,人們稱呼她為繡娘。
繡娘雖然眼盲,但是織出來的布經緯分明,細密柔軟,而她繡的花,更是美輪美奐,她看不見,但是經過她堅持不懈的練習,她的每一根針都會落在正確的位置,從來沒有錯誤的時候。
長老講完了,看向姜小樓,姜小樓做出思索的樣子,但也沒想明白這個故事的中心思想。
這種上古的傳說,其實都只是很平淡的傳聞而已,只是因為流傳的時間太久,才會如此廣為人知。不然這個繡娘的故事放到修真界的書店去賣,那是絕對賣不出去的。
“這是要告訴我們要努力,要堅持?”
“……”
長老默默道,“繡娘的針。”
“繡娘的針……從來都沒有錯誤的時候。”
傳說與現實交織在一起,看似荒誕,但又讓人不寒而栗。
姜小樓了然之后,再度看向長老。
“但對您出手的并不是繡娘本人,而是繡娘手下的影子。”長老道,“正是因為繡娘盲眼,所以她和黑暗之中影子非常親密。但影子并沒有繡娘本人的手段,只是借了繡娘的庇佑,所以影子只能出三針。您已經避過第一針了。”
“你認識的那個人呢?”
“他死在第三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