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樓，你還不認(rèn)罪？”
    劍宗戒律堂的戒劍狠狠落下，姜小樓白衣已經(jīng)被血浸透，但她脊背依然筆直，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我不。”
    “這個孽徒！”戒律堂長老還沒有發(fā)話，劍尊就已經(jīng)勃然大怒，“偷竊重寶，打傷師妹，還死不認(rèn)罪，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一旁的長老立馬勸道：“尊主莫氣，這姜小樓如此行事，看來是天生的歹毒心腸，并非尊主教導(dǎo)不利。”
    “是啊，姜小樓這等心性，當(dāng)日還以為是個好苗子，真是看走了眼。”
    “冰火雙靈根，都是天靈根又如何？靈根沖突，她就是天生的廢柴，也就是發(fā)現(xiàn)得太晚，才能僥幸拜進內(nèi)門。”
    各種奚落的言語傳來，姜小樓跪在地上，卻依然不肯低頭。
    眾人也看不見，在她身邊還有一道身影，和姜小樓的容貌無二，只是稚嫩了幾分，又矮了數(shù)寸，正在無能狂怒。
    “是你做的你就認(rèn)啊！不是你做的你不能解釋嗎？解釋不清楚你就不能向你師尊求饒嗎？！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也沒有人聽見她氣急敗壞的聲音，跪在地上的那個年長版本姜小樓更是完全無視了年幼的自己。
    十二歲的姜小樓頹然坐到了地上，“算了，愛咋咋地，我不管你了。”
    …
    這不是姜小樓在劍宗問心路上看到的第一幕。
    在拜師劍宗之前，姜小樓也打聽過劍宗收徒的流程。第一步測靈根，第二步問心，第三步才是劍宗各峰正式收徒。
    姜小樓揣著坑蒙拐騙來的十兩銀子到了劍宗腳下，然后就測出了萬里挑一的極品冰靈根，還沒等她高興多久呢，就敗在了問心路上。
    問心路問心境，也問執(zhí)念，有人看見念念不忘的仇敵，有人看見滿地金銀財寶，也有人看見絕世美色，姜小樓打聽到的失敗答案千奇百怪，像她現(xiàn)在面臨的這種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唯一古怪的是，她好像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旁觀者，而且還只能跟著同一個人。
    她在幻境里始終跟著另一個姜小樓。
    第一幕是劍宗的收徒大典，這個姜小樓順利通過問心路，到達山頂?shù)牡赖钪螅趾偷顑?nèi)的寶劍共鳴，被發(fā)現(xiàn)是天生劍心。
    劍宗九峰的峰主全都向她遞來了橄欖枝，最高冷的鈞弦峰劍尊也站了出來，力壓眾人，把姜小樓收作關(guān)門弟子。
    拜師后的第一年，這個姜小樓劍心通明，修行毫無瓶頸，剛?cè)腴T就連破三境，是劍宗有名的天才弟子，若無意外八成要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斤w升。
    看到這里的時候，姜小樓覺得這劇情如此美滿，大概是在考驗她是否心境圓滿……但還沒等她想出來如何破局，整個劇情就崩了。
    拜師后的第二年，姜小樓，一個極品冰靈根，覺醒了極品火靈根！
    就算是還未修行的姜小樓也明白這代表著什么。
    靈根的沖突讓姜小樓的修行無比艱難，曾經(jīng)的天才弟子也變成了有名的天靈根廢柴。
    不過，她還是鈞弦峰的小師妹，有師門眾人護著，也不至于那么凄慘。
    然后，讓姜小樓目瞪口呆的操作來了——她那個劍尊師父表演了一個在線開門關(guān)門，又收回來一個天生劍心、天靈根的小師妹！
    小師妹的出現(xiàn)，就是幻境里這個姜小樓悲劇的開端。
    兩個天生劍心，兩個天靈根，一個是絕于修行的廢柴，一個是修行之路暢通無阻的天才，自有好事的人把她們相比較，又來奚落姜小樓。
    而這些人也下意識地覺得，姜小樓是嫉妒小師妹的。
    一同下山伏妖，小師妹受傷，那就是姜小樓害的。兩個人闖的禍，那只有姜小樓有錯。姜小樓辛辛苦苦求來的丹藥、法寶，轉(zhuǎn)眼也變成了小師妹的。即使如此，她的師父師兄也依然覺得她就是嫉妒小師妹的天資。
    幻境里這個姜小樓好像從不會辯解，只知道悶聲做事，討好她的師兄師父，看得幻境外的姜小樓是氣不打一處來。
    起初她憤怒得真情實感，恨不得揪著幻境里姜小樓的耳朵問她是不是白長了一張嘴，等到姜小樓把能說的能罵的都說完了罵完了之后，姜小樓也麻了。除了在幻境里那個姜小樓傻倔的時候罵她幾句，姜小樓真的不想再管了。
    怒其不爭啊！
    她一邊在心里痛罵著劍宗的問心路忒惡毒，一邊麻木地看完了這個姜小樓的一生。
    其實并不長，金丹修士可以活三百年才壽盡，而這個姜小樓沒活到百歲。
    她犯下勾結(jié)魔族的重罪，被劍宗除名。先是被劍尊廢去修為，然后受戒律堂刑杖五十，最后在水牢內(nèi)被劍尊一劍斬之，魂魄無存。
    而在這個時候，山門內(nèi)卻喜氣洋洋，因為小師妹終于和大師兄皆為道侶了，順帶一提，劍尊的心情格外不好似乎也是因為此事。
    后幾十年的劇情進展太快，姜小樓只來得及看了個大概，她在這個幻境里全程無知無覺，但唯有劍尊那一劍卻好像真真切切斬在了她的魂魄上，魂飛魄散之痛也無比真實。
    然后，幻境里的姜小樓就死了。
    “靠——疼疼疼疼啊——”
    姜小樓疼到跳腳，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靠在了問心路邊上的樹上。
    一個笑容溫文的青年正關(guān)切地看著她，“這位師妹，你醒了？”
    這青年生得極好，一雙瀲滟的桃花眼，像是能攝人心魄一般。他的氣質(zhì)也很溫柔，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含春，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我……”姜小樓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后腦勺直接磕到了樹干上，“我剛才是睡著了嗎？”
    “是。”那青年頷首道，“收徒試煉還在進行中，你可以繼續(xù)了。”
    姜小樓朝他擠出一個誠懇的笑容來：“多謝這位師兄。”
    “不必客氣。”那青年微微一笑，然后消失不見。
    姜小樓又往后靠了靠。
    其實第一眼，她就認(rèn)出來了這是誰。
    云昭，鈞弦峰二師兄，最最溫柔可親……也最冷漠無情之人。
    在那個幻境里面，姜小樓初初入門的時候，人人都待她好，只有云昭最疏離。而姜小樓靈根沖突之后，也只有云昭態(tài)度不變。
    所以，姜小樓才會對他生出那么一些希冀，那么一些依戀，她像一個傻子一樣費盡心思接近他，以為能在他心里有些特別之處，然后被云昭狠狠地打臉。
    云昭待所有人都一樣好，給所有人都是三分，姜小樓也一樣有三分，不比誰多。
    她想要更多，就注定會失去已經(jīng)擁有的。
    “姜師妹，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像你這樣的廢物，如何能與小師妹相比呢？”
    “若你自請退出劍宗，或許還能多活幾日。”
    …
    云昭冷漠的聲音猶在耳邊，和方才的溫文笑意形成鮮明對比。
    是夢是幻？
    姜小樓重新回到了問心路上，向前走去。
    這一次，一片迷霧里頭，她看見了滿地等著人來撿的金銀，珠光寶氣，險些要晃瞎她的眼睛。
    姜小樓握著拳往前走，一邊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你是來尋仙求長生的，姜小樓！財富算什么！
    等她走過那座金山，再往前，卻是養(yǎng)大了她的老乞丐在朝她笑。
    姜小樓目不斜視繼續(xù)往前走。
    三年前老乞丐去世之后，是她親手下的葬，她討來了一幅薄棺，沒讓他曝尸荒野。姜小樓來劍宗之前，還記得給他上了三炷香。
    人死不能復(fù)生這件事情，姜小樓比誰都懂。
    姜小樓接著往前走，老乞丐的身影驟然一變，從慈祥地看著她到向她伸出手，似乎是在求救。
    姜小樓狠下心來，繼續(xù)向前走。
    忽然，白霧散去，眼前是一處小小的閣樓，已經(jīng)有幾個人在，穿著劍宗弟子服飾的人對她道：“恭喜師妹通過問心路。”
    “同喜同喜。”姜小樓笑著拱拱手，然后就走到了人群里面。
    見她到來，一個少年跳了出來，“黑丫頭，你怎么這么慢？”
    “我腿短唄。”姜小樓毫無風(fēng)度地翻了個白眼，看到已經(jīng)有人在看向他們，“你安靜點，別來煩我。”
    這少年名叫蘇明業(yè)，是姜小樓在劍宗門前認(rèn)識的人，勉強算是半個同鄉(xiāng)，有機會的話能成為半個摯友。
    在夢境里面也是如此，蘇明業(yè)和姜小樓交情不淺，而且是為數(shù)不多的在姜小樓靈根出問題之后還繼續(xù)和她來往的人。后來也幫助姜小樓許多，所以他也被牽連很深，姜小樓死去，蘇明業(yè)大概被劍宗發(fā)配出去挖礦了。
    姜小樓深感對不住他。
    現(xiàn)在的蘇明業(yè)還是個跳脫的少年，被姜小樓下了面子也沒有生氣，乖乖地站到一邊。
    已經(jīng)到達的幾個人里也沒有人講話，想必是不想在收徒大典上留下什么壞印象，姜小樓也得了空慢慢思索她那個夢境。
    她說她睡著了，云昭并沒有否認(rèn)。若是她后來遇見的才是幻境，看來那確實不是問心路的考核，而且是一個看似百年，實則耗時并不久的夢境。
    可是真的有如此真實的夢境嗎？
    聽聞修真界有人能預(yù)知天下事，凡間也有大夢千秋的傳說，她該不會是一不小心看見了自己的未來吧？
    那種凄慘又窩囊，打都打不醒的人生，就是她姜小樓的未來嗎？
    她——才——不——要——啊！
    姜小樓驚恐地回憶起那個漫長的夢境，更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她記得清清楚楚——從那個姜小樓入門，到那個姜小樓死去的記憶全都堆在她的腦子里，甚至比她本身的記憶還要更清楚。
    就像姜小樓現(xiàn)在完全能回憶起那個姜小樓通過第二關(guān)試煉的時候，這個閣樓里還沒有……
    這么多人？！
    那個姜小樓在問心路上一往無前，是這一關(guān)的頭名，而姜小樓走到這里的時候，這里卻已經(jīng)有人了。
    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已經(jīng)不會變成那個姜小樓了？
    不，她絕不會變成那個姜小樓的！
    姜小樓攥著拳頭，在心里下定決心，不管那個夢究竟是什么，她絕不要像夢里那個姜小樓一樣！就算這是那些江湖騙子所說的命數(shù)，她到劍宗來，原本也就是為了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