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下意識一劍揮出, 然而那老嫗只是一拂袖,就輕描淡寫地擋住了筑基期劍修的一擊,反震過來的力道讓方元跌坐在地, 口吐鮮血。
這能讓他確定老嫗是一個修士而非鬼神,但這也讓他更加不安了。
這等境界的修士, 為何會在此地出現?而且這老嫗的手段高深莫測,但又很明顯并非正道……
老嫗幽幽道:“老婆子只是想找個好地方吊死, 去見我們家那殺千刀的,你這后生, 怎么不長眼睛啊?”
方元連連求饒道:“是晚輩冒犯了!”
老嫗卻道:“你攔了老婆子的生死大事,一句冒犯就想揭過?”
方元心中越發驚恐。
魔道中人,在他的耳聞里,都是不講情理且心狠手辣的。這老嫗脾氣莫測,隨時可能一掌拍死他, 他是委曲一下只求茍活, 還是和這老嫗拼命?
劍宗弟子里頭,會選擇和這老嫗拼命的不在少數, 若是放在別的時候, 方元或許也會。但他現在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竟也完全失卻了奮起一拼,不顧生死之心。
“前輩饒命!”
方元滿心畏懼,恨不得跪地求饒。
讓他慶幸的是,那喜怒莫測的老嫗似乎并沒有對他下殺手之心,只是看起來有些莫名的失望之色。
“后生啊,你站起來。”
方元戰戰兢兢站了起來,卻感覺背上一沉,那老嫗正趴在他的背上, 在他耳邊道,“老婆子走不動路,勞駕你背著走一段路吧。”
方元只得背著那老嫗往前走,越走越覺得身后的重量越來越沉,幾乎要壓得他走不動路,那老嫗卻還在催促。
“你這后生仔年紀輕輕,怎么也走不動道了?”
方元不敢停留,背著老嫗往前走,卻聽見前方也有沙沙的聲音,像是什么東西從地面上蜿蜒行來留下的蹤跡。
方元心中驚懼更甚,不由開始后悔了起來,但此時容不得他后退,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恰恰和一個人打了個照面。
“方師兄?”
姜小樓看著方元慘白的臉,十分茫然。
“這是邵師兄嗎?”
她思來想去,把邵學林的遺體放進儲物戒指實在是對遺體不敬也是對儲物戒指的不敬,但遲遲沒有看見方元,就也只能拖著邵學林往外走了。
“是……是他……”
方元一個趔趄,他背后的老嫗從他背上跳了下來,手腳十分利落。
“這位是……”
方元沒有介紹,姜小樓就只能自己問了。
“老婆子姓楚。”
姜小樓喚道:“楚婆婆。”
方元此時正撲在邵學林的尸首邊上,瘋狂地摸索著邵學林身上的物品。
儲物袋和儲物戒指都在,劍宗弟子的令牌也在,從衣服樣式也完全可以看出是邵學林本人,但就是傳信符不見了。
邵學林雙目微睜,表情祥和,像是在根本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被殺死的。而從他死后不過幾日,尸體已經完全干枯,沒有任何的肌肉留下,只余心口一個大洞。
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們算計好的,這個時候該死去的,不是姜小樓嗎?
方元緊緊握拳,表情猙獰的時候,楚婆子正在對姜小樓道:“你這個師兄啊,不行。”
姜小樓訕訕附和道,“您說的是……”
她摸不清楚這老嫗的來歷,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答著楚婆子的話。
方元從邵學林的尸首上面抬起頭,姜小樓才一臉真誠道:“方師兄,節哀。”
姜小樓和邵學林從未謀面,若說悲痛,那實在擠不出來,只有些惋惜。
方元幾乎是一口血梗在心頭,完全不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我們還要繼續深入調查嗎?還是請求宗門支援?”
姜小樓向方元討一個主意。她畢竟是初來乍到,并不熟悉在外駐守的流程,這些事還是要看方元。
“……先回去吧。”方元緩緩道,“邵師兄無法應付的,你我也無能為力。”
這是事實。不論是什么東西殺了邵學林,都不是現在的方元和姜小樓能抵抗的。
但方元心中不安,卻是因為那個老嫗……
楚婆子幽幽道:“都到了這里,可走不掉了……”
就在姜小樓與方元二人聞言愕然驚懼之時,林間一陣異動,向他們出手的卻不是楚婆子,而是暴動的樹枝!
鬼哭嶺盤踞的老樹妖開始發狂了!
姜小樓終于明白邵學林是怎么死的了。
老樹妖的枝干擊打的同時,前端直直刺來,只姜小樓所見,就有幾具干尸掛在不同的枝干上面。
這個駐守任務也太坑了!
姜小樓狼狽地躲藏著,身上符箓的光芒驟然出現。方元亦是如此,在老樹妖的攻勢里面左右翻滾。
但與此同時,楚婆子卻飛身而起,與老樹妖的主干戰成一團!
只見她手中黑紫色光芒一閃,赫然是一根纏繞著雷霆的鞭子,正隨著楚婆子的揮舞落在老樹妖的主干之上,每一下都留下深深的傷口。
老樹妖吃痛,但仗著體積龐大,和楚婆子戰到一起,難分勝負。
因為主干處的爭斗,這些分支的枝干速度也慢了下來,才讓姜小樓和方元也能喘一口氣。
姜小樓全程都在躲避,因為她發現這種枝干韌性很強,單靠錘法擊打根本無法造成什么傷害。若是用劍,那種枝干的液體粘性也很大,上面已經插了不少已經長在上面的利器了。老樹妖千年不止的修為,哪里是普通筑基與凝氣期能抵抗的。
楚婆子的每一鞭看似隨意,然而能在主干之上留下那樣的傷口,絕非常人能做到之事。
姜小樓深吸一口氣,身上的符箓光芒已經黯淡許多,堪堪只能籠罩一尺之地了。
方元畢竟是修為更高深,常年在外駐守經驗也更多,在面對老樹妖的時候要比姜小樓游刃有余。此時他心中懼意漸少,卻慢慢起了貪婪之心。
邵學林已死,兩人夾擊的謀劃已經不能成,但如今這里只有他和姜小樓,老樹妖主干被楚婆子拖住,分支攻擊減緩,姜小樓身上眼看著符箓已經不多了……
方元捏緊了懷中的靈香,緩緩向姜小樓靠近。
姜小樓正在猶豫。
有一樣東西她不知道有用沒有用,但是卻想試一試……
“方師兄,你千萬別過來啊!千萬別!”
姜小樓鄭重地警告道。
方元道,“知道了,姜師妹。”
在姜小樓看不見的地方,他面露猙獰之色。
就在方元疾步前行到姜小樓身后想要扔出靈香之時,姜小樓也向外扔了一把東西,然后迅速地挪移,甚至不惜被樹妖的枝干打到也要躲到另一個地方去。
各種不同配方的幻靈丹廢品被激發,轟然散開,觸碰到幻靈丹的枝干紛紛開始有了不同的表現……
有的僵住,有的原本抽打動作變成了扭曲向上,有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纏繞捆綁,方元的靈香扔出去之后,原本就越發古怪的枝干發起狂來,生生把來不及退開的方元纏住,枝干驟然收緊,方元已經沒有了聲息。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姜小樓驚恐地看著方元柔軟的身體垂下——那是因為所有的骨骼都已經被枝干纏繞碾壓到碎裂,無力支撐身體。
“我……我讓他別過來了啊!”
方元之死若是細論,里面也許有姜小樓的責任在,所以她格外的驚慌。
可是,轉念一想,方元當時答應的好好的,又為何非要到離她很近的地方湊,那些枝干的二次發狂,也有些不合情理之處……
但方元已死,姜小樓也無法從他口中再得到什么消息,不論方元是否有什么歹心,斯人已逝,也只能一筆勾銷。
樹妖主干處的戰斗越發激烈了起來,分支無力再發出攻擊,紛紛縮回地底。
姜小樓走到方元的尸首前面,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方師兄,走好。宗門會記得二位師兄的。”
邵學林的尸體還在不遠處,姜小樓也不得不拖了過來,開始發愁要怎么處置。
這個駐守任務,可真是有點不太吉利啊。
遠處,老樹妖和楚婆子的戰斗似乎也要到了尾聲,老樹妖身軀一振,像是在發出一聲痛呼一般,楚婆子被垂死一擊的老樹妖打中,墜落了下去。
姜小樓身邊的樹林開始迅速地枯萎,這代表著老樹妖或許已經死去,但是它畢竟曾經那般強大,又是木植,姜小樓拿不準它是不是徹底死去了。但與此同時,墜落在樹妖主干區域的楚婆子也沒了聲息……
要不要去瞧一瞧?
姜小樓幾次猶豫之后,又在身上貼了幾層符箓,才往主干區域走去。
富貴險中求,而且,說不定那就是鑄劍峰主所說的機緣呢?若是她錯過了,那豈不是天賜不予。
姜小樓壯著膽子往里走,一路戰戰兢兢,卻并沒有什么意外,早在老樹妖和楚婆子的戰斗之中,四周能被破壞的東西就已經全部被破壞了,只留下了滿地狼藉。
再往前,楚婆子果然昏迷在地,老樹妖身軀遍體鱗傷。姜小樓想了想,給兩邊都貼上了禁錮符箓,沒敢靠近。
但除了方才還在戰斗的二者之外,此地也沒有別的物事,只有老樹妖木心很近的地方似乎在發光。
一尊石像?會是什么好東西嗎?
姜小樓還在不解之時,戒指里的云七醒了過來,把神識探出去,先一眼看見了昏迷的楚婆子。
這個瘋女人怎么會在這里?!
云七大驚,環顧四周之時,也發現了那尊石像。
原來……如此嗎?
云七那幾乎從來沒有正形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凝重的神色,傳音入姜小樓耳邊。
“你最好把它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