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峰主面色古怪, 檢查了姜小樓的靈根之后,依然保持著詭異的表情。
正如姜小樓所言,她剛覺醒的火靈根和冰靈根完全無法相融, 因此不論是火靈氣還是冰靈氣的修煉都變得非常艱難。
可他為什么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弟子很難過呢?
一個妖孽的夭折就發生在他的面前, 但從姜小樓的情緒里面來看,鑄劍峰主感受不到她浮于表面的悲痛,甚至還有一些如釋重負之感。
而且根本就不用做師父的來安慰,她也一點都不需要。
“這樣正好,我也不想做一個總是惹是生非的天才。就算是雙靈根,也不是沒有希望, 說不定會有能解決靈根沖突的方法,就算沒有, 我也還能繼續修煉……但是除了鑄劍峰之外,也沒有別的地方會想要一個廢柴了,就算是玄容師父也只想要一個天品冰靈根弟子……”
鑄劍峰主要說的話全都被堵了回去, 姜小樓自己該說的已經說完了,他還能怎么辦?
甚至他也覺得這樣不是一件很壞的事情。
他自己并不是一個天賦很好的修士,修行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什么雄心大志,峰主的位置落到他身上也是因為沒有別人了,扛著這樣的擔子,對于鑄劍峰主而言, 只會覺得疲憊, 而且沒有任何要把鑄劍峰再次發揚光大的心思,甚至主動和外峰開始抱團。
說好聽一點是明哲保身, 說難聽一點是膽小怕事。
可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修士,修行以來一直都只是為了舒心而已,林無爭的性子, 本來就是他教出來的。
只是他沒有機會能像林無爭那樣罷了。
“鑄劍鋒也好,劍宗也好,乃至修真界,從來不缺擾動風云的人物。”鑄劍峰主認真道,“每一代有每一代的天才,為師不是不希望你有天賦……但那些天驕弟子,也都是最快夭折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聽聞了什么,但你有師父,也有師兄,有些事情輪不到你來扛……”
這句話在剛入門之時他也說過,但在那之后鑄劍峰主就開始閉關,而師兄們確實幫助了姜小樓許多,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替代了師父的職責。
姜小樓對鑄劍峰一脈的情分,也來自于陸一刀和閆無情這些師兄。
林殊能給她的是利益,交換來的也是利益,但她的嫡親師兄們卻從沒有要過回報。姜小樓分得清楚。
所以林殊要她歸來之時,姜小樓選擇了違背鑄劍峰主的意愿,抱著也許她能幫上忙的心思心甘情愿被利用,還同時撇開了林無爭。
“我明白的,師尊。”
望著姜小樓依舊懵懵懂懂但清澈的眼睛,鑄劍峰主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就好。”
他的氣勢太蕭瑟,讓姜小樓更加迷茫了起來。
夢里那個姜小樓覺醒雙靈根的時候,無比惶恐和失落,那是因為她接下來定然進境艱難,而她周圍之人的態度則讓她更加的惶恐,一次又一次被打擊。
如今姜小樓同樣將覺醒雙靈根的消息告訴了鑄劍峰主,鑄劍峰主沒有因此而放棄她,甚至她自己也心中有底不會因此妨礙修行,但卻像心頭墜了石塊一般,莫名地惶恐了起來……
“師尊,我真的明白了。”姜小樓眼神堅定道,“不用勞煩您,我自己把消息傳出去。”
“……”
鑄劍峰主覺得自己原來越弄不明白這個小弟子了。
“為師并不是……”他試圖再解釋一番,忽然頓住了,“你去吧。”
“為師忽然覺得你說的也不錯。”
不論是真是假,只要傳出去也能斷了一些心思。
“不就是暫時修行艱難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鑄劍峰主忽然看起來斗志滿滿,“莫欺少年窮!”
“……?”
“你的修行之路還長著呢,不要急于一時。”
鑄劍峰主丟下一句話之后,施施然把姜小樓丟出了鑄劍峰。
……
劍宗之內,這幾日見,從上到下都能感覺到看不見的暗流涌動。
先是鑄劍峰靈器天劫,此后赤歌峰主的死訊傳出,不是羽化也不是兵解,竟然是在宗門之內被魔修偷襲而死——雖然魔修的確可恨,可這怎么看都像是借口一般,而且還是非常敷衍的借口。
但沒有人提出異議,戒律堂也不曾有公示,只有赤歌峰弟子們頗為郁悶,但是礙于師長們的囑咐卻無法出聲。
王羽再和姜小樓見面的時候,就處于一種郁郁的狀態里面,甚至那種有些油滑的氣質也少了許多。
王羽無精打采道:“還未恭喜師妹成功筑基。”
姜小樓同樣垂頭喪氣,“沒什么好恭喜的……”
一種頹廢的氣息彌漫在兩個人之間,以至于二人都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她是不是在算計我”的氛圍,心中暗自警惕。
王羽先發問道:“……師妹這是怎么了?”
姜小樓唉聲嘆氣,“我啊,洞房花燭夜發現自己被綠了。”
“……?”
“打個比方,師姐懂吧,”姜小樓道,“我筑基之后覺醒了第二種靈根。”
“……!?”
王羽一下了激靈了起來,眼中震驚之色難掩。
“怎么會呢?”
“你知道的,我們術數里面有一個說法,叫‘近無即無’,這是什么意思呢,接近于無的東西就和無沒有什么差別,就像我們都知道修士的靈根是天生的,后天覺醒靈根的可能性幾乎等于沒有……”姜小樓繞來繞去,沉痛地道,“但這件事情就是這么發生了啊!”
“我,一個平平無奇的天才弟子,在筑基之后春風得意之時,發現自己覺醒了火靈根,而且和冰靈根相互沖突!我,已經是一個廢柴了!”
王羽瞪大了眼睛,雖然這個消息的確讓她驚訝不已,但更驚訝的是——為什么姜小樓能如此抑揚頓挫充滿感情地講出來啊?
“師妹是想讓我傳消息出去?”
“沒有啊,”姜小樓無辜地道,“我就是想問問師姐有沒有解決辦法,師姐你可千萬別說出去……不過應該也瞞不住了……”
“為什么?”
姜小樓緊握拳頭道:“雁山師兄在小比的時候找我約戰,我正打算去找他履約,作為一個天才徹底隕落之前最后的輝煌。為了對決的公平,我當然會對雁山師兄如實說出來我的情況的。”
然后整個凌霄峰就都知道了,凌霄峰雖然大嘴巴不多,可是人不少啊,一傳十十傳百,傳遍整個劍宗也只是幾日之內的事情。
如果凌霄峰真的全都是守口如瓶的大好人,那也還有王羽在,備用計劃也可以通過了。
“師妹為何要如此?”
姜小樓滿面愁苦道:“靈根它是自己覺醒的,我又能如何呢?天品火靈根,別人求之不得吧。”
為了更有說服力,她順便給王羽展示了一番火靈根。
王羽打量著她,一時間不敢確定姜小樓是真的自暴自棄,還是在偽裝著什么。
這個師妹騙人的時候可是很有一套的。
但姜小樓根本就不怕她看,也確實沒有騙她——冰靈根和火靈根都貨真價實,她不怕查探。
王羽不疾不徐道:“天品火靈根,確實難得。”
姜小樓的兩種靈根,不論哪一種都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可惜放在她的身上,竟然也能成了拖累修行的弊處。
“師妹現在可曾尋到了解決沖突的辦法?”
“沒有啊,只能就這么修煉著了……說不定多去幾個秘境能找一找辦法?”
“的確,這種情況稀有,就算是木春峰的醫修也無法挽救。”王羽道,“不過天外樓秘境之中,也許會有能夠挽救的方法。師妹也不要氣餒。”
二人這一番話,相互之間都很機警。
王羽心里給這個消息打了一個小小的問號,姜小樓則是下意識的提防——她從來就沒有對王羽放心過,只是相互利用罷了。
“師妹這是要去凌霄峰?”
“是啊,不知道雁山師兄忙不忙。”
“雁山師兄也是不久前筑基的,”王羽道,“我和師妹一道去凌霄峰吧,正好我也有些事由。”
“那正好。”
二人在凌霄峰,當然沒有感受到如沐春風一般的歡迎氣氛。
只有一個字,冷。
姜小樓還是第一次到劍宗的主峰來,好奇地四處打量。
“那邊是練劍坪?”
“是,”王羽看了一眼,“凌霄峰習慣如此,闔峰上下都以苦修為榮。”
練劍坪處風雪不止,寒風烈烈,還有幾十名弟子正在大雪之中習劍。
這一看就是陣法所致的天氣,雖然凌霄峰劍意在這種環境之中確實更合適,但刻意做出來這樣的陣法怎么看都像是在自虐。
姜小樓完全沒有意識到在自虐這一點上面她自己是沒有任何說話的余地的——和《鑄劍術》比起來,風雪又能算得上什么。
雁山正在與一個弟子試手,盡管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修為遠遜于他的外門弟子,他也依然非常認真。
姜小樓也看得很認真。
凌霄峰的劍,果然名不虛傳,比起小比之時,雁山又進步了不少,顯然是苦修不輟而來的。
劍意若寒冰化雪,冰冷凜冽,但宛轉之處,又有一分生機在。
這其實不能算是切磋,而是雁山在給那個弟子喂招,不然按照那弟子的修為,在他手下只怕撐不過三招就要落敗。
結束了一場比斗之后,雁山才發現不遠處的姜小樓和王羽。
“小樓師妹!”
猜到姜小樓的來意,雁山眸光一閃,戰意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