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鋪著厚毛毯,踩上去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音,但秦方律還是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
這小孩兒睡著的時候也很禮貌,只占了寬大沙發(fā)的一個小角落。
阮存云睡得很沉,呼吸綿長,睫毛安靜垂落,像兩折密集的羽扇。
軟軟的臉蛋貼在沙發(fā)扶手上,腮幫子鼓出一個可愛的小包,讓人想輕輕戳一戳。
好乖。
好像胖丁。
――阮存云不會真的是神奇寶貝變的吧?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秦方律很快把這離譜的念頭掐斷,唇角不明顯地抿了一下。
桌上擺著收拾整齊的餐盒,看上去他剛剛在這里吃完午飯。
理性思考很快占據(jù)大腦。
阮存云之前都是和別的同事一起出去吃飯的,怎么今天獨自在這里吃?外面明明有休息室,他卻走了這么遠來到這個偏僻的地方,有什么原因?他睡得這么深,是因為太累、工作太多了嗎?他對工作環(huán)境有不滿意嗎?公司的休閑區(qū)是不是太少了?
以前,秦方律從來不怎么關(guān)心員工的身心狀態(tài),公司有專門的心理咨詢團隊,秦方律覺得這不在他的職責(zé)范圍內(nèi)。
但聽了程開的一番話后,他有意無意地在關(guān)注這方面的事情。
秦方律是領(lǐng)導(dǎo)者,他理應(yīng)從各種方面讓公司和員工一起變得更好。
公司人數(shù)眾多,秦方律不常留意新人小白,但他從第一天開始就對這個叫阮存云的新人有印象。
或許是因為他穿了一身整齊的西裝三件套到技術(shù)部上班,正式得過頭,反而讓人感受出他的認(rèn)真和謹(jǐn)慎,是秦方律欣賞的品質(zhì)。
再直觀一些的,阮存云長得太白了,五官精致,是那種一眼就很難忘掉的臉。
秦方律仍然記得阮存云寫的那份會議記錄,稱得上是驚艷。他能將一件很簡單常規(guī)的事情做到極致,很難不讓秦方律記住。
秦方律看得出阮存云性格開朗,和同事們相處得都很好,喜歡運動,熱愛生活,那到底是什么讓他獨自呆在這里休息?
他不想打擾阮存云休息,便計劃找個時間再和他溝通一下。
秦方律有點困,這里是屬于他自己的休息室,但有只小胖丁占了他的窩。
其實休息室深處還有一個臥室,但那道門是指紋鎖,打開的時候會發(fā)出滴滴的聲音。
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阮存云,只權(quán)衡了一秒鐘,秦方律就準(zhǔn)備離開了。
離開前,秦方律看見阮存云虛虛握著的手機呈現(xiàn)出一個危險的角度,感覺下一秒就要栽到地上。
秦方律輕輕把手機從他手心里抽了出來,然后放到了桌上。
秦方律走出門,十步之后停了一下,又折返回來。
他取下了門上那個【首席技術(shù)官休息室,非請勿入】的牌子。
助理kiki看到秦方律從辦公桌下拿出了一個充氣頸枕,有點疑惑:“您不去休息室睡嗎?”
秦方律闔眼:“今天我就這樣睡。”
雖然很反常,但老板想怎樣就怎樣,kiki沒有再問。
“等一下?!鼻胤铰杀犻_眼,“今天下午下班的時候,你放幾條新毛毯到休息室的沙發(fā)上?!?br/>
kiki點頭:“好,我現(xiàn)在就去?!?br/>
秦方律叫住她,強調(diào)道:“下班的時候去就行了?!?br/>
kiki停住腳步:“好的?!?br/>
秦方律這才安心地靠在辦公椅上睡了。
沒別的原因,休息室的空調(diào)挺冷的。
讓員工感冒了可不好。
阮存云倏然驚醒,半身的知覺還在外游離。
他的臉貼著沙發(fā),脖子有些酸,什么時候睡著的?阮存云完全失去了印象。
他只記得自己吃了飯,看完了更新,然后,對,在和徐飛飛聊天……
誒,他手機怎么在桌上?
阮存云拿起來看了一眼時間,居然1點41了!
離下午的上班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分鐘!
雖說下午上班的界限沒有那么明確,早點晚點都可以,但阮存云不喜歡任何遲到的感覺。
他也沒空糾結(jié)什么手機為什么沒有被抓在手上這種問題了,拿起餐盒就往辦公區(qū)奔去。
辦公區(qū)里大多數(shù)人都回來了,一眼望去只有阮存云自己的座位空著,鍵盤聲伴隨著少部分人低聲的討論,工作氛圍濃郁。
阮存云要窒息了,他居然睡過了頭!
可惡,那個休息室實在太舒服了!
令阮存云更加窒息的是,平時常在外面忙著開會的頂頭上司秦方律,現(xiàn)在也正坐在辦公桌前,沒什么表情地盯著電腦屏幕。
最窒息的是,阮存云要想回到自己的座位,必須先經(jīng)過秦方律的桌子。
阮存云無聲吸氣,屏息斂神,鎮(zhèn)定自若地大步往自己座位的方向走。
“阮存云。”
秦方律的聲音,聽不出語氣,直接點了他的大名。
阮存云睫毛一顫,在秦方律桌邊站穩(wěn)。
完了完了,遲到被抓了現(xiàn)行,不會要被罵了吧?
秦總?cè)绽砣f機,怎么還管一個小螺絲釘遲到的事??!
阮存云不太敢直視他,目光垂在桌面,聽見秦方律的聲音響起:“你上次寫的會議記錄很不錯?!?br/>
阮存云一愣,撞進秦方律沉靜的目光里。
“……謝謝秦總,我會繼續(xù)努力的。”阮存云有點磕巴。
秦方律看到阮存云側(cè)臉上有幾道粉色的褶皺壓痕,一看就是壓在沙發(fā)上睡久了印出來的。
痕跡還很新鮮,看來才起床不久,自己對這痕跡也無知無覺。怎么這么呆萌啊。
沒繃住,秦方律短促地彎了一下嘴角。
阮存云被這笑容閃了眼,心臟重重地一跳。
他平時很少直視秦方律,秦方律也極少笑,誰知道嚴(yán)肅的秦總笑起來這么英?。?br/>
青春校園劇男主角范兒,犯規(guī)的。
阮存云平時挺會裝的,很少露出馬腳。
但可能是因為他才起床,現(xiàn)在腦子一團漿糊,缺根筋兒,話不過腦子就坦率溜出了口:“抱歉秦總,我午覺睡過了一點,之后會注意的,會準(zhǔn)時到崗的。”
話才說完,阮存云就想把自己給就地掩埋:啊啊啊,我為什么要當(dāng)自爆卡車!
秦方律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一點,但轉(zhuǎn)瞬即逝,讓人捕捉不到。
他聲音嚴(yán)肅,語氣里卻沒什么生氣的意思:“下次可以定個鬧鐘?!?br/>
阮存云說完“我記住了”,一溜煙竄回了自己的座位。
坐下之后心臟還在狂跳,靠,太丟臉了!
他什么時候能改掉這個嘴不聽腦子使喚的毛?。?br/>
回想這一天,自己安靜吃了頓午飯、同事們都理解他打羽毛球累了需要休息、找到了一個僻靜的休息室、美美睡了一個午覺、現(xiàn)在精神飽滿神清氣爽。
如果沒有遲到,阮存云的這一天是完美的。
明天睡覺定個鬧鐘,那他就能擁有徹底完美的一天了!
晚上回到家里,阮存云沒想到他的這一天還能變得更完美。
一個叫“不會攝影的妝娘不是個好coser”的群閃到了最上面。
薔薇少奶奶:【姐妹們兄弟們父老鄉(xiāng)親們!我和齊暢在深市定居了!】
齊暢:【蕪湖~】
飛常帥:【?。。。。 ?br/>
阮存云也驚喜地挑高了眉毛。
白薔薇和齊暢是一對情侶,阮存云剛開始玩cosplay的時候徐飛飛介紹認(rèn)識的,四個人玩得很好,后來經(jīng)常一起出cos。
只是最近一年,薔薇和齊暢出國讀了個書,平時聯(lián)系只有這個四個人的小群。
他們跨著國家聯(lián)機打游戲,總是斷線,搞得人很煩躁,天天呼天搶地好想再次面對面一起玩兒。
現(xiàn)在他倆終于回國了,徐飛飛迫不及待地想和老友聚會。
飛常帥:【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怎么樣?我們可以去秘密基地!】
薔薇少奶奶:【我們家裝修好了,可以來我們家玩哈哈哈?!?br/>
齊暢:【歡迎~】
飛常帥:【哇嗷嗷,好?。存,你行不行?】
存:【沒問題,一會兒見?!?br/>
白薔薇和齊暢的家布置得很酷,黑白灰三色,客廳寬敞,窗戶都打造成了舷窗的形狀,開啟霓虹裝飾燈,讓人仿佛在星際中漫游。
徐飛飛參觀一圈,對著他們的阿宅快樂屋留下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羨慕口水。
兩臺頂配電腦,電競椅,耳機,裝飾都是成套的,閃爍著流淌的七彩光芒,后面的柜子里擺滿了高達、手辦和樂高,好幾個已經(jīng)絕版了的珍品。
徐飛飛要哭了:“誰說阿宅都是loser,你們明明就是人生贏家,有錢,有顏,有技術(shù),還有對象!靠!你們?nèi)眱鹤訂幔夷懿荒芗尤肽銈兊募彝???br/>
阮存云敲了一下徐飛飛腦殼:“你是誰兒子來著?這么快就叛變了?”
徐飛飛膝下無黃金,見利忘義,臉皮全丟:“誰給我一間這樣的屋子誰就是我爹!”
眾人爆笑,薔薇忙不迭地應(yīng)了:“好兒子,乖兒子?!?br/>
齊暢無奈地看著自己女朋友把徐飛飛盤成了一頭雜毛,最后還是堅定地拉著徐飛飛的衣領(lǐng)把他扯開了。
四人松散地坐進沙發(fā)里,一人拿著一瓶冰的肥宅快樂水,毫無預(yù)熱地就能聊到一起去。
許久未見的朋友最喜歡聊什么?聊各自的見聞,聊過去的趣事。
白薔薇是個話癆,叨逼叨了半天國外生活,齊暢在旁邊當(dāng)捧哏。
聊得差不多,幾個人喝汽水也有點上頭,話題轉(zhuǎn)到了憶往昔崢嶸歲月的部分。
白薔薇霸氣地指著阮存云:“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第一次cos的紫瞳萌神!簡直神還原,可惜那時候我們沒有專業(yè)攝影,沒出什么好看的片子――哎呀,牙妹粉絲們太可惜啦~!她們看到之后肯定又要叫老婆了哈哈哈哈!”
徐飛飛抓耳撓腮想了一會兒,猛地蹦起來:“我想起來了!就是那次我們從廁所出來,阮存云一個人被好多人圍著拍照,不知道是不是都被他們那些人吞圖了,哼!云,你還記得嗎?”
阮存云當(dāng)然記得,只不過他的記憶里多出一段別人都沒有的部分。
齊暢慢悠悠開口:“嗯,我也有印象,我還記得當(dāng)時小云身邊站著個三角頭大哥,我印象深刻。”
白薔薇皺眉:“我怎么不記得?”
齊暢說:“我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練出了我練了好久都沒練出來的鯊魚線?!?br/>
齊暢用手比劃了一下肋骨側(cè)方的位置:“就是這里的肌肉,很難練的?!?br/>
徐飛飛頭頂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小燈泡:“我還有三角頭的兩張背影照片來著!我上云端找找!”
徐飛飛很快把那兩張照片扒拉了出來,男人背影模糊,但能看出他漂亮的背肌曲線。
白薔薇又驚又悔:“靠,我當(dāng)時怎么沒去問他要個聯(lián)系方式!”
齊暢撇了撇嘴角,委屈。
在薔薇和齊暢的笑鬧聲中,阮存云想:是啊,他當(dāng)時不僅沒有問三角頭要圈名、聯(lián)系方式,甚至連那句“謝謝”都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