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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次元36

    大概是牛奶和水果真的助眠,阮存云睡了個好覺,精神百倍地起床換衣服,英姿颯爽地開始一天的工作。
    他今天主要的任務是站在公司的展位里,向前來咨詢的人介紹公司的產品和服務,并努力讓他們成為客戶。
    阮存云昨天站在老員工旁邊學了一天,差不多都會了。
    早上來的客人不多,阮存云拉著人講了幾遍,就十分流利順暢了。
    他本來對公司的產品線就很熟悉,唯一的困難就是社恐,但他發現客人們都很認真地聽他講,便漸漸地不怕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人逐漸多起來,阮存云投入在講解工作中,沒注意到一個男人站在人群后面,聽他講了很久。
    把這一批客人交接給市場部后,阮存云灌下半杯水潤嗓子,對上他父親的眼睛。
    涼水酸澀地滑入喉中,阮存云皺緊了眉,嗓音還是跟柴劈裂了一樣粗糙:“要吵架我們就出去吵。”
    阮父眉宇間閃過一絲痛苦,雙手背后,并不直視阮存云:“我們公司是做家具的,想進行產品升級,貴公司有沒有什么建議。”
    阮存云沒想到他開口竟是公事,倒真像來尋求合作的。
    見阮存云沒有回話,阮父這次抬起頭來看著阮存云,指了一下展位里掛著的大屏幕:“你們那個智能語音系統能不能用在家具上?”
    貼著創可貼的手緊緊捏著褲縫,阮存云輕咬下唇,平復了一下呼吸:“您能不能具體講一下貴公司的產品設計理念和市場定位?我們會根據您的需求提供最合適的方案。”
    阮父頓了一下,從秘書手里接過平板,提綱挈領地說起來。
    阮存云最開始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的全是他爸怎么又來了?為什么一上來只問公事不問昨天的事?他媽媽知道自己出柜了嗎?他爸這個舉動到底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平板上內容清晰,顯示著阮父公司里的幾大產品線。
    阮父語言簡潔,把企業現狀、瓶頸和未來規劃說得清清楚楚,阮存云漸漸聽進去了。
    阮存云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從來不了解父親公司到底在做什么。
    他很早就想要逃,關于父親的一切他都避之不及,談何去了解。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阮存云沉下心來思考如何解決眼前這位顧客的問題。
    阮父說完,阮存云考慮得也差不多了。
    他順手拿起筆,點在屏幕上:“我覺得燭方可以在三個方面幫貴公司進行產品服務升級。第一個就是家具本身的智能化,內置的ai程序可以記住用戶的體驗習慣,從而自動調節成最佳的模式,比如燈光亮度、空調溫度等等。第二個是集成化方向,用戶可以通過一個簡單的app遠程調控家中的家具情況,適合家中有小孩或者寵物的家庭,安全狀況也可以被有效監控。第三個就是在購買家具的過程中,利用vr/ar技術,用戶可以足不出戶挑選最適合的家具尺寸,還可以進行便捷裝修設計,縮短購買時間。”
    阮存云說完,紙上正好留下一副簡明清晰的計劃案,條條分明,針對性很強。
    阮父的手按在紙邊,良久說出一句:“對不起。”
    阮存云猛地抬頭,眼睛大睜。
    他爸這話說得有點太突然了,太不合時宜了。
    “你……”阮父才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頓了半天。
    “你說得很好,我不知道你會說得這么好。”
    阮存云停了一下,淡笑:“您不知道的事兒還多著。”
    比如他小時候被家長忽略的業余舞蹈二等獎,比如他在網上擁有很多喜歡他穿女裝的可愛粉絲,比如他已經難過了太多年,現在突然聽到一句“對不起”,內心其
    實是麻木的。
    “昨天我,想了很多。”阮父緩慢地說:“我想給你最好的人生,最捷徑的成功,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阮父想到剛剛阮存云向其他人介紹產品時熱情愉悅的姿態,向自己闡述建議時清晰順暢的思路,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兒子。
    在阮存云小時候彈鋼琴的時候、在宴會上說祝酒辭的時候、在年飯上表演節目的時候,阮父都從未從他兒子臉上看到現在展會上他的笑容。
    真正的光芒四射,熱情盎然,從容自信。阮存云是真心地熱愛著他現在的工作。
    他執意忽略阮存云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那一面,想把他塑造成頂天立地的正方體,卻沒意識到每個人都是一泉無法被禁錮的活水。
    無論兒子做什么工作,喜歡什么人,都不是父母能控制的。
    阮父笑了一下:“我想,如果你現在在我們公司上班,一定不會露出剛才向我介紹產品時候的笑容。”
    阮存云不知道該說什么,硬邦邦地轉開話題:“所以你要跟我們公司合作嗎?要的話我帶你去找市場部同事。”
    “要的,等一下去。”阮父收起平板,對剛剛的話題有點不依不饒,“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挺沒用的……”
    阮父掏了一張卡放到阮存云手里,眼角的皺紋加深一點:“給錢可能也沒用,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快樂一點。如果你能想到什么更好的能補償你的方式,要告訴我。”
    阮存云拿著那張銀行卡,發愣,腦子空白。
    “你昨天是不是吃錯藥了?”阮存云想不明白,他爸跟換了個人似的。
    “你們秦總都要跟我搶兒子了。”阮父說。“他一錘子把我敲醒了。”
    秦方律那招太高明了,懟臉嘲諷,效果很猛,阮父一把年紀了,身居高位,還從沒人這樣“教育”過他。
    他昨晚和那個機器人真眼瞪假眼地盯了一夜,總算是反思出來了點兒東西。
    阮存云:“啊?”
    “我真的很糟糕吧,要一個外人來告訴我怎么和兒子相處。”阮父很輕地苦笑,“小云,我忽略你真實的感受太久了,你怨我,怪我,遠離我,我都理解。”
    他爸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阮存云便不好再問秦總到底對他下什么藥了。
    阮存云只覺得銀行卡的圓角抵在自己手心,有點痛。
    “還沒跟你媽媽說,你喜歡……男人的事情。她最近忙,我找時間跟她說。”阮父咳嗽一聲,“拿卡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你一個人住深市,要注意安全。”
    阮存云:“……哦。”
    后來阮存云一查,發現卡里的錢足夠他全款在深市黃金地段買一套房。
    阮父最后說:“如果遇到合適的人,還是要帶回家里看一下。”
    阮存云生硬地轉移話題:“……市場部在那邊,我帶你去。”
    “行。”阮父干脆利落地收好東西,往燭方市場部的方向走去。
    阮存云落后半步,偷偷打量他父親的側臉。
    是什么時候開始,這個雷厲風行的男人耳鬢也出現了白發呢,什么時候開始他的眼角也開始出現細紋了?
    記憶中的父親好像是模糊的,唯一尖銳清晰的,是他怒發沖冠的形象。
    但現在,他怎么變得會苦笑,會悄悄給他塞一張銀行卡。
    阮存云想,這些年過去,或許誰都沒有停止成長。
    不論是他,還是他年過半百的父親。
    一刀劈裂開的深谷永遠無法愈合,在僵硬的歲月里加重腐蝕。
    不幸中的萬幸,雖然遲到了太久,他們好歹回頭搭起了一座簡陋的橋。
    三天的會展行程一晃就過
    ,這趟出差算是大獲成功,凱旋而歸。
    最后一天的晚上,朱翰到底還是沒去成酒吧,公司一起吃了一頓豪華海鮮自助,每個人都舒坦了。
    回程的飛機上,阮存云還是和秦方律挨著坐一排。
    借著遞果汁的機會,秦方律自然地問阮存云:“好點兒了嗎?”
    這話沒頭沒尾的,但阮存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好多了。”阮存云嘗一口橙汁,今天的是甜的。
    “我爸和我聊了幾句,算是我倆關系破冰了。”
    秦方律笑著“嗯”了一聲。
    “我爸是去找您了嗎?”阮存云想起這茬,鼓起勇氣問道,“您是不是跟他說了什么,他好像突然開竅了。”
    “阮總想要帶你回他的公司工作。”秦方律毫不遮掩地說了事實,然后頓了一下,“我倒也沒說什么。”
    秦方律用著開玩笑的語氣:“我只是讓阮先生知道,他再不好好尊重你,你就得永遠被我扣留了。”
    阮存云心情輕松,也來了膽子和秦方律開玩笑:“不用秦總扣留。我生是燭方的人,死是燭方的鬼。”
    “這話不能亂說。你領導可是資本家,能把你吃得渣都不剩。”秦方律瞇起眼睛,“你不會后悔?”
    秦方律這句話里其實還有點別的意思,但阮存云聽不出來。
    小孩兒咬咬牙:“您讓我一周做三個演講都行。”
    秦方律沒忍住低笑出聲,笑聲很有磁性,很好聽。
    “阮存云,我幾句話讓你的父親開竅了,那我要說什么你才會開竅?”
    秦方律這句話音量很低,正好被機艙的廣播聲音蓋過。
    阮存云沒聽清,疑惑地問:“秦總您說什么?”
    秦方律笑著搖搖頭,靠進椅子里,不說話了。
    在白云連綿的高空,秦方律安靜闔上眼。
    只是和阮存云說出剛剛那句話,他的心跳就快得穩不住。
    秦方律還牢牢記著自己最開始制定的三步走計劃,但現在已經亂得一塌糊涂。
    他本想一步步慢慢了解對方,讓對方也慢慢了解自己,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按計劃行事。
    看到阮存云獨自在露臺哭的時候,秦方律的心都被揉成一團。
    強烈的想法叫囂著,他想名正言順地擁抱他,而不需要小心翼翼地獲得一個允許。
    他想要握著他的手、吻干凈他臉上的淚水,想要把他留在自己房間過夜,抱著他睡覺,在他傷心的時候給他一整晚溫暖的懷抱。
    秦方律那時想,他要是阮存云的男朋友就好了。
    回到深市,新接項目的推進工作有條不紊地展開,生活恢復了往日的節奏。
    或許是在出差途中,阮存云很失態地在上司懷里哭了一場,兩人產生了某種“擁有同一個秘密”的連結,讓阮存云對待秦方律的時候更放松了,遠沒有一開始的拘謹。
    唯一的那一絲別扭,來源于阮存云再次確認秦方律的身材真的是他的款。
    阮存云總覺得自己對上司懷揣了些圖謀不軌的不純潔想法,但真要他做什么突破性的舉動,還真沒那個膽子。
    中午,小莓跳著找到阮存云:“小云,我終于做到了吼吼!我自己帶了午飯便當!”
    小莓把餐盒掀開,里面碼著兩葷一素,賣相一般,但聞起來很香。
    阮存云深呼吸把香氣聞進肺里:“好香,肯定很好吃。”
    “那中午要一起吃飯嗎?”小莓問。
    “抱歉,我最近太忙了,就沒有自己帶飯。”阮存云思索了一下,“要不我點外賣上來和你一起吃吧。我發現公司有一個很僻靜很舒服的休息室,一般都沒人去!”
    “好啊好啊。”小莓開心道,“公司還有這種寶地?我咋從來不知道。”
    阮存云眨眨眼睛:“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外賣很快就送了上來,阮存云上次去休息室還是在練演講,他也有點想念那塊兒安靜寬敞的風水寶地。
    阮存云提著外賣,熟門熟路地走在前面,側頭對小莓說:“這邊。就在這條走廊里,挺隱蔽的對吧?我也是找了好久才發現這個地方。”
    小莓起先還興奮地嘰嘰喳喳,在拐進走廊后就不出聲了,連著腳步聲都變慢了。
    兩人停在休息室門口,阮存云看著空無一人的溫馨休息室,開心道:“小莓姐,我就知道今天又沒人!這里是不是很舒服!”
    小莓寂靜如雞,阮存云疑惑轉頭,看到小莓臉上恍惚的表情。
    “小云……”小莓深深呼吸,“你說,你之前每次帶飯來,就是在這一間休息室吃的?”
    阮存云莫名緊張:“是的。”
    “你真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小莓愁苦地看著他,眼神仿佛在說“你這倒霉孩子怎么能活到今天”。
    “難道不就是一個普通休息室嗎……”阮存云越說越沒有底氣。
    小莓服了,用一種悲憫的語氣告訴他:“這是秦總私人的休息室。”
    這句話宛如深水投炸|彈,太陽撞地球,阮存云耳邊嗡嗡的,他聽到遠方小莓模糊的聲音:“傻孩子,正是因為這是秦總的休息室,所以從來都是空蕩蕩的啊!”
    阮存云在清涼的辦公室里感受到了盛夏中暑的感覺。
    小莓把大大敞開的門合攏了一些,指著門說:“你看,這上面有個牌子,寫著只有cto能進……誒,牌子被誰拿走了?”
    小莓撓撓頭,在手機里找到了公司平面圖,給阮存云看:“你看,這上面標著呢,秦總休息室。”
    此刻阮存云已經聽不清別人的聲音了,他滿腦子都是,他在休息室吃飯、睡午覺、練演講,被秦方律看到過好幾次,他為什么不告訴自己這是他的休息室!
    一覺醒來后身上多出來的毯子,又是誰給他蓋的?
    整個下午阮存云都有點恍惚,他竟膽大包天地把秦總的地盤當成了他自己的窩,橫行數月,毫不收斂。
    作為一個社恐,阮存云已經尷尬得要冒煙了。
    那么問題來了,秦總為什么幾次三番地看見自己卻不管呢?
    這是個更嚴重的問題,把阮存云拉入漂浮的深淵。
    他隱隱地覺得,秦方律和他的上下屬關系,似乎有點變質。
    阮存云之前以為是從他這端開始變質的,但現在看來,可能另有答案……
    魂不守舍地挨到下午,阮存云機械地敲打鍵盤,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辦公室已經走空了一半,身邊的同事也都下班了。
    屏幕上,公司的內部聊天軟件圖標在閃,阮存云還在疑惑是誰下班了還給他發消息,就看到秦方律那標著金色cto頭銜的頭像在閃動,還給他發了一個“揮手”的表情。
    秦方律:【方便我現在去你的座位那邊嗎?】
    阮存云抬頭一看,秦方律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自己的工位上,正征詢地望著他。
    心臟七上八下,阮存云趕緊回復:【可以的。】
    四周無人,阮存云看著秦方律一步步朝他走來,拉了張椅子坐到他身邊。
    秦方律雙手交握,大拇指摩挲著自己的指骨,似乎比在會展上演講還緊張。
    阮存云害怕上下屬關系繼續變質,眼睛盯著屏幕,不敢看秦方律。
    秦方律平生第二次做這件事,仍然手足無措,眼睛望著桌面。
    “你周末有空嗎,想不想去溫泉度假村?”
    說完,秦方律絕望地閉上眼。
    他事先想好了無數種措辭,結果最后開口還是最傻逼的這一種。
    阮存云有點結巴:“啊,和騎馬一樣,也是‘新星培育’計劃的活動嗎?”
    秦方律沉默了,合著上次阮存云以為是公司組織的?
    “和騎馬一樣,都是我的私人邀約。”
    “就我們兩個人嗎?”阮存云呆呆地問。
    “對。”秦方律立刻答。
    阮存云不說話了。
    意中人的猶豫是世間最痛苦的折磨,秦方律心中酸楚,決定自我了斷:“正因為是私人邀請,你完全可以拒絕,之后和同事去玩也是一樣的。周末快樂。”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阮存云從沉默中蘇醒,慌不擇路扯住秦方律欲離去的衣角,又急忙松開手。
    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阮存云聲音有點抖:“我想去的。秦總,我可以去。”
    秦方律頓住,居高臨下看著他,眼中卻像得到糖的小孩子一樣亮:“真的?現在資本家想帶你去泡溫泉,就我們兩個人,你想好了?”
    “想好了。”阮存云確定地點頭。
    他剛剛陷入沉默,只是因為過往的許多細節都浮出水面。
    比如秦方律送喝醉的他回家,在暴雨中接自己上樓,指導自己做演講,默許他用私人休息室,還有上次約他一起去騎馬……
    阮存云渾身一抖,眼睛抬都不敢抬,聲音小得像蚊子。
    “我們現在是不是,是不是在……”
    他想問,我們現在是不是在約會。
    秦方律無奈地輕輕“嘖”了一聲,接過他的話茬:“你怎么還不開竅。”
    “這是資本家在追你,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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