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方傳來一聲爆響,是彈藥轟擊。地底空間猛烈晃蕩,塵土木屑簌簌下墜,弄臟了所有人的頭發(fā)衣衫。
火越燒越大,K不用伯特指令,早已分流堵住汽油,又安排人貼在欄桿邊用碎布把牢籠里的汽油吸出來。
砂石不夠,K喊人挖開墻面,用泥土攔了個小型堡壘。
眾人匆匆忙碌,K過來提醒伯特:“先生,必須快點救C小姐出來。空氣溫度過閃點了,稍微一點火花,她那里會瞬間變成燃燒球!而且FBI下來了,再不走就要......”
他不敢說“被抓”這個詞。
伯特恍若未聞,身后滔天的火光灼得他渾身汗?jié)瘢つw被熱氣燙得通紅,他一貫潔凈,這輩子都沒像此刻這般臟亂過。
頭發(fā)濕漉漉貼著臉頰,他也不顧,徒手一下一下猛烈擊打著鐵欄,連踢帶踹,不一會兒手掌手臂膝蓋處就血跡斑斑。他不知道痛,一刻都不停止,聲音很低,很絕望:“C,你出來!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你出來!!”
甄愛不做聲,蒼茫地看著他。末了,緩緩?fù)露住?br/>
伯特驚愕了一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驚慌而恐懼:“不不不......不!不!!不!!!”
她面無表情,坐進汽油里。他的心像被千萬只尖爪在抓,又急又痛,剜心戳肺,抓著頭發(fā)望天,茫然轉(zhuǎn)了一圈,突然轉(zhuǎn)身狠狠一腳踢向鐵欄,再沒了平日的淡定從容。
他徹底被她逼瘋了,吼:
“CHERYLLANCELOT!”
他惡狠狠盯著她,漆黑的眼睛里是不顧一切的瘋狂與仇恨。
一瞬間,K都不敢過來催促。可火焰的另一端,螺旋走廊盡頭傳來激戰(zhàn)的槍聲,F(xiàn)BI入侵了俱樂部地道的門。雖然有阻攔的火海和等待營救的受害者,但FBI很快會過來。
情況危急,可伯特喊甄愛名字一瞬間爆發(fā)的戾氣讓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或許誰都明白,他這次是非帶甄愛走不可的。
只有甄愛,依舊絲毫不懼怕他,漠漠地說:“B,我把自己關(guān)起來,是想死,其實,也是想拖累你。你不肯走,這樣,F(xiàn)BI和CIA的人就可以把你抓起來。你很壞很壞,太壞了。這么壞的人,活該被控制,受處罰。”
聽到如此殘酷的話,伯特唇角一彎,冷冷笑了:“我知道。”
她怔愣。
他問:“為什么要說出來?”
她別過頭去,很是寂寥:“很奇怪,到了這種關(guān)頭,我卻不想看到你死。我知道,你是寧死不會投降。所以,你走吧。再不走,真要被俘虜了。”
只是如此稀薄的溫暖,卻叫伯特紅了眼眶:“你居然還擔(dān)心我的死活?”苦笑說完,眼中的水汽便蒸騰了:“你以為我會扔下你,讓你被燒死?”
“B,你放過我吧。”她毫不動容,木木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我的世界已經(jīng)塌了。這世上,再沒了任何我想做的事,沒了任何我想見的人,也沒了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這56個可憐的女孩,是我遷怒了她們。我雖然沒有把汽油潑進去,但肯定有幾個被濃煙窒息死了。很好,惡有惡報,我本就不想活,就陪她們一起死。”
即使是不久前倒汽油的那一刻,她也刻意避開了牢籠內(nèi)。可能她們會被濃煙窒息,但總比隨從們把她們一股腦全活活燒死好。她或許潛意識不想看她們用那么慘的方法死去,但她更確定,她需要有人幸存,證明她才是那個兇手。
看她輕描淡寫給她的人生畫句號,伯特幾近崩潰。
“你想死!你竟然想死!”他咬著牙,在冷笑,眼里卻涌出晶亮的淚,清俊的面容已扭曲,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唇縫里蹦出來,低沉而狠烈,“Cheryl!Bella!Lancelot!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亞瑟嗎?”
他忍不下滔天的怒氣與絕望,爆吼一聲:“你以為你的命只屬于你一個人?”他獅子一樣撲上去狠命晃著欄桿,憤怒而癲狂,仿佛他才是籠子里的困獸:
“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殺掉你自己!”
“可我已經(jīng)這么做了。”她淡淡看他,挑釁而不懼。
望見他臉上前所未有的疼痛與挫敗,她垂下眼簾,低聲道,“B,你放過我,讓我離開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眼淚在他臉上河一般流淌,與他強硬的姿態(tài)形成鮮明對比,他霸道又強勢地威脅:“C,你這一生都別想讓我放過你!”
終究是逃不掉嗎?連死都逃不掉?
她低著頭,震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從她身上消失,漸漸隱消下去,再也不動了。
強烈的熱風(fēng)夾著火舌,如浪濤涌過來,吹起甄愛的長發(fā),凌亂地飛旋。她烏黑的眼睛沉靜又濕潤,白皙的臉頰早被燙得粉紅,像烈火里盛開的花兒,美得驚心動魄。
她仿佛真要被涌動的熱氣流帶走。
熱浪和汽油毒氣輪番侵襲,她已經(jīng)很虛弱,卻執(zhí)拗地死撐著。
軟硬不吃,世上怎會有如此倔強的女人!
伯特再無他法,低了聲音,一句一句:“C,我求你了!出來!please!”
他抓著欄桿,低下又卑微:“LittleC,他傷害了你,我?guī)慊丶摇?傆幸惶欤銜洠豢傆幸惶欤銜闷饋淼摹!?br/>
甄愛目光空洞,恍若未聞:可是伯特,我不想忘記,我也不想好起來了。
.A.,也不想回CIA,死也不要回去。可夾縫中,已沒有她的生存之地。
她的世界塌了,唯一一絲光亮也熄滅,活著,就像重新回到黑屋子,漆黑,冰涼,一個人,一輩子。
那樣絕望的生活,她已經(jīng)沒勇氣走下去。
走廊盡頭傳來女人期盼而發(fā)泄的求救與哭嚎,F(xiàn)BI靠近了。
木制頂板起了火,接二連三地開始坍塌,尖叫聲呼救聲愈發(fā)刺耳。
K忍不住了:“B先生,您先走吧。我留下勸C小姐。”
伯特沒聽,卻安靜了下來,淚止了,臉色也恢復(fù)了一貫的冷峻陰沉:“你和Tau離開,我和其余人留下。”說著,從K手中奪過霰彈槍。
K急了,甄愛滿身汽油在一旁,伯特根本不可能開槍,他會擔(dān)心火星引爆甄愛。
“先生!”
“住口!”伯特冷冷斥他,一雙決然而堅定的眼睛冷靜得可怕,“想抓我,呵,他們太高估自己了。”他譏諷而藐視地彎了彎唇角,冷傲得目空一切:“K,你怕我會死在他們手上?”
K低頭:“您自然可以逃脫,可......”他看一眼關(guān)在籠子里的甄愛,立刻跪下去求:“C小姐,您出來吧。真要看著先生被抓嗎?他不會甘心被抓,他們會殺了他的。”
“你住口!”伯特冷冷打斷他,默一下,“你和Tau帶著第一第二級別的組員,先撤退。”
K不聽,直接抱了另一把霰彈槍,撲到遠處的角落,一發(fā)輕型炮彈打出去,走廊里火勢更猛。女人的尖叫聲撕心裂肺。席拉訓(xùn)練有素地在不遠處搭掩體,動作迅速干練,也不撤退。
他們這邊地勢低,沙石堆砌的掩體另一面,成了實際意義上的火海,汽油不斷緩緩涌來,堆積成潭,熊熊燃燒。
屋頂墻壁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燒得噼里啪啦作響,世界卻靜得可怕。
伯特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C,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緩緩搖頭,自嘲似地笑,眼里卻再度閃過一絲水光:“傻啊!”
她把自己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除去她拉他下水的狠烈,除去她燒人償命的倔強,除去她萬念俱灰的求死心,其實還有一念。有她在,他們會堅守最后一塊領(lǐng)地。不然,汽油不間斷地奔流而來,原本就著火的大廳會在片刻間被火舌吞噬,而言溯就......
她在等外面的警察來滅火,來救言溯,然后她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伯特笑得凄涼:“LittleC啊,你做這些,他知道嗎?”
她淡淡垂眸,無欲無求的樣子。
“我當(dāng)然知道。”沙啞卻堅定的聲音。
言溯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步履艱難,才靠近便用力抓住發(fā)燙的柵欄,極力撐著身體,目光一刻不離,膠在甄愛身上:“她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甄愛低著頭,一動不動。
伯特凝眉想了一秒,卻也一言不發(fā),雖然依舊恨言溯,心里卻存著一絲屈服的僥幸——萬一言溯能勸她出來。
言溯吃力地扶著欄桿,看甄愛靜默而無聲地坐在滿地的透明液體里,分明這么近,卻仿佛隔著生死的天涯之遠,他眉心全擰到一處,說出的話卻輕柔,只屬于她一個人的溫柔:“小愛乖,不要生氣。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小愛乖,不要生氣。”他以前就是這么笨笨地哄她的。
甄愛眼中淚光閃閃,緩緩抬頭,目光從他蒼白而虛弱的臉上劃過,不作停留,望到天上。
“不要!”
“不要!”
她聽見他們驚恐地大喊,她望著天空,頭有些暈,張開嘴,小小的金鑰匙放進去,狠狠一咽,喉嚨劇痛。她疼得眼淚出來了,順著眼角流進頭發(fā)里。
她吞了鑰匙!伯特一副世界坍塌的空茫神情,不可置信!被愛遺棄,她竟然如此決絕!
FBI狙擊手的微型炮彈射過來,不遠處,墻壁炸得稀巴爛,木屑泥土夾著火花滿世界亂飛。
言溯寂靜的臉上閃過一絲蝕骨的痛,漸漸沉淀下來,對伯特道:
“用密道里你準備逃生的車和船錨,把欄桿拆卸下來。90(百分號)的木制結(jié)構(gòu)和泥土,10(百分號)的鋼筋。幾輛越野車的馬力足夠了!”
伯特如夢初醒,沒時間佩服言溯的推斷能力,帶著隨從過去,大廳的地板已經(jīng)展開。寬闊的斜坡通道上,幾輛黑色的越野車整裝待發(fā)。路的盡頭是外界。
他愣一秒,才意識到剛才他試圖摁密碼時,手指碰過L鍵。
那時言溯就注意到了,然后猜出密碼是LITTLEC。
在那種關(guān)鍵的時刻……
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怕……
伯特微微擰眉,心里有了一閃而過的打算,什么也沒多說,吩咐眾人把纜繩綁在5輛車上,又系在白色柵欄上。
隨從們忙碌奔走。
伯特擔(dān)心最后一刻,那邊有子彈過來引爆這里,親自過去掩體作掩護。他槍法精準,幾枚炮彈先把天花板和墻壁打得稀巴爛,早被火焰燒得脆弱不堪的走廊瞬間盡數(shù)垮塌,摧枯拉朽一般,全部埋進火海。
烈火熊熊,越燒越大。
言溯看著始終不語的甄愛,為保存體力,緩緩順著欄桿坐到地上,竭力掩飾去語氣中的艱難:
“Ai,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一開始裝作和我生氣,怪我害死你哥哥,你認為和我界限分明就能保護我。可你知道你的偽裝沒有瞞過伯特。后來聽到那個錄音,你心里受傷了,你恨我,可潛意識里卻還想在伯特面前,,你所有的心情我都了解。”
甄愛低著頭,以為自己心無波瀾,眼淚卻下雨一樣往下砸,恨自己每次都被他看穿,恨他那么了解她:“所以你最可惡。偏偏你傷害我,卻有非常光明正大的理由,為了拯救無辜的人,你多好啊,我都不能怪你。”
她哼一聲,吃吃笑了起來,淚水更洶涌:
“你為什么喜歡我?同情心泛濫?你覺得我身世太可憐,被全世界拋棄,哪里都沒有安身之所,所以你這樣的光明之子產(chǎn)生了憐憫之心,要代表世界拯救我,收留我。我那么可憐,是你需要救助的對象吧?
喜歡我這樣的惡人是不是讓你很有成就感和道義心,還是讓你迷茫,讓你無法堅持自己的良心?好了,我成全你了。我殺了很多人,我就是喜歡殺人。我們的界限劃清楚了,你也不用再為難。”
“Ai,不要說這些話。”她每一句都在戳他的心,“你知道我不是這么想的。我也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最后一次,還你之前對我的好。”她別過頭去,強忍著不看他,驀地又笑了,“你那么善惡分明,我這樣不分是非的邪惡的付出,會讓你欣賞感動嗎?不會。言溯,你的道德觀其實是厭惡排斥的!”
言溯狠狠一怔,陡然發(fā)覺甄愛道出了原本的真相,可他竟然沒有意識到,他生平頭一次完全忽略了他一貫的價值觀。
他眼睛濕了,搖搖頭:“,我沒有厭惡,也沒有排斥。我只是心疼,心疼你。我知道,你為了我潑出汽油的那一刻,心里有多惶恐多害怕。我也知道,你刻意避開了牢房里,要不是你,更多的人會被活活燒死。我還知道,即使如此,窒息而死的那些人命,也在你心里留下了永遠的負疚。因為你那么的善良……”
“你不要說了。”甄愛哽咽著尖叫,此刻她恨死了什么都被他看穿的感覺。
可……他其實是那么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