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聽到這里,深吸一口氣:“所謂的四人,是你們二人,再加上張安世和丘松?”“不,丘松不是,他是半道入伙的。”</br> “另一人是誰?”</br> “這就不知了。”</br> 朱棣虎目猛地一張:“張安世沒說?”</br> “他說有一位老兄,是他大哥,他說這老兄可厲害了,就是凡事愛較真,性子有些怪異,還有…嘴巴不干凈………”</br> “還有什么?”朱棣呼吸越來越重,這……莫非是朕嗎?</br> “還有什么?”朱勇念著,一時間皺起了眉頭,似乎努力地回憶著什么。</br> 朱勇想了想,終于道:“他說那老兄對吃屎的問題情有獨鐘。”</br> 朱棣身軀一顫,蠶眉一豎:“入他娘的,他又開始造謠滋事!”</br> 朱勇嚇了一跳,又慌忙地蜷縮起了身子。</br> 朱棣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罵娘顯得很沒有風度,何況……罵的還是一個少年。</br> “那位老兄……占了多少這買賣的好處?”</br> 朱勇道:“一半。俺也覺得費解,可大哥……不,張安世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br> 朱棣眼眸微張,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道:“是那個碼頭上的買賣?”</br> 剎那之間,朱棣才知道,原來自己真錯怪武安侯了,武安侯真的千古奇冤。</br> 他猛地想起張安世曾問過他的名諱,他當時為了敷衍張安世,便隨口將武安侯的名諱念了出來。</br> 當時,朱棣也不過一時興起,隨口敷衍罷了,并沒有當一回事,這事早已忘了。</br> 可如今他才知道,那武安侯竟就是自己。</br> “是啊。”</br> 朱棣瞪大了眼睛,呼吸開始粗重:“這豈不是說……豈不是說……那一個月有三萬兩銀子純利的買賣……一年就是近四十萬兩紋銀,若是拿去一半,便是二十萬兩真金白銀?“</br> 這絕對是一個十分駭人的數(shù)字。</br> 大明以農立國,主要的稅種乃是田賦,收的是糧食稅。</br> 可真金白銀……實際上是歲入是很低的,這也是為何無論太祖高皇帝還是朱棣,都選擇不斷地印大明寶鈔來解決問題的原因。</br> 那么這二十萬兩銀子的歲入,放在國庫雖然占比不多,可如果是內帑呢?</br> 國庫是國家的收入,皇帝很難挪用,可內帑則是皇家的收入,是朱棣可以用的!</br> 若是這錢充入內帑,那么絕對算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了。</br> 朱勇則是想了想道:“三萬兩?這個……臣只負責打人,經(jīng)營的事也不懂,俺爹……”</br> “你爹也知道?”朱棣一愣,不過很快,他想起了什么:“當初你爹曾來見過朕,說張安世……對了,難怪你爹此后了就沒有了回音,這個老狐貍!”</br> “啊……這……”朱勇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br> 不過現(xiàn)在,朱棣沒心思計較這個,他站起來,步步緊逼道:“你繼續(xù)說。”</br> “臣不知道呀,這個只能問大哥了,大哥天文地理,什么都懂。”</br> 朱棣稍稍平復了心情,用一臉嫌棄的眼神瞥了朱勇一眼,虎著臉道:“你們三人,知罪嗎?”</br> 朱勇和張軏忙道:“知罪了。”</br> 丘松歪著腦袋想了想,吸了吸鼻涕道:“知罪!”</br> 朱棣道:“那就再反省幾日,哼!”</br> 說罷,背著手,便疾步而去。</br> 出了刑部大牢,亦失哈和數(shù)十個侍衛(wèi)以及典獄官在此恭候,一見到朱棣,便要行大禮。</br> 朱棣道:“不必如此了,備馬。”</br> 亦失哈上前,輕聲道:“陛下……這是……”</br> 朱棣道:“去碼頭,就是那個夫子廟的碼頭。”</br> “陛下。”亦失哈頗為擔憂:“天色已晚。”</br> 朱棣等那侍衛(wèi)取來了馬,輕車熟路地翻身上去,跨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亦失哈:“天再晚也要去。”</br> 說罷,已率先騎馬而去。</br> 亦失哈不敢怠慢,忙和其他侍從都騎上了馬,朝那夫子廟方向去。</br> ………………</br> 夫子廟碼頭這里。</br> 此時,依舊還是行人如織,有來往的客商,有搬運貨物的腳力,有維持秩序的胥吏,偶爾還有幾聲孩子的哭聲。</br> 偶有僧人和道人路過,或是趕路的書生,僧人和道人往往面帶溫和,寵辱不驚,而穿著綸巾儒衫的書生則大多躊躇滿志。</br> 當然更多的,還是或赤足亦或穿著布鞋的尋常百姓,他們行色匆匆,神情緊張。</br> 靠著夫子廟碼頭,是一個二層的小樓。</br> 此處已被張安世租賃了下來,打出了‘兄弟船業(yè)’的匾額。</br> 張安世是最講義氣的,永遠將兄弟掛在嘴邊,也放在心底,便是這招牌,也以兄弟冠名。</br> 這是讓自己時刻繼承三個兄弟的遺志,不,繼承他們的精神,要好好地茍活下去。</br> 此時,這兄弟船業(yè)里,人聲鼎沸。</br> 所有的漢子,取了簸箕和籮筐,將堆積如山的銅錢和碎銀統(tǒng)統(tǒng)收攏起來,而后七八個賬房,開始進行結算,隨即再將銀錢入庫。</br> 古代最不方便的,就是貨幣問題。</br> 當然,也不是沒有方便的貨幣,比如說寶鈔,不過……卻無人敢問津。</br> 因此銀錢入庫,入賬和支出,反而是張安世最頭痛的問題。</br> 張安世已在這兒呆了足足一天了,此時夕陽西下,晚霞如火,燒紅了半邊天,可張安世還是不敢離開,因為這銀子不徹底結算入庫,他不放心。</br> 這可是一個月來的所有盈利,不盯著怎么成。</br> 他心里哀嘆,若是自己兄弟在,三兇只需橫眉冷對的佇在這里,哪一個賬房和伙計敢偷偷藏錢?</br> 偏偏兄弟們吃了牢飯,眼下也只有自個兒在這里盯著了。</br> 一枚枚的銅錢,用草繩竄起,一千枚一貫。</br> 所有的碎銀,統(tǒng)統(tǒng)上秤,記錄數(shù)量。</br> 之后,這些銀子都要重新熔煉成元寶,再進行封存。</br> 而雇請來的帳房,不少都是朱金幫忙找來的,沒辦法,突然大規(guī)模的結算,張安世對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不足,只好委托朱金了。</br> 反正朱金現(xiàn)在見了他,就好像老鼠見了貓,從他身上掙了錢,都覺得夜里睡不著覺,張安世對此人還算放心。</br> 他坐在椅上,假裝喝茶,實則卻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里的每一個人,防止有人偷偷藏了錢去。</br>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br> 噠噠噠……</br> 噠噠噠……</br> 馬蹄聲止住。</br> 隨即,有人落馬,緊接著便是急促的腳步。</br> 片刻之后,一個人便如小山一般,出現(xiàn)在了大門口處!</br> 不是朱棣是誰?</br> 朱棣顧盼著進了小樓。</br> 張安世一看,腿又開始軟了。</br> 不知從哪里來的毛病,現(xiàn)在看到朱棣腿就軟。</br> “見……見過……”</br> 朱棣瞇著眼,看著張安世,立即道:“見過本侯爺嗎?”</br> 張安世恍然大悟,立即笑嘻嘻道:“武安侯?”</br> 朱棣頷首。</br> 這武安侯三個字,還是讓樓中的伙計和帳房們詫異地抬頭,偷偷瞄過來。</br> 這些人都是三教九流之輩,當然知道兄弟船業(yè)的東家肯定不簡單,但是萬萬沒想到,竟還是一個侯爺。</br> 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這已是高高在上,自己一輩子也攀附不起的存在了。</br> 張安世立即殷勤起來,圍著朱棣開始團團轉:“來,侯爺……您喝茶,哎呀,侯爺您這身子骨……可真是矯健。我坐在這里的時候,還在想,怎么我眼睛老是跳,莫不是要遇大貴人?轉眼……你就來了。”</br> 朱棣:“……”</br> 想到張安世不久之前還不可一世,動輒對自己罵娘,轉眼之間,又可憐巴巴的樣子,朱棣深吸一口氣,道:“這里頭有一半是俺的買賣?”</br> 張安世在這上頭倒是實誠,沒有半點猶豫就道:“對呀,當初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你給了我銀子,后來我說咱們一起做買賣,契書上就有,我還請了保人,簽字畫押過的。”</br> 朱棣滿臉通紅,興奮地搓手道:“沒想到你竟還有這份義氣,這一點倒是和俺很像。”</br> “這當然。”張安世擠眉弄眼道:“要不咱們怎么是……親戚呢。”</br> 朱棣看了看周圍,不由道:“這是在做什么?”</br> 張安世道:“結賬。”</br> “結賬?”</br> “這不正好買賣一個多月了嗎,月末要將帳清一清。”</br> 朱棣隨即,目光就落在了那堆積如山的金銀和銅錢上頭:“這……便是……”</br> “是。”張安世斬釘截鐵。</br> 這可是皇帝啊,他娘的,沒想到這一次真賺大了,自己居然和皇帝一起做了買賣。</br> 當初張安世執(zhí)意要讓這個‘武安侯’來做大股東,其實理由很簡單,他深知皇親國戚做買賣在這個時代是犯忌諱的事,就算不犯忌諱,那也會被人瞧不起。</br> 可上頭有一個老兄擋著就不一樣了。</br> 更何況他現(xiàn)在還不是國舅嘛……</br> 在永樂朝,最拉風的就是那些北平府出身的勛臣,有這些人給他遮風擋雨,看上去好像銀子少賺了,可實際上……能賺錢的機會多的是。</br> 張安世所考慮的不是賺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安全的問題。</br> 可現(xiàn)在……這大股東成了永樂皇帝。</br> 朱棣顯然激動無比。</br> 即便是朱棣,也是第一次見著這堆積如山的金銀和銅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