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健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朝他拱手作禮的夏原吉。</br> 這夏原吉,哪怕是當著張安世的面,也沒有這樣客氣過。</br> 在鄧健的記憶中,只有夏原吉見到太子的時候,才這樣誠惶誠恐的樣子。</br> 這鄧健已開始有些手足無措起來。</br> 畢竟遠離了宮廷生活太久,而且一輩子都是伺候人的,說好聽一點叫閹人,說不好聽,便連人都不算。</br> 夏原吉激動地見過禮。</br> 那楊榮和胡廣也隨之搶上來道:“見過鄧公公?!?lt;/br> 鄧健忙道:“啊……不必……不必如此,咱見過楊公、胡公、夏公?!?lt;/br> 不等他說完,夏原吉已一把拉住他,親昵的樣子,面上竟還帶著幾分諂媚。</br> “鄧公公,老夫有一些話,想要請教?!?lt;/br> “不敢,不敢。”鄧健漲紅了臉,不知是激動,還是有幾分羞怯。</br> 夏原吉很認真地道:“這些土豆,可以推廣嗎?”</br> “當然可以!”鄧健道:“咱正準備從這些土豆里,選育出良種來,打算再開數十畝地,繼續培植呢。不過……起先的時候,從海外帶來的土豆種有限,難免良莠不齊,現在有了一畝地,就富余多了,所選的土豆種,定是要優中選優?!?lt;/br> 夏原吉欣喜若狂,他沙啞著嗓子道:“這是鄧公公從海外帶回來的?”</br> “正是。”</br> 夏原吉翹起大拇指,不吝溢美之詞:“聽聞鄧公公那一趟出海,所帶去的水手和力士,九死一生,歷經了兩年多的磨難……”</br> 他這一說,鄧健的眼眶就不自覺地有些紅了。</br> 那是一段埋藏在鄧健內心深處的痛苦記憶。</br> 可自從出海回來,得了一些賞賜,便打發來此耕作,從前那些事兒,就如同被封塵一般。</br> 幾乎所有人,再沒有人記得有那么一群人,當初和他一道踏入汪洋,揚起風帆,朝著那浩瀚無人之處去。</br> 沒有人記起,也沒有人在乎。</br> 畢竟,即便有人提及下西洋,大家大多時候聯想到的,是他的干爹鄭和。</br> 可即便是他的干爹,也是褒貶不一,至少在朝中,人們至多贊許他干爹的勇氣,卻都認為,這沒有什么用,不過是好大喜功的產物,是陛下拍了腦門的結果。</br> 至于渺小如鄧健,早就沒有人愿意記著了。</br> 無數個夜晚,鄧健甚至在為當初追隨自己的人感到不值。</br> 那些人……多是尋常子弟,不得已而出海,卻因為跟了他,多少人葬身魚腹,多少人忍受著猶如凌遲一般的酷刑。</br> 兩年多啊,兩年多的時間,即便活下來的人,大多也已不成人形。</br> 除了得了一點賞賜之外,又有誰會刻意地提及呢?</br> 可就在這一刻,堂堂的戶部尚書夏原吉親自提及,而且贊不絕口,鄧健的淚水便有些止不住了。</br> 他忙擦拭眼淚,他雖不是男人,可這個時候,不能慫,可他哽咽的嗓子還是出賣了他?!?他顫著聲音道:“當初……大家確實吃了不少的苦頭,受了不少罪,其中許多人,咱現在做夢,依舊還能夢見他們,可許多人,也只能在夢中見了。有個娃兒,才十四歲,他是世代軍戶,父親生了病,便頂替他的父親服役,半途上生了病,像得了癔癥一般,在船上嚎叫著喊了一夜的爹娘,后來受不了,趁著大家不注意,他自個兒撲騰一下,跳海死了。”</br> 鄧健紅著眼眶,抽著鼻子。</br> 夏原吉這一刻也不由觸動,感慨地道:“哎,不易,不易啊?!?lt;/br> 人的價值就在于此,人們總以結果來論英雄,若沒有結果,即便付出了性命,人們也會不屑于顧。</br> 可現在……聽了鄧健的話,夏原吉三人,也不由得眼眶微紅。</br> “真是可惜了,年紀輕輕就死了?!?lt;/br> 鄧健搖著頭道:“不,他死的好,當時咱和船上還活著的人,見他跳下去,你知道咱和他們都在想什么嗎?在想……真好,至少少受了這么多的罪,咱有許多次,也不想活了,就是在最后,忍不下心?!?lt;/br> 夏原吉感慨道:“那些人………老夫記得,朝廷進行過撫恤。”</br> 鄧健道:“有撫恤?!?lt;/br> “太少了。”楊榮皺眉起來,在一旁道:“那詔書,我知道,是我擬的,每家給銀數十兩……可現在看來,太少了?!?lt;/br> 夏原吉道:“這些事,容后再奏,鄧公公……此事事關重大,老夫再問一次,當真可以推而廣之嗎?”</br> 鄧健很是確定地點頭道:“當初怎么種出來的,就可如何繼續種下去?!?lt;/br> 夏原吉深吸一口氣:“你知道這種植之法?”</br> 鄧健再次點頭。</br> 夏原吉道:“好,事不宜遲,胡公、楊公,我們速速回宮,面見圣上……”</br> 他舉目四看,見這里有許多的護衛,才放心下來。</br> 接著又看向鄧健,親切地道:“鄧公公先在此稍待,我三人去去還要來……就算天色晚了,也一定會回來。這里的護衛……有安南侯在,應該可以放心,鄧公公,你先歇一歇?!?lt;/br> 說罷,又拱拱手,而后再不多言,風風火火的,便和楊榮和胡廣一道快步離開。</br> 鄧健木然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br> 張安世幾個卻摸著自己的肚皮,張安世忍不住道:“方才光顧著楊公他們吃土豆,我們自己倒是饑腸轆轆了,來人,給我們準備一些酒菜,不許吃土豆……這個土豆……它比較珍貴,給我們殺只羊羔子……再殺一只雞,雞和羊羔子比較便宜?!?lt;/br> 說著,張安世招呼鄧健:“鄧公公,來來,待會兒一起吃。”</br> 鄧健勐地開始意識到了什么,他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卻道:“咱吃飽了,你們吃吧,咱……得趕緊讓人將這土豆儲藏起來,畢竟要留著做種呢。”</br> 張安世便道:“那就辛苦你了。”….…………</br> 朱棣此時正在文樓里,他見了翰林院侍讀學士趙闞。</br> 趙闞視為侍讀學士,偶爾需要陪駕皇帝左右,以備陛下隨時詢問政事。</br> 說到了災情,趙闞流下了眼淚,道:“陛下啊,聽說現在到處又都是流民,是逃荒的百姓,餓殍無數……實在……哎……”</br> 朱棣聽罷,再硬的心腸,此時也不禁唏噓起來,嘆道:“卿家不必悲傷,朝廷會賑濟過去的?!?lt;/br> 趙闞幽幽地道:“哎,民生凋零至此,坊間又多有妖言,陛下……臣以為……該免賦了?!?lt;/br> 朱棣聽到免賦,面帶猶豫之色。</br> 現在朝廷主要的糧賦,都來源于江南,現如今,國庫已空,若是再減免了糧賦,未來朝廷如何維持?</br> 只見趙闞接著道:“朝廷這幾年,節衣縮食,也不是不能維持,可百姓們堅持不下去啊,再這樣下去,臣只恐各地要起民變?!?lt;/br> 朱棣道:“若是免賦……朝廷豈不是更沒有辦法賑濟了嗎?”</br> 趙闞道:“可百姓之所以沒有余糧,恰是因為賦稅沉重?!?lt;/br> 朱棣道:“太祖高皇帝的時候,所定下的賦稅并不高,雖不及漢高祖時的三十稅一,卻也不會給百姓帶來太大的負擔,據朕所知,之所以百姓被稅賦壓垮,恰恰是因為……有地方官府,勾結本地士紳,以火耗和其他損耗的名義,欺上瞞下的結果。”</br> “可是火耗和損耗是古已有之的事??!”趙闞語重心長地道。</br> 朱棣皺眉:“古已有之?你說的古,是元朝的時候就有吧。”</br> “正是?!?lt;/br> 朱棣皺了皺眉頭道:“可元朝因此而亡,大明還延續他這古已有之的成法,卿家莫非是說,我大明也和元朝一樣,只有百年國祚?”</br> “這……”趙闞道:“陛下……元朝之亡,在于暴政,是元廷不體恤民力,好大喜功的結果,而非……”</br> 朱棣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口里道:“好了,好了,夠了?!?lt;/br> 趙闞見朱棣露出不悅之色,心里感慨,卻也不得不噤聲。</br> 只是心里不禁在想,天子不能從善如流,這國家出現這樣的災禍,也只是遲早的事,所謂天災人禍,天災在前,人禍在后啊。</br> 不過這些話,他不敢說,畢竟現在的永樂皇帝,是個狠人,他真敢殺人的。</br> 朱棣露出愁苦之狀,心里郁郁不平。</br> 稅沒收多少,賑濟的地方卻多,國庫不足,還要應對天下的許多事,偏偏人人都教他仁慈、仁慈,可問題在于,仁慈也不能變出糧來。</br> 這治天下,何其難也。</br> 正在此時,有宦官匆匆進來道:“稟陛下……楊公、胡公、夏公求見?!?lt;/br> 朱棣的心情正不好著呢,他皺眉道:“朕不是聽說他們討糧去了嗎?”</br> 討糧二字,說的很難聽。</br> 堂堂大臣,這不是行乞嗎?</br> 當然,最讓朱棣不喜的是,這討的商行高價訂購的糧,說來說去,虧的還是朕啊?!?雖說這個時候,商行出一點糧來賑濟,也無可厚非,可終究還是不舒服。</br> 當初的時候,是說國庫歸國庫,內帑是內帑。</br> 內帑但凡有什么不足,若是想讓國庫給一點,這戶部就嗷嗷叫,好像死了娘一樣。</br> 現在好了,出征要動用內帑,軍備內帑也出了不少,賑濟也需內帑,上上下下,都指著朕呢!</br> 朱棣越想越氣,于是繃著臉道:“朕不見,他們耽誤了這么多時間,好好去處理手頭的公務吧?!?lt;/br> 見朱棣不悅之色。</br> 這宦官也不敢多嘴,便乖乖去了。</br> 可過了一會,這宦官又硬著頭皮回來了,道:“陛下,他們說……說……有大事要奏,非見不可?!?lt;/br> 朱棣怒了,氣呼呼地道:“他們還敢不奉詔?反了他們。”</br> 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朱棣開始罵罵咧咧,胡亂問候各種女性,終究……他還是耐著性子道:“叫進來吧?!?lt;/br> 片刻之后,朱棣便見夏原吉幾乎是蹦跳著進來的。</br> 還真是蹦跶,屬于那種掂著腳尖,像蛤蟆一樣,一戳一蹦跶似的,人像彈黃,這邊腳尖一落地,隨即便被彈起。</br> 朱棣挑了挑眉。</br> 夏原吉越來越沒有規矩了。</br> 照理來說,大臣該魚貫而入,應該是胡廣先入殿,此后是楊榮,再之后夏原吉,而且大臣要行禮如儀……</br> 入他娘的,現在這種事也要朕教?</br> “臣見過陛下?!毕脑曇羲粏∑v,可同時,中氣又十足。</br> 朱棣忍著火氣,神色澹澹地頷首道:“何事?”</br> “陛下,此事,要從下西洋開始說起……”</br> 終究,朱棣還是忍不住了,他勐地勃然大怒:“入他娘的,下西洋這都幾年了,你身為戶部尚書,不好好地署理自己的部務,成日游手好閑,這國庫的虧空,你能撇得清關系嗎?”</br> 這樣的苛責,換做任何大臣,都知道自己已經觸犯了天顏,立即該謝罪才是。</br> 可夏原吉非常澹定地繼續道:“陛下……且聽臣說完,這下西洋,有一宦官,曰鄧健,鄧健從海外帶回來了異種,此后,這鄧健便在棲霞耕作……陛下,您猜怎么著?”</br> 朱棣:“……”</br> 朱棣感覺事情已經失控了。</br> 很多時候,他的一個眼神,大臣們就應該似被馴服一般,乖乖地俯首帖耳,可今兒這夏原吉……很不像話。</br> 即便是楊榮和胡廣,此時似乎也很沒有臣儀,他們都抬頭,定定地盯著他,這哪里像個臣子?</br> 朱棣沒好氣地道:“人家耕作就耕作,關你鳥事?”</br> “這何止是關系到了臣,這關系到了大明,關系到了陛下,關系到了天下蒼生啊!”夏原吉激動地道:“陛下啊……這帶回來的異種,如今已經耕作出來了,名曰土豆……此物……真是神了,它的口感,不下于小麥和稻米,且能飽腹,這還不算……陛下……它的畝產,能有一千三百斤……一千三百斤啊……”….夏原吉笑著笑著,突然眼眶一紅,哭了:“尋常百姓,一畝旱地,能種出三百斤麥子,就已不錯,可這土豆,卻能種出一千三百斤,四倍之于麥田,陛下……若是原先,一畝地可以養活一個男丁的話,那么現在……一畝地就能養活四口人……這……這……真的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陛下啊……”</br> 說著,夏原吉拜下,叩首道:“我大明……自有天佑,此名曰土豆之物,若非列祖列宗們顯靈,若非陛下厚德,何以能顯現人間……自然……這是那宦官鄧健,下海之后,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若非是當初……陛下好大喜功……不,不對……”</br> “若非當初,陛下圣明,下旨下西洋,何以能得此至寶?有了此物,若是開始推廣,不出十年,我大明,兩百年之內,也再無缺糧之虞,即便有天大的災荒,也足以朝廷從容應對……”</br> 朱棣先是聽到鄧健。</br> 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br> 很努力地才想起,這是東宮的宦官,還和張安世那家伙關系匪淺。</br> 這人出?;貋恚€見過此人,給過一些賞賜呢!</br> 張安世還和他打過賭呢。</br> 當然,打賭的細節,朱棣早忘到爪哇國了。</br> 可此后聽到了畝產一千三百斤,朱棣直接嘴張得合不攏了。</br> 他眼珠子呆滯地停在眼眶里,有一種夢游的感覺。</br> 見朱棣久久不吭聲,夏原吉不確定地道:“陛下,陛下……”</br> “唔?!敝扉]有罵人,也沒有激動,而是十分平靜地穩穩地坐在了御桉之后。</br> 這時,他變得無比斯文起來。</br> “畝產一千三百斤?”</br> “是畝產一千三百斤?!毕脑獢S地有聲。</br> 朱棣道:“是祥瑞?”</br> “不是祥瑞?!毕脑苷J真地道:“是真正的畝產,臣已親自去探查過,甚至收獲、清洗、上稱、折算,臣與胡公和楊公都經了手,可謂是千真萬確,當真是一千三百斤?!?lt;/br> 朱棣站了起來,死死地凝視著夏原吉:“世上怎么可能有這樣的東西?”</br> “這……”夏原吉有點答不上來,最后他道:“安南侯似乎對此,略知一二,當初他說了來歷,可臣當時暈乎乎的,有些事,也沒聽明白?!?lt;/br> 朱棣道:“張安世……”</br> 想了想,朱棣突然道:“你確定這東西能吃?”</br> 夏原吉一口咬定:“能,臣吃過,口感頗佳,能飽腹,臣今兒正午吃的就是這個,現在也無饑饉之感。安南侯還說過……這東西的一些好處,可……臣……記不清了?!?lt;/br> 當然記不清,吃的時候,光覺得張安世吹牛了,當時對張安世的話,不屑于顧呢!</br> 朱棣深吸一口氣,才穩住心神道:“入他娘的,張安世這家伙,咋不早說,朕早知道的話……”</br> 夏原吉道:“陛下,臣希望現在立即下旨,聯絡有司,由臣來帶個頭,再去一趟棲霞,一來,要保護糧種,最好要布置禁衛,將那農莊圈起來,沒有三五千人,臣有點不放心。再者,就是請那鄧公公,傳授耕種之法,要讓戶部專門組織人……”….朱棣挑眉道:“有司?有司去做什么?那兒是棲霞,你想喧賓奪主?不過……朕還是不相信……真是太難以想象了,四倍的口糧,這豈不是相當于給我大明增加了四倍的土地?”</br> 太可怕了,這也意味著,即便是承載了四倍的人口,也不必擔心。</br> 朱棣隨即就道:“出宮,出宮,朕要親自去看看?!?lt;/br> 一旁的趙闞,只覺得這君臣都瘋了,一個個語無倫次,至于一千三百斤的糧,他是難以相信的,不過他也沒吭聲。</br> 現在聽聞陛下要出宮,趙闞便趁機站出來道:“臣只擔心,有人弄虛作假……”</br> 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一個張安世,是外戚,一個鄧健,是宦官,怎么看……都不是好鳥。</br> 朱棣陰沉著臉道:“走,走………”</br> 宮中混亂了一陣子,主要是太倉促了,可很快,大明門張開,朱棣與隨駕的大臣,再加上數百個禁衛,急匆匆地飛馬而出。</br> 朱棣一路既有一種狂喜,可隨即……似乎是被下頭人湖弄得怕了,又覺得……不該高興得過了頭。</br> 張安世雖然可信,可若是張安世也被那個叫鄧健的宦官給湖弄了呢?</br> 一路各種念頭紛沓而來。</br> 以至于……飛馬差點沖撞了來不及躲避的路人。</br> …………</br> 張安世幾個,此時在莊子里擺了一桌的酒菜。</br> 今日是慶功。</br> 雖然慶功的對象是鄧健,而鄧健因為已經吃過了午飯,沒有上桌。可這沒有關系,慶張安世也一樣。</br> 張安世喝了幾杯酒,囑咐丘松不要多喝。</br> 丘松不高興地道:“我年紀不小啦,大哥,在家里,俺爹也讓我喝一點的?!?lt;/br> 張安世意味深長地道:“要喝到別處喝,別在我這莊子喝,你懂的。”</br> 丘松:“……”</br> 他不懂。</br> 細嫩的羊羔肉入口,張安世忍不住道:“這羊羔子好,鮮而不腥膻,咱們棲霞的地,養人啊?!?lt;/br> 朱勇道:“是啊,將來大嫂有了身孕,就教她來這棲霞生產,來年就給大哥生一個這樣細嫩的大侄子出來?!?lt;/br> 張軏道:“胡說,太細嫩了不好,要黑一些,糙一些,這才像個男人的樣子,如若不然,不就和那些戲臺子里的戲子一樣了嗎?”</br> 丘松道:“到時俺制一個大鞭炮,在這里炸了,連紫禁城也能聽到響動?!?lt;/br> 張安世扶了扶額,感慨道:“哎……造孽啊?!?lt;/br> “大哥,你造了啥孽?無妨的,俺們的父兄,哪一個不是殺人如麻?要說造孽,他們早該生娃沒屁眼子了,可你瞧,咱們不都好好的嗎?可見這些狗屁話,都是騙人的。”朱勇討好似地道:“大哥別怕?!?lt;/br> 張安世:“……”</br> 他決定食不言、寢不語,要不然繼續說下去,就要令他食欲不振了。</br> 鄧健張羅著,又溫了一壺酒來?!?張安世道:“鄧公公,你坐下來吃?!?lt;/br> “我不習慣?!编嚱〉溃骸拔揖拖矚g伺候著公子?!?lt;/br> 張安世道:“哪有什么不習慣?我們是一家人。”</br> 這話戳中了鄧健的心中軟肋,他忙別過頭去,好久才回頭過來,強笑道:“你們吃吧?!?lt;/br> 正說話之間。</br> 有快馬抵達。</br> 有人先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道:“不好啦,不好啦,宮里來人了,來了許多人……”</br> 是個內千戶所的校尉,匆匆來報信。</br> 張安世勃然大怒,揚起手要準備打人:“宮里來人,怎么就不好了?你這混賬東西,會不會說話?”</br> 這一巴掌沒打下去,畢竟內千戶所的校尉是自己人。</br> 可這校尉還沒賠罪。</br> 便又有人心急火燎地進來,高呼道:“安南侯,安南侯,接駕,快去接駕?!?lt;/br> 卻是亦失哈,一馬當先地沖了進來。</br> 這一次來的太倉促了,以至于什么都沒有準備,亦失哈擔心出什么差池,所以先來報訊,其實就是擔心農莊這邊應對不及時。</br> 張安世哪里還敢遲疑,立即起身。</br> 鄧健也慌張起來,忙不迭地站到角落里。</br> 亦失哈目光逡巡,隨即落在了鄧健的身上。</br> 而后,亦失哈露出了親昵的笑容,一把上前,一下子抓住了鄧健的手,挽著鄧健的手,就好像多年的失散兄弟得以重逢一般,親和地道:“鄧公公……”</br> “啊……大公公……”</br> “不要叫大公公,你這樣太生分了,咱們都是閹人,人都不算的東西。所以哪,更要將彼此當一家人?!?lt;/br> 亦失哈笑的很親切。</br> 這若是以往,鄧健給亦失哈行禮,亦失哈未必會多看鄧健一眼。</br> 宮里的徒子徒孫們太多,親疏有別,鄧健當初……亦失哈也曾過,覺得他機靈,所以調遣去了東宮。</br> 只可惜……后來又是下海,又是去耕田,這讓亦失哈意識到,鄧健只怕沒有前途了。</br> 可有什么辦法,宮里的人……就是這樣……許多人你不過來,也不可能事事去操心。</br> 可現在……亦失哈卻顯得格外的親熱:“走吧,先去見駕?!?lt;/br> “奴……奴婢也去?”</br> “你該當去的?!?lt;/br> 亦失哈開始撣著鄧健身上的灰塵,恨不得當自己的手是搓衣板,將鄧健的衣衫搓一遍,喜滋滋地笑了,而后別有深意地看了一旁已經擺出了造型,預備要接駕的張安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這造化……嘖嘖……真是遇到了貴人哪,這宮里上上下下,誰有你這福氣?待會兒……到了圣上面前,該怎么說就怎么說,不要怕。”</br> 鄧健心兒狂跳,其實他清早的時候,就隱隱察覺到這些了,只是依舊還不敢相信,可現在……大公公已將話說的這樣的明白了,他深深點頭道:“奴婢知道了?!?lt;/br> ……</br> “臣張安世……”</br> “奴婢鄧健……”</br> “見過陛下”</br> 朱棣已是落馬,先見到張安世和鄧健,表情凝重,而后……目光一掠,便看到了丘松。</br> 他先點了點丘松,顧不上讓張安世和鄧健平身,指著丘松道:“把這家伙先叉出去,叉得越遠越好,傳旨,丘松敢踏入方圓千步之內,打斷他的腿……不,打斷他和他爹的腿?!?lt;/br> 丘松:“……”</br> 差役們二話不說,直接飛撲上去,拽著丘松便走。</br> 丘松大呼:“大哥……”</br> 張安世立即將腦袋埋得更低,大氣不敢出。</br> 他還能說啥呢?</br> 說個鳥。</br> …………</br> 第二章送到,求點月票,感冒好了很多,明天恢復正常更新,感謝大家關心。</br> 96.</br> 上山打老虎額提醒您:看完記得收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