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神仙口里喊著冤枉。</br> 張安世卻只是冷冷地看著他。</br> 朱棣則心知這里頭定有蹊蹺。</br> 他眼眸朝朱高燧掃視了一眼，卻是坐定，目光落在這所謂的周神仙身上。</br> 周神仙還在鳴冤：“冤枉，冤枉……這是要做什么？“</br> 張安世笑吟吟地看著周神仙道：“看來你果然是名醫(yī)。”</br> “確實是略有薄名。”周神仙理直氣壯地道。</br> 張安世道：“那么你可知我這姐夫，得的是什么病？”</br> 周神仙道：“此乃體虛之狀，兼且又染了心疾……”</br> 他的應(yīng)對，幾乎沒有任何的破綻。</br> 至少太醫(yī)們得出的診斷，也是如此。</br> 現(xiàn)在張安世卻將他拿住，這周神仙是何等奸猾之人，立即叫屈：“我的診斷，難道錯了？若是我的診斷有誤，那太醫(yī)們難道沒有失誤？趙王啊……趙王……你害苦我了啊，若非你領(lǐng)我來，我何至到這個地步！”</br> 他的話里帶話。</br> 仿佛只要不是趙王帶他來，他就不會有事一般。</br> 弦外之音是，張安世故意栽贓他，正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奔著趙王去的。</br> 張安世氣定神閑地道：“死到臨頭，還不自知，到了如今，還想逞口舌之快，看來你是對我張安世不太了解。”</br> 說罷，張安世看向朱棣，行禮道：“陛下可知太子殿下所患的是什么病癥嗎？”</br> 朱棣道：“你但說無妨。”</br> 張安世道：“說有心疾確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是，體虛的情況之下，腸胃出了一些問題。”</br> 朱棣道：“這樣看來，此人的診斷，倒是沒有錯。”</br> 張安世道：“確實沒有錯，根據(jù)病癥來看。其實這病……養(yǎng)一養(yǎng)也就是了。”</br> 朱棣道：“可是分明此前太子有昏迷的癥狀，而且吃過了食物，也伴隨著嘔吐。”</br> 張安世道：“是，正因為如此，所以姐夫的賁門與胃部出現(xiàn)了些許的撕裂。”</br> 朱棣聽得云里霧里。</br> 張安世繼續(xù)道：“這種情況之下，身體若是慢慢調(diào)養(yǎng)，便可以恢復(fù)。可偏偏……這姓周的，下的卻是符水。”</br> “符水有毒？”朱棣邊道，邊冷冷地看一眼周神仙。</br> 張安世搖頭：“符水絕對沒有毒。”</br> 朱棣越發(fā)的疑惑：“既然無毒，卻又為何……”</br> 趙王朱高燧此時趁機道：“既沒有毒，為何要冤枉……”</br> 朱棣回頭瞪他一眼。</br> 朱高燧便只好噤聲。</br> 張安世道：“符水雖然無毒，但是這符水用的乃是涼水，這涼水進了賁門和胃部，便會引發(fā)賁門的迅速收縮，出現(xiàn)撕裂，這也是為何，在下了符水之后，姐夫開始吐血的原因。”</br> 朱棣聽罷，大抵明白了什么意思。</br> 張安世其實已經(jīng)盡力地用簡單的原理來向朱棣講解了。</br> 雖然依舊解釋了一個毛線。</br> 其實說白了，朱高熾根本就沒有病，無非是體虛再加上從前的暴飲暴食帶來的賁門略有撕裂而已。</br> 所謂的賁門，其實就是在食道和胃部的結(jié)合部，因為撕裂，所以進食困難，容易發(fā)生嘔吐。</br> 若是慢慢調(diào)養(yǎng)倒還好，偏偏這個時候，突然喝下了這涼的符水，賁門急速地收縮，必然會導(dǎo)致撕裂擴大，甚至嚴重得引發(fā)吐血。</br> “隨之而來的，就是太子殿下進食困難。陛下……”張安世道：“太子殿下原本就虛弱，再加上無法進食，吐血，這么一個勁的折騰，想不死都難了。”</br> 朱棣聽罷，不禁皺眉道：“不能進食？”</br> 不能進食，就意味著餓死。</br> 這哪是人可以遭得住的？</br> 朱棣不禁緊張道：“若如此，可還有救嗎？”</br> 張安世道：“雖然不能進食，可要活下來，卻也并非沒有辦法。”</br> 說著，張安世又笑吟吟地看著周神仙道：“你沒有想到吧，其實……人就算不進食，也未必會餓死的。”</br> 周神仙故作不懂的樣子：“草民不明白侯爺?shù)脑捓锸鞘裁匆馑肌！?lt;/br> 張安世冷笑道：“人進食，無非是通過食物入口，讓身體吸收這食物中的養(yǎng)分，可即便不能進食，也可通過其他的方法，只是這些方法，說了你也不懂。”</br> 周神仙看一眼身體雖還虛弱，卻恢復(fù)了不少神采的朱高熾，心下一冷，卻依舊還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br> 其實這辦法有兩種，一種是輸液，當然，這種辦法……張安世覺得不保險，畢竟這里的條件有限。</br>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辦法，就簡單得多了……那就是灌腸。</br> 食物進入了胃部，主要是進行消化。而腸道則主要負責(zé)進行吸收營養(yǎng)。</br> 也就是說，某種程度而言，只要搭配一些富含營養(yǎng)的液體，通過灌腸的方式進入腸道，也是可以使人吸收到營養(yǎng)，維持身體的能量的。</br> 雖然這方法的效率很低，而且十分繁瑣，可張安世無所謂，畢竟干這活的是許太醫(yī)。</br> 周神仙此時道：“侯爺說了這么多，草民想問，草民就算是用錯了符水，算是用錯了藥，至多也只是庸醫(yī)，可昏庸的并非是我一人，便連太醫(yī)院的御醫(yī)，未必也比草民下的藥更好，那么侯爺又憑什么，就一口斷定草民這是要故意謀害太子殿下？”</br> 與方才的鳴冤叫屈相比，周神仙現(xiàn)在顯得冷靜了許多，繼續(xù)道：“倘若只因為下錯了藥，便說草民有加害之心，如何服眾？倘若安南侯只想出出氣，那么我一介布衣草民，殺便殺了，何須羅織罪名呢？”</br> 張安世笑起來：“倘若只是下錯了藥，倒也未必責(zé)怪你。可你忘了，你自己一直說你是名醫(yī)。”</br> “這……”周神仙有些繃不住了。</br> 趙王的臉色也不禁慘然。</br> 方才為了極力地證明趙王是真正關(guān)心太子，所以帶了名醫(yī)來診視，二人可是花樣百出地證明這周神仙的醫(yī)術(shù)如何高明，如何藥到病除，更是將這周神仙平日里治病的人，統(tǒng)統(tǒng)羅列出來。</br> 就恨不得給周神仙貼一個華佗在世的標簽。</br> 現(xiàn)在想提起褲頭不認賬了？</br> 周神仙臉色發(fā)青：“就算偶有失誤，也未嘗沒有可能，難道安南侯，也能次次不出失誤嗎？”</br> 其實他只說自己當初的診斷是如此，誤下了藥也就罷了。</br> 偏偏這個時候，他開始做賊心虛，竟說出這樣的話，反而讓人更加生疑。</br> 朱棣本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通過張安世和周神仙二人的唇槍舌劍，來觀察接下來的動向，此時眉不禁一挑。</br> 張安世其實等的就是這周神仙這樣說，于是他道：“偶有失誤，當然可能。”</br> 說罷，他取了陳禮奏報上來的東西，道：“據(jù)內(nèi)千戶所查實，至少現(xiàn)在可查的，你總計給京中權(quán)門，看過十三次病，這十三次病，其中都有藥方，是可以查實的。而你對病情的診斷，確實很高明，九家人的病，你也都治好了，可謂是對癥下藥。其中最蹊蹺的乃是兩家，這兩家人，其中一個所得的乃是惡疾，你診斷之后，便直截了當?shù)卣f要準備后事。另外一個，你覺得那病，你治不了，也如實相告，說是束手無策，并沒有開方子下藥。”</br> 張安世說到這里，笑了笑道：“你今日有這樣的名聲，也正因為兩點。其一是你確實妙手回春，精通醫(yī)術(shù)。其二是因為即便碰到了疑難雜癥，也絕不故弄玄虛。治不好的病，你實言相告，人家自然也會請其他的大夫來，最終才發(fā)現(xiàn)，此病確實無藥可醫(yī)，哪怕你沒有將人治好，人家也依舊說你醫(yī)術(shù)高明。難怪大家都說你是活神仙。醫(yī)者，濟世救人，且還需有仁心仁術(shù)，從你此前的種種作為來看，也確實當?shù)闷疳t(yī)德二字。”</br> 頓了頓，張安世繼續(xù)道：“那么，這就奇怪了，既然你醫(yī)術(shù)高明，就算治不好太子殿下的病，照你以往治病的慣例，一定也會謹慎地表示還需繼續(xù)觀察，怎么到了太子殿下這里，你就截然不同了呢？太子殿下乃是儲君，身份何其尊貴，你反而變得魯莽起來，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之下，貿(mào)然開出符水這樣的藥方來。”</br> “這……”周神仙張了張口，臉色慘然。</br> 張安世則是接著道：“難道說，你救治別人的時候，還能謹慎。可到了更高貴的太子殿下這里，反而放開了手腳，胡亂下方？你的膽子很大嘛，竟已將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拿太子殿下來給你試藥嗎？還是你從前所醫(yī)之人，身份比太子殿下還要高貴，所以你才對他們謹慎？”</br> 這算是碰到了真正的同行了。</br> 偏偏周神仙不但遇到了一個醫(yī)術(shù)高明的張安世，更何況這張安世還是錦衣衛(wèi)呢！</br> 這一下子，周神仙的臉色更是難看了，一時詞窮。</br> 張安世繼續(xù)道：“你若是還不服氣，那也不要緊，時間倉促，我這邊只搜羅到了十幾例你看診的情況。若是你還不服氣，內(nèi)千戶所完全可以將你的過往，挖個底朝天出來，任何人都有性子。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平日里怎么治病救人，又如何開藥方，怎么診斷，這些都有跡可循。你偏偏到了太子殿下這里，一反常態(tài)，那么我就問你，你是什么居心？你不是希望喊冤嗎？來喊啊！”</br> 話說到這里，張安世臉上露出不屑的冷笑：“我實話告訴你，在我面前喊冤的人，多了去了，可哪一個人……最后不是生不如死，如實招供？少在我面前耍你這些小聰明。”</br> 張安世的話說的越多，周神仙的臉色，越加的難看，他眼角掃向趙王。</br> 卻見趙王已有些慌神，連忙將臉別一邊去，故意不去與周神仙對視。</br> 二人現(xiàn)在都懷著鬼胎，慌了神。</br> 而周神仙也立即意識到，趙王已是自身難保，根本不可能這個時候為他出頭了。</br> 他憤恨地想要和盤托出。</br> 可隨即又想到……若是當真和盤托出，勾結(jié)皇子，謀害太子的罪狀，只怕后果更為嚴重。</br> 他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才道：“這……這不過是憑空推論而已。”</br> 張安世笑了笑道：“對呀，就是平憑空推論，可這些難道還不夠嗎？若覺得不夠，那也不打緊，你要明白，我已盯上你了，知道內(nèi)千戶所盯上一個人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嗎？那么就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挖出來，你根本無所遁形。到了現(xiàn)在，你還想辯駁，那也無礙，我雖猜出你九成九有謀害太子之心，就已足夠教你死無葬身之地了。”</br> 周神仙額上大汗淋漓，只是他咬緊牙關(guān)，不發(fā)一言。</br> 朱棣此時已是勃然大怒，冷喝道：“謀害太子……呵……謀害太子，是誰指使你！”</br> “無……無人指使。”在朱棣的怒視下，周神仙有些慌神，再不復(fù)初見時那淡定的樣子。</br> 張安世則道：“無人指使，便是你私下懷恨太子殿下，是嗎？”</br> “是。”周神仙下意識地點頭，而后又忙道：“不，不是……我……我只是下錯了藥。”</br> 到了現(xiàn)在，只有百般抵賴不可了。</br> 張安世對此，卻是笑了笑，對付這樣的人，他早就積攢了足夠的經(jīng)驗了。</br> 張安世目光一轉(zhuǎn)，朝趙王朱高燧道：“趙王殿下，你看此人該如何處置？”</br> 朱高燧此時的臉色，也是很難看。</br> 因為此言一出，朱棣和周神仙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br> 朱棣的目光帶著冰冷和懷疑。</br> 而周神仙的目光卻是灼熱。</br> 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br> 一旦回答此事從長計議，或者妄圖給周神仙脫罪，那么這個有極大可能害了他皇兄的人，他為這么一個人辯護，是何居心？</br> 而且這周神仙還是他自己帶來的，現(xiàn)在正是洗清他自己嫌疑的時候，怎么可能還能說饒周神醫(yī)一命？</br> 想要撇清關(guān)系，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痛下殺手，懇請他的父皇一定嚴懲不貸。</br> 只是……這話當著周神仙的面說出來……</br> 這分明是挑撥離間。</br> 張安世直直地看著他，笑道：“我聽聞，趙王殿下一向有主意，此人又是趙王殿下帶來東宮的，如何處置，當然是交給趙王殿下拿主意的好。”</br> 朱棣不耐煩地催促道：“入你娘的，快說便是。”</br> 朱高燧深吸一口氣，他瞥一眼滿是祈求地看著他的周神仙，最后咬牙道：“若此人果然是狼子野心，兒臣以為，該將此人碎尸萬段。”</br> 張安世笑了：“碎尸萬段？怎么個碎尸萬段？還有他的家人……噢，我看看。”</br> 張安世邊說，邊打開了陳禮送來的簿子，而后道：“他家里人丁稀薄，在北平，只有六口人，趙王殿下認為這些人該怎么處置？”</br> 周神仙瞳孔收縮，心中的恐懼更甚，他顫抖著凝視朱高燧。</br> 朱高燧臉色蒼白，硬著頭皮道：“真如此，也只好株連了。”</br> 張安世道：“趙王高見！陛下，臣看，趙王殿下的主意很好，不如就依趙王殿下的意思去辦？”</br> 朱棣毫不猶豫地道：“準了。”</br> 這一句準了，猶如棺材板上釘上了最后一顆釘子。</br> 周神仙惶恐無措，大呼道：“趙王……趙王你怎可如此！”</br> 張安世冷面道：“陛下的話，都聽見了？立即拿下，送詔獄。”</br> 陳禮幾個，便不再猶豫，直接將周神仙按倒在地，便要將他拖拽出去。</br> 周神仙歇斯底里地大吼：“趙王，趙王殿下……”</br> 趙王朱高燧，不敢抬頭去與周神仙對視。</br> 周神仙吼叫，聲音越發(fā)的疲憊嘶啞，帶著哭腔。</br> 張安世在旁，紋絲不動，他其實不愿意這個時候繼續(xù)審問。</br> 因為現(xiàn)在局面過于不可控，等周神仙到了詔獄里，再招出來什么再說。</br> 至于趙王朱高燧，此時哪怕他想假裝無事，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極不自然，面如死灰一般。</br> 朱棣側(cè)目，凝視著朱高燧。</br> 朱高燧忙低頭道：“父皇……”</br> 朱棣卻在這個時候收回了目光，最后視線落在了床榻上，淡淡道：“太子。”</br> 朱高熾疲憊地道：“兒臣在。”</br> 看著朱高熾蒼白的臉色，朱棣的神色溫和了許多，道：“身子好些了嗎？”</br> 朱高熾咳嗽一聲，嘴里依舊還有血絲，卻忙點頭：“兒臣已大好了。”</br> 朱棣道：“好好歇養(yǎng)，你身負天下的重任，不要將自己的身子不當一回事。”</br> 說著，朱棣看向了別處，臉色又格外的陰郁起來。</br> 有些事，他沒有戳破，可心中的沉重，可想而知。</br> 張安世在這件事上處理得很好，沒有立即當面審出一點什么，若是直接大庭廣眾之下審問，真說出點什么，傳了出去，朱棣覺得自己的這一張老臉，真沒處擱了。</br> 可現(xiàn)在不審，不代表在詔獄里，就不會問出其他的事來。</br> 朱棣收回心神，又道：“朕見你無恙，也就放心了。張安世，好生照料太子。”</br> 張安世道：“陛下，那位許太醫(yī)，這些日子，還需借重他。”</br> 朱棣便抬眼看著身邊的一個宦官道：“那個姓許的，死了沒有？”</br> 宦官道：“還沒死呢，就是……那一拳打的太厲害，傷勢看上去……”</br> 朱棣利落地道：“沒死就成，待會兒，再召回來，繼續(xù)侍候太子。”</br> “奴婢遵旨。”</br> 朱棣這時拍了拍朱高熾的肩，溫聲道：“好生養(yǎng)著，過幾日，朕再來看你。”</br> 朱高熾感激地道：“兒臣令父皇擔(dān)憂，實在萬死之罪。”</br> 朱棣深深地看了朱高熾一眼：“你有一個好妃子，也養(yǎng)了一個好妻弟。”</br> 說罷，頭也不回，一臉陰郁的便走。</br> 朱高熾本還想要起來，親自將朱棣送出東宮去，不過卻被隨朱棣來的宦官攔住了，道：“太子殿下還是好生休息吧。”</br> 張安世也在一旁勸：“是啊，姐夫……你大病在身，要好好養(yǎng)著。”</br> 朱高熾這才點頭。</br> 等朱棣的隨從們都隨扈而去。</br> 那趙王臉色慘然，魂不守舍的樣子，最后也怏怏而去。</br> 張安世這才吐出了一口氣，然后去摸朱瞻基的腦袋，微笑著道：“咋樣，你阿舅如何，厲害不厲害，欽佩不欽佩？”</br> “人來……人來……咳咳……”</br> 就在這個時候，朱高熾突的叫了起來，指了指一旁的宦官。</br> 幾個在這里伺候的宦官，連忙上前。</br> 朱高熾?yún)s道：“拿……拿住，別讓他跑了，咳咳……”</br> 幾個宦官便毫不猶豫地立即撲將上來。</br> 還沒反應(yīng)過來情況的張安世，頓時嚎叫：“姐夫，姐夫，你這是要做什么？”</br> 說罷，又看向一旁的太子妃張氏：“阿姐，阿姐……你看看……”</br> 張氏此時面若寒霜，鳳眸如刀子一般鋒利。</br> 這目光，令張安世渾身抖了抖，便又看向站在身邊的朱瞻基，大呼道：“朱瞻基，你張開眼好好看看，瞧一瞧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你記著，阿舅最心疼的是……”</br> 朱高熾依舊咳了咳，或許是因為動了情緒，所以咳嗽得比方才更厲害。</br> 他緩了緩，才道：“去，趕緊去庫里預(yù)備妥東西……將他綁了，去魏國公府。”</br> 張安世頓時明白了什么，忙道：“今日不是良辰吉日啊。”</br> 張氏道：“管他什么日子，立即提親，歲末趕緊成親，等入了洞房，生了孩子，我才懶得管你，今日說什么也不容你撒潑耍賴。”</br> 朱高熾此時雖是虛弱，卻也擲地有聲地道：“你留下了血脈，本宮和你阿姐總也放心一些了。”</br> 朱瞻基叉著手，氣鼓鼓地道：“阿舅，你就知道惹父親和母妃生氣。”</br> 張安世垂頭喪氣地道：“是，是，是，我知道了，我這幾日便去提親，莪說到做到。姐夫，你還是歇著吧，現(xiàn)在你還在病中呢。”</br> 張氏見他說得真心誠意，而她此時依舊還憂心著太子的身體，這才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沒有人逼你！”</br> 張安世道：“對對對，都是我自愿的，我長這么大還沒娶媳婦，我寢食難安，何況……我惦記著徐家的姑娘很久了，一直盼著去提親，再不提親，我要發(fā)瘋了。”</br> 朱高熾轉(zhuǎn)怒為喜，對那些捉住張安世的宦官們揮了揮手，便道：“好，那就信你一次！哎，我肚中饑餓了。”</br> 張安世伸了伸展方才被捉住的手腳，口里道：“現(xiàn)在可不能吃東西，還需養(yǎng)一些時日，讓許太醫(yī)來，他有辦法。”</br> 朱高熾一聽，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br> 張安世笑道：“姐夫，這也沒啥，許太醫(yī)很專業(yè)的，當初服侍過陛下，如今又服侍姐夫……保管舒坦。”</br> 朱高熾默不作聲。</br> 張安世又道：“我想起那該死的姓周的了，待會兒好好審審他，姐夫，我過兩日再來探望你。”</br> 說罷，再不敢遲疑，一溜煙地逃之夭夭了。</br> 只是張安世的幸運，并沒有多久。</br> 次日，陳禮又匆匆地尋到他：“侯爺，侯爺，不妙了，北鎮(zhèn)撫司那邊，許多校尉和緹騎，都聚著吵鬧。”</br> 張安世皺眉道：“怎么，這些人想做什么？”</br> “他們聽聞……以后新進來的，都是正牌的校尉，還要考試，他們倒像是雜役了，因此有人慫恿著……說是不甘，要討要一個說法。”</br> 張安世便冷笑道：“反了他們。”</br> 頓了頓，張安世道：“走，隨我去。”</br> 陳禮不敢怠慢，忙是抽調(diào)了百來個內(nèi)千戶所的精兵強將扈從，隨張安世至北鎮(zhèn)撫司。</br> 這北鎮(zhèn)撫司外頭果然聚了不少人，張安世倒是凜然無懼，若是連這場面都壓不住，他張安世不是白白將那紀綱干死了？</br> 此等聚眾之事，和收拾紀綱不一樣，底層的校尉往往訴求比較簡單，不過卻又有盲從心理，總覺得法不責(zé)眾，有人呼喝一聲，便紛紛涌了來。</br> 本來這個時候，幾乎北鎮(zhèn)撫司的官校，都是戴罪之臣，等待朝廷處置。</br> 因此……勉強有一兩個千戶出來勸說。</br> 可校尉們卻是不依，聚著的人越來越多。</br> 張安世帶著人馬一到。</br> 便立即有人道：“安南侯來了……得向安南侯討要一個說法。”</br> 眾人呼喝著，膽氣頓生，紛紛朝張安世涌上來。</br> 陳禮如臨大敵。</br> 張安世卻是一副將這些人拿捏得死死的樣子，打馬上前去，頤指氣使地道：“誰他娘的要鬧事，是誰？怎么，是有人想做紀綱的同黨嗎？”</br> 此言一出，一下子的，騷動的校尉們頓時安分了不少。</br> 鬧事，他們未必怕，畢竟這些校尉一個個都是油子，可直接一個紀綱的同黨就不一樣了。</br> 一旦這樣定性，必定是寧殺錯一千不可放過一人。模范營、勇士營立即便會調(diào)撥來彈壓，一個不留。</br> 張安世見眾人安靜了不少，方才氣定神閑地道：“推舉一個人到我面前來。”</br> 眾人都不敢上前。</br> 一個個噤若寒蟬。</br> 張安世的威名還是有的，畢竟那紀綱都被他整死了。</br> 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壯漢上前，硬著頭皮行禮道：“見過侯爺。”</br> 張安世道：“叫我張同知。”</br> “是，見過……”</br> “好了，少啰嗦，我知道你們要鬧什么，入你娘的，我昨日還懇請陛下，要給你們增加薪俸，今日你們便要鬧，怎么，看我張安世好拿捏？”</br> 這壯漢連忙道：“回同知的話，卑下們也是迫不得已，這錦衣衛(wèi)校尉，多為世襲，現(xiàn)如今突然要招考校尉……這……”</br> 張安世從容地道：”早知道你們不忿，今日我還想入宮，為你們討個公道呢，誰曉得你們就這樣耐不住了，一群混賬東西。“</br> 說著，張安世直接從袖里掏出一個章程，直接丟到了這壯漢的面前，道：“你仔細看看，我為你們操了多少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