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結果是完全可以預料的。</br> 畢竟這樣的舍利子,前所未有,寺廟的香火錢,來源于善男信女對于寺廟的認同。</br> 哪個寺廟比較靈驗,大家自然更傾向于哪個寺廟。</br> 如果寺廟也有內卷的話,那么現在這雞鳴寺,就絕對屬于卷王之王。</br> 因此未來雞鳴寺的香火錢,完全可以想象會大幅度地提升。</br> 至于提升到何等地步,朱棣雖說也拿不準,可絕對可以說,這是一筆巨大的收入。</br> 因此朱棣既要表現出對慧根禪師的惋惜,心里又是狂喜,這等復雜的心理,令他不得不委屈自己,拼命地壓抑自己的情緒。</br> “除此之外……”張安世頓了頓又道。</br> 以為這就很激動人心了嗎?</br> 其實接下來才是重頭戲。</br> 只見張安世道:“臣聽聞,西洋和倭國……都篤信佛教,譬如安南和暹羅……還有呂宋等地,臣聽說,那里也有許多的高僧,這些高僧……也都燒化出舍利,這各家寺廟,都為這舍利建了寶塔供奉,當地的土人無不對其敬若神明,虔誠無比。”</br> 朱棣凝視著張安世道:“嗯?是嗎?張卿家對西洋之事,也這樣關心?”</br> “臣不得不關心啊。”張安世道:“為了陛下,為了商行……臣自然要多關心一些。”</br> 頓了一下,張安世接著道:“西洋諸國篤信佛教,這寺廟在西洋諸國之中,和大明不同,他們的影響力極大,甚至有僧團,能削發為僧者,無不是達官顯貴,寺廟所占的地產,遠超人的想象……陛下……可記得三武滅佛嗎?”</br> 朱棣驟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里也掠過了一絲精光。</br> 一說這個,他可就來興趣了。</br> 對于西洋的情況,他也只是略知一二,可對于歷史,他卻還是頗為熟悉的。</br> 在三武滅佛之前,因為常年的戰亂,所以大量的人逃入寺廟。</br> 這些人不需繳納稅賦,不事生產,而且那時候的和尚,幾乎也沒有嚴格的清規戒律,和尚可以娶妻,因此絕大多數的所謂寺廟,其實本質就是一個個擁有武裝,擁有大量財富,同時擁有大量土地的諸侯,他們影響力極大,甚至可以影響到國策。</br> 在經歷過三武滅佛之后,對于僧人的管理,才開始變得嚴格!譬如制定了嚴格的戒律,要求僧人不得吃肉,不得飲酒,不得娶妻諸如此類。</br> 此外,便是限定了寺廟所擁有的土地數目,以及僧人數目,不得官府發放的度牒,便不得成為僧侶。</br> 可即便是當今的大明,寺廟的收益依舊驚人。</br> 張安世道:“這西洋諸國,許多寺廟,其實與這魏晉時相差不大,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br> “由此可見,當時盛況。有些西洋之國,甚至直接以佛家為國教,達官貴人必須剃度修行,這寺廟所掌握的權柄,并不在世俗的君主之下。”</br> 朱棣忍不住嘆息道:“朕若是他們的君主,只怕也要滅佛了。”</br> 張安世笑了笑道:“那兒也有許多的高僧,這些高僧的舍利,與臣燒制的比起來,不值一提。臣就在想……臣要先組織一次西洋舍利的巡展,讓這西洋各地的百姓,都見識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修成正果!”</br> “這慧珍禪師,也要好好的包裝……不,好好地宣揚一下他的事跡,什么生下來時便有佛光,三歲能念經,五歲便跳井救人……到了十歲,已成高僧,便連太祖高皇帝,都聽聞了他的大名……”</br> 朱棣聽得連連皺眉。</br> 張安世心想,幸虧慧珍死了,而且除了一個舍利,連灰都沒了,不然吹捧他還真有風險。</br> 宣傳的本質,就在于決不能給活人定人設,這一套只能用在死人身上,因為死人不會社死,不會P娼。</br> 張安世接著道:“臣還打算……召集一些僧人,再編寫一些慧珍生前的小冊子,而后……便以雞鳴寺為骨干,進入西洋,要在西洋,建三十家分寺,借著舍利子的巡展,大造聲勢。陛下……臣聽說……”</br> 說到這里,張安世壓低了聲音:“在安南,有人對我商行的都督府不滿,其中不滿之人,大多都受了安南許多寺廟的庇護。這寺廟在西洋,便等于是我大明的士紳,他們遍布于天下,若是不操持在商行手里,這總督府的統治,只怕要岌岌可危了。”</br> “可一旦……人們信奉雞鳴寺,那么總督府的統治便可大大的穩固,不只如此……這寺廟的利潤……十分驚人啊,臣不客氣的說,我大明最靈的寺廟,每年所得的香油錢,和那西洋諸國的寺廟相比,也是相形見絀。”</br> “能大大地增加總督府的力量,還有巨大的盈利,同時宣揚我大明之佛法,以對抗西洋之佛法,這樣的好事,到哪里去找?”</br> 朱棣這時算是明白了,于是道:“聽了張卿之言,倒是覺得此策甚好,張卿果然深謀遠慮,只是……真可以推廣順利嗎?”</br> 張安世道:“商行這邊負責出力,再召集大量的僧人入西洋,以雞鳴寺為骨干,再加上總督府那邊造勢,重要的是,咱們還有這舍利,這舍利一出,對西洋的寺廟,就是降維打擊。”</br> 其實在張安世這里聽到一些新詞已經是常態了,朱棣倒沒有驚訝,而是目光炯炯地看著張安世道:“降維打擊是什么?”</br> “呃……”張安世道:“臣瞎說的,就是說這舍利很厲害,這西洋諸國的寺廟,一直宣傳舍利的重要,舍利代表的乃是僧人的修為,他們宣揚了數百年,如今……卻正好成了雞鳴寺大舉入侵的神兵利器。”</br> 朱棣頓時興趣更濃了,道:“這事……要看重起來,雞鳴寺的香油錢,都可以投入到其中,商行可以三年甚至五年不要雞鳴寺的盈利,可西洋寺廟的營建卻是要緊,雞鳴寺的僧人……只怕人手不足,這樣吧……朕下旨僧錄司,將其他各寺的一些僧侶,調撥給是雞鳴寺。”</br> 張安世道:“陛下,只是這安南寺廟的事……該讓誰去主持為好?首先,此人需得是一個僧侶,其次……此人需懂得經營。除此之外……最好年輕一些,若是老僧……這一路山長水遠的,臣擔心,只怕走到半途上,人就圓寂,又得拉回來燒舍利了。”</br> 張安世還是有良心的,其實這個人,姚廣孝最好,姚廣孝畢竟黑心,去了西洋,還不把其他的寺廟給玩死?</br> 可畢竟他年紀大了,只怕受不了這樣的顛簸。</br> 朱棣背著手,來回踱步,在認真地思索著。</br> “是啊,若是沒有一個僧人……還真辦不成這么大的事!張安世,你可有人選?”</br> 張安世道:“臣……對僧侶的事,一竅不通,所以才請陛下來拿主意。”</br> 朱棣又低著頭,皺眉誠實,良久之后,道:“管著這么大的攤子,人還要可靠,還要是僧人……若是半路出家,尋一個大臣剃度了……似乎也不妥……”</br> 猛地,朱棣抬頭起來:“你看空空如何?”</br> 張安世直接嚇了一跳,他立即道:“陛下,不可啊,空空這人不可靠,若是他……”</br> 朱棣淡淡道:“這個小子,雖然愚蠢,可畢竟是治過天下的,閱歷非比尋常,他有了失國的教訓,想來……會比從前聰明一些。可以他的閱歷和見聞,打理幾十個寺廟,應該不算什么難事。何況,他已剃度為僧,年紀也還算年輕,這身體足以應付西洋的局面。”</br> 說罷,朱棣又道:“除此之外,他畢竟是朱家人,朕還擔心他一個和尚,還敢造反嗎?他這一年來,一直都在姚師傅的身邊,應該也學習了一些本領,與其留在雞鳴寺,不如到安南去,若真有什么貪念,西洋不還有朱高煦嗎?”</br> “你也不必假裝與他切割,朕問你,是讓你就事論事,難道你以為,你說他幾句好話,朕就會認為你與那朱允炆有勾結?”</br> 說著,朱棣落座,皺眉繼續道:”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子孫,他是布衣出身,吃過許多的苦,知曉世間的艱難,所以尤其怕子孫們也是如此。當初靖難,是他朱允炆不義在先,可朕也不可不仁,朱允炆愚蠢失國,可畢竟還是太祖高皇帝的孫兒,他已遁入空門,朕何懼之有呢?”</br> “朕思來想去,既然他合適,那就教他去吧!他干得好,朕也絕不會虧待。若是他膽敢有其他的念頭,朕彈指之間,便可教他灰飛煙滅,那時也就沒有什么客氣可講了。“</br> 張安世道:“陛下仁義啊。”</br> 仁義個鳥。</br> 朱棣道:“你這法子很好,此事,必須商行在背后謀劃妥當。”</br> “既然陛下選了空空,那么臣又有一個故事了,說是有一個皇子,打小就開啟了靈識,一心向佛,此后他做了皇帝,卻自己跑去了深山里修行,寧愿拋棄世俗的皇位和享樂,也要供奉佛祖,青燈為伴。陛下……你看這樣可好?”</br> 朱棣一愣,老半天才道:“你說的這個皇子,是不是釋迦摩尼?”</br> 張安世詫異道:“是嗎?咦,竟真有點像。”</br> 心里不禁想,不知釋迦摩尼他老人家,有沒有一個四叔?</br> 朱棣道:”怎么折騰,朕也不懂,朕只要見成效,三五年之后,若是徒勞無功,那朕的銀子就都打水漂了。”</br> 張安世道:“臣一定盡心竭力。”</br> 朱棣頷首:“對啦……鄭和的寶船隊即將返航,他們的船隊已至占城,派人飛馬傳來消息……不過……”</br> 朱棣深深看張安世一眼,接著道:“與鄭和同去的鄧健,卻是口稱得了你的授意,繼續向西航行……”</br> 張安世道:“說起來,臣好像是交代過鄧健這樣做,不過其實當時也只是隨口說說。”</br> 他說得漫不經心,其實這就是張安世的生存原則,任何事,都不能說死了,要進可攻,退可守。</br> 若是陛下因此暴怒,他可以立即說,我開玩笑的,鄧健那個傻叉竟信了,關我啥事?</br> 可若是陛下大悅,他便可以表示,當時鄧健還不肯,是我逼著他去的。</br> 不過朱棣的臉上不見喜怒,只平靜地頷首:“這鄧健倒有幾分膽量,只是此去,怕是危險重重,就當他是為下一次下西洋探明海路好了。張安世,你教他繼續西行,可有什么用心?”</br> 張安世見朱棣沒有生氣的樣子,心頭舒了口氣之余,立即來了精神道:“尋寶。”</br> “尋寶?”朱棣顯然沒想到會得到這么個答案,失笑道:“你這小子,我大明天朝富有四海,他那幾艘船,能尋什么寶來?哪怕這船上裝著的都是金子……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br> 張安世咧嘴樂了:“有一些寶貝,可比金子值錢,不過現在八字沒一撇,臣是個穩重的人,就恕臣賣一個關子了。”</br> 朱棣瞪了張安世一眼,卻也沒繼續往這個上頭多說什么,而是道:“寺廟的事趕緊布置,還有你那內千戶所……也要抓緊一些……朕聽北鎮撫司說,他們那邊,已查到一些眉目了。”</br> “眉目?”張安世詫異道:“什么眉目?”</br> 朱棣道:“你是指揮使僉事,管著內千戶所,這些事,還需朕來告訴你?”</br> 張安世:“……”</br> 張安世深吸一口氣道:“臣這邊,也馬上就有線索,請陛下放心,幾日之內,臣便要將在京城的亂黨,連根拔起,一個不留。”</br> …………</br> 匆匆從宮中出來,張安世回到棲霞,才知道自己幾個兄弟還在雞鳴寺里瞧熱鬧,沒有下山。</br> 隨即便召了陳禮和朱金來。</br> 張安世先看向朱金:“大漠那邊,有消息了沒有?”</br> 朱金道:“這兩日就有消息……前些日子,那人的書信之中,已有了眉目。”</br> 張安世隨即看向陳禮:“人呢……都盯著嗎?”</br> 陳禮道:“已經開始盯著了,眼下重要的是……順藤摸瓜,現在不宜打草驚蛇。”</br> 張安世點頭:“所以再等一等,忍耐一下,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讓對方察覺。”</br> “是。”</br> 張安世又道:“北鎮撫司那邊,可有聽說什么消息?”</br> 陳禮道:“說是紀綱親往大同,抓了不少亂黨來,如今正在訊問。”</br> 張安世不屑地道:“這紀綱……真是立功心切啊!”</br> 陳禮忙道:“就是,他也配和侯爺您相比?在卑下眼里,紀綱連給侯爺擦鞋都不配。”</br> 張安世壓壓手:“也不能這樣做,他畢竟是指揮使,論起來,我只是他的佐官,區區一個指揮使僉事而已。”</br> 陳禮急了:“那又如何,卑下和內千戶所上下的弟兄眼里就只有侯爺,至于紀綱,他算老幾?”</br> 張安世只笑了笑:“好了,少來啰嗦,你找一些內千戶所的人來,我這兒鍛了一些好鋼鐵,打制成了甲胄和武器,讓他們來試一試。”</br> “啊……”陳禮一愣,訝異地道:“錦衣衛沒必要穿戴甲胄,不如先緊著模范營那邊。”</br> “我主要是想試一試,是這矛厲害,還是盾厲害,聽我的就是,你少啰嗦。”</br> 陳禮:“……”</br> …………</br> “陛下,紀綱求見。”</br>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向朱棣稟報。</br> 朱棣嗯了一聲,不置可否。</br> 亦失哈一時沒猜透朱棣的心思,便站在原地,默不作聲。</br> 半響,朱棣才抬頭看他一眼:“叫進來吧。”</br> 片刻之后,紀綱入殿,他誠惶誠恐地拜倒在地:“卑下……”</br> 朱棣打斷他:“又是什么事?”</br> 一臉不耐煩的樣子。</br> 紀綱就更加惶恐了。</br> 朱棣凝視著他道:“朕聽聞,你與指揮使同知鄧武不睦,屢屢爭吵,這衛中也被你們攪得烏煙瘴氣,哼,你堂堂指揮使,難道連衛里都無法掌控了嗎?”</br> 紀綱瑟瑟發抖地道:“卑下萬死之罪。”</br> 朱棣淡淡道:“有什么事,說罷。”</br> 紀綱道:“臣在大同,抓了數十個亂黨,嚴刑拷……”</br> 他本想說嚴刑拷打,可又想到,當初因為這個,差一點沒把自己折進去,便連忙忽略過去:“他們交代,牽涉進逆案的,不只是徐聞,還有……邊鎮的軍將以及商賈,臣……覺得茲事體大,特來稟報。”</br> 朱棣臉色稍稍緩和:“是嗎?牽涉了誰?”</br> “這……”紀綱道:“臣還在查探,想來很快就有眉目。”</br> “那么他們又勾結了誰?是瓦剌,還是韃靼?”</br> 紀綱:“……”</br> 朱棣哼聲道:“你只抓了幾個蟊賊,便到朕面前來邀功?”</br> “臣萬死。”紀綱叩首,隨即,他抬頭起來:“臣以為……可能還牽涉到了……寧王……”</br> 朱棣聽罷,瞳孔猛地收縮起來。</br> “朱權?”朱棣站了起來,背著手,來回踱步。</br> 紀綱道:“有許多跡象表明……涉事的武官,可能和駐扎邊鎮的朵顏三衛有關……而且……其中……不少人都在大寧活動,這大寧,乃是寧王殿下藩地……”</br> 朱棣皺起眉頭,他似乎嗅到了什么。</br> 他可能對其他人沒有太多的警惕。</br> 可是寧王朱權不一樣。</br> 當初朱棣靖難,主要的軍馬一支來源于他的燕王衛隊,而另一支軍馬,則是朱權的朵顏三衛以及寧王衛隊。</br> 可以說,朱權的兵馬比朱棣還多一些。</br> 當初從朱權那邊‘借兵’的時候,朱棣還向朱權保證,說是將來當真入了南京城,事成之后,兄弟二人共享富貴,平分天下。</br> 顯然,朱棣是騙人的,老子靖的難,憑啥跟你輪流做皇帝?</br> 在朱棣靖難成功之后,朱棣立即開始裝糊涂,表示他從來沒有說過那些話,然后又因為朱權的封地在重要的邊鎮大寧,且朱權是個頗有能力的人,說是文治武功也不為過,這大寧軍政民政,都處理得極好,很有人望。</br> 所以朱棣又將朱權改封到了南昌。</br> 若說其他人,朱棣可以不在乎,哪怕是朱允炆,在朱棣的面前也不過是個廢物一般的存在而已,那代王朱桂,就更是不值一提了,朱棣單槍匹馬,就敢沖上去揍死他。</br> 可朱權不同。</br> 太祖高皇帝的所有兒子之中,只有這朱權能力不在朱棣之下。</br> 朱棣突然回眸,深深地看了紀綱一眼,吐出兩個字:“徹查!”</br> 紀綱微微抬頭道:“陛下所說的徹查……”</br> 朱棣淡淡道:“怎么,你害怕?”</br> “不,臣不敢。”紀綱連忙垂下頭道:“臣只是……希望陛下明示,若是當真牽涉到了寧王殿下,是否可以……”</br> “可以!”朱棣當機立斷道5:“徹查到底,無論牽涉的人是誰!”</br> 紀綱道:“臣明白了。”</br> 紀綱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最后從容告退。</br> 朱棣卻變得患得患失起來,他憂心忡忡得擰著深眉,而后猛地抬頭看了一眼亦失哈,道:“朕早料到,朕和十七弟會有今日啊……哎……”</br> 亦失哈低聲道:“陛下勿憂,等錦衣衛一查便知。”</br> 朱棣嘆了口氣,道:“你不懂,這十七弟,乃人中龍鳳,何況……朵顏三衛,還有不少隨朕靖難的功臣,可都銘記著他的恩德。何況他也算是靖難的頭等功臣,朕所擔心的事,倘若涉及到的是他,事情就不簡單了。”</br> 亦失哈道:“陛下何不如先將寧王殿下,召來京城……”</br> 朱棣頷首:“你說的對,這個時候,不能讓他留在南昌,召來京城吧!”</br> “下召,就說朕對十七弟甚是想念,希望他能來京城一聚。記住,禮節一定要周到,他若是稱病不來,也不要強求,派欽差………不,派禮部侍郎去。”</br> 亦失哈很清楚,這朱權的分量不一般,便道:“寧王的家人呢?”</br> 朱棣搖頭:“這就不必了。就讓他們留在南昌吧,朕讓十七弟來京城,只是防范于未然,不是要加罪于他,想當初,若不是從他手里得來的兵馬,朕如何能夠成功?”</br> “想當初,朕以太祖高皇帝的名義向他許諾,平分天下,說來也確實有愧……他若是懷有異心,倒也合情合理,朕若是他,怕也反他娘的了。”</br> 這種話,亦失哈是不好往下發表太多意見的,便只點了點頭。</br> …………</br> 另一頭,紀綱急匆匆地回到了錦衣衛。</br> 他第一時間,先回了自己公房,此時,他再不見從前的沮喪,召集南北鎮撫司上下武臣到了跟前,穩穩落座后,便道:“今有大案,所有人聽令。”</br> 只是……這衛中上下人的表情卻是各異,并沒有從前一般謹慎,和對他敬若神明的樣子。</br> 尤其是鄧武,翹著腿坐著,依舊抱著茶盞,似笑非笑的樣子。</br> 紀綱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冷笑。</br> 而后,他突然拔出腰間的長刀來。</br> 手中繡春刀猛地劃過銀光。</br> 刀背在前,狠狠朝這鄧武抱著茶盞的手斬去。</br> 呃……啊……</br> 鄧武發出了凄吼。</br> 紀綱用的雖是刀背,可這等力道斬下,他的手腕,級好像一下子折了一般,手中的茶盞,也隨即摔落。</br> 鄧武吃痛,人也摔了個四腳朝天。</br> 眾人錯愕。</br> 紀綱則是冷著臉,一步步走向鄧武,而后抬腿踩在了地上的鄧武臉上,腳勁越拉越大,仿佛下一刻,要將鄧武的腦袋踩爆一般。</br> 紀綱眸光陰冷,慢悠悠地道:“鄧同知,本都督在此說話,你竟還有閑心喝茶?”</br> 鄧武猝不及防,心里又驚又怒,口里忍不住大罵道:“紀綱,你這是要如何?”</br> “只是教你學一學規矩,如此而已。”紀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接著慢悠悠地道:“今日起,誰若是再這般,鄧武就是下場。”</br> 鄧武痛得要昏死過去,卻還是不服輸地道:“紀綱,你是指揮使,可我也是同知,你不要以為……”</br> “以為如何?以為你是同知,本都督就要高看你一眼?你是什么東西,你配嗎?”說著,紀綱又掃視這堂中眾人,面上帶著輕蔑的笑容:“你若是不服,可以去狀告,去告御狀也可,這里輪不到你鄧武在此跋扈。”</br> 說罷,腿抬起,而后又狠狠地踩了下去。</br> 鄧武一聲大吼,這一腳卻是踩中了他的胸腹,他只覺得體內翻江倒海,似乎自己的肋骨都要斷了。</br> 紀綱再也沒有理他,轉身,按著收回了腰間的繡春刀刀柄,冷喝道:“現在開始,所有人聽令!”</br> “喏。”眾人轟然應諾。</br> …………</br> 棲霞。</br> 陳禮匆匆地尋到了張安世,焦急地道:“侯爺,侯爺……”</br> 張安世正背對著他,他此時的手中卻是握著一柄長刀,他把玩著這長刀,愛不釋手的樣子,在虛空中狠狠一劈,而后才轉頭道:“何事?”</br> “可以動手了……”陳禮道:“已經查出來了……”</br> “是嗎?”</br> 張安世頓時眼眸亮了幾分,立即抖擻精神道:“果然是那人?”</br> 陳禮毫不遲疑地道“絕沒有錯。”</br> 張安世點點頭,而當機立斷道:“立即點齊人馬,我要親自帶隊前去拿人。”</br> “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