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聽罷:“宣進來。”</br> 他話音落下,那宦官道:“安南侯幾個,還押著兵部主事陳文俊一道來了。”</br> 朱棣沉吟道:“一并叫進來吧。”</br> 解縉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實話,張安世這樣的做法,已經突破了百官的底線了。</br> 不得圣旨,隨意拿人。</br> 現在這欽案已是水落石出,那張安世幾個,居然還有恃無恐,將堂堂的正五品朝廷大臣,押送到宮里來。</br> 這是想做什么,耀武揚威嗎?</br> 歷朝歷代,似這樣囂張跋扈之人,可有一個有好下場的?</br> 文淵閣三學士,現在所面臨的壓力尤其的大,若是這個時候,不說點什么,那么從此之后,也沒有臉面位列朝班了。</br> 各部的尚書,也多是露出不悅之色。</br> 這文臣大抵可以分為兩派,一派是以解縉、楊榮等人為首的新貴。</br> 而另一派,則是以吏部尚書蹇義和戶部尚書夏原吉為首的舊貴。</br> 本來兩者之間,雖不說水火不容吧,可至少平日里卻多是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的。</br> 畢竟蹇義和夏原吉都是老臣,歷經數朝的元老,他們是憑資歷才得此高位。</br> 而解縉幾個,卻是朱棣從較為年輕的翰林里直接提拔入閣,幾年之前,他們還只是名不見經的角色,可如今,地位和權勢竟已經隱隱的在蹇義這等老臣之上了。</br> 可今日,這百官的心思都是出奇的一致,這樣的事決不能再發生了,張安世一定要受到處罰。</br> 顯然……紀綱看到了這一點,張安世那邊也在捉亂黨的時候,紀綱第一個反應就是認為這是針對他來的。</br> 捉拿亂黨乃是錦衣衛的職責,那張安世,莫非是想取而代之?</br> 只是這幾個小娃娃,如何能和數萬爪牙的錦衣衛相比,簡直就是天大的玩笑!</br> 紀綱雖是沉默不言,心中卻已是生出了殺機。</br> 張安世這個人……不能留了,再留下去……</br> 只怕將來……</br> 紀綱抬頭,默然地看了一眼劉永誠。</br> 他心里似乎已經有了主意。</br> 倘若……陛下相信太子有謀逆之心……那么這張安世……也可以一并解決掉吧。</br> 而炮制這樣的事,本就是他最為擅長的。</br> 當然,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掉這些閹狗才是。</br> 其實歷史上,永樂朝還真有一場奇怪的太子謀逆案,此事牽連到的人極多,大量東宮的大臣統統獲罪,連朱高熾也差一點懷疑自己隨時會遭遇不測。</br> 不過幸好,當時最受皇帝信任的兵部尚書金忠及時站了出來,痛陳利害,并且用自己全家的腦袋來擔保,才去除了朱棣的疑心。</br> 而炮制此事的人之中……怎么少得了錦衣衛?</br> 至于張安世所謂的拿住了亂黨,紀綱心里只是覺得不屑,這些人……也配拿什么亂黨?呵………</br> 就在此時……張安世到了。</br> 張安世帶著朱勇幾人,押著陳文俊入殿。</br> 張安世還是很規矩的,當先行禮道:“臣見過陛下。”</br> 可不等朱棣開口,居然就有大臣直接失儀:“張安世,你想作亂嗎?”</br> 說話的竟是解縉。</br> 解縉義憤填膺之狀。</br> 朱棣不由暗中皺眉,顯然……解縉根本沒有資格在這個時候開口斥責。</br> 只是……解縉這是有備而來,對他而言,現在百官都在議論紛紛,這個時候,他直接斥責,哪怕因此惹來陛下怪罪,他的威望,只怕也會直接拉升起來,從此之后,百官之后,便再無一人可以超越他。</br> 畢竟他維護的乃是百官的利益。</br> 何況即便陛下因此責備,這也畢竟不是死罪,至多也就無傷大雅的罰俸罷了,只算是君前失儀。</br> 張安世理也不理他,拿他當空氣,卻是對朱棣道:“陛下,欽犯陳文俊押來了。”</br> 朱棣慢悠悠地打量著張安世。</br> 他很痛心啊,這家伙……不好好的掙錢,就喜歡多管閑事。</br> 這家伙真是吃飽了撐的啊。</br> 越想越心堵,朱棣便恙怒道:“你這家伙,你干的什么好事。什么欽犯,錦衣衛已拿住欽犯了。”</br> 張安世鎮定自若地道:“陛下,這就怪了,明明臣這兒,也拿住了欽犯呀。陛下明察秋毫,如今人已押到,一問便知。”</br> 可這個時候,卻是后院著火了。</br> 那本是一臉沮喪的陳文俊,到了御前,隨即便放開了喉嚨:“冤枉,冤枉啊,懇請陛下為臣做主,臣兢兢業業,兩袖清風,入朝十三年,從未有過任何的過錯,可是安南侯卻好端端的將我拿住,帶著人,對臣拳打腳踢,陛下……”</br> 說罷,他磕頭搗蒜,凄凄慘慘的模樣,令見者傷心,聞者落淚。</br> 朱棣皺眉起來,心說這下真的惹麻煩了。</br> 解縉等人又開始躍躍欲試。</br> 那紀綱卻依舊還是卑微的模樣站著,低垂著頭,只是心里冷笑。</br> 朱勇勃然大怒,想給這陳文俊一個耳刮子,教他閉嘴。</br> 好在他還有理智,曉得陛下面前,不敢造次。</br> 朱棣冷著臉道:“冤枉,你既不是亂黨,張安世抓你做什么?”</br> 陳文俊:“……”</br> 陳文俊原本準備了無數的腹稿,結果……這一下子卻直接被朱棣整破防了,老半天說不出話來。</br> 朱棣隨即看向張安世:“你說他是亂黨,可有證據?”</br> “有。”張安世道:“臣有人證和物證。”</br> 此言一出,殿中的人終于安靜下來,許多人屏住呼吸,等待著什么。</br> 張安世先是掏出了一樣東西,道:“陛下請看,這是什么?”</br> 一旁隨侍的一個小宦官將張安世手頭的東西取過,隨即轉送到朱棣的面前。</br> 朱棣接過,細細一看,臉色微微一變。</br> 落在朱棣手上的,乃是一本賬目。</br> 這賬目上,記錄的方式很不一樣,許多數字像是錯亂一般,很明顯……這是故意用密語來記錄的。</br> 于是朱棣道:“這是什么?”</br> “這是從陳文俊的管事名義所擁有的一處庫房里搜到的。”</br> 朱棣道:“只這本賬簿,如何可以成為罪證?”</br> 張安世道:“那庫房里,還搜到了不少的金銀,不只如此……還有許多火器的原料。”</br> 朱棣聽罷,冷冷看向陳文俊。</br> 百官也面露出了狐疑之色。</br> 紛紛看向陳文俊。</br> 陳文俊頓時叫道:“這……這……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這些庫房,于我有什么干系?”</br> 朱棣臉色越發的陰沉,他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步,卻是對張安世道:“你是如何尋到那倉庫的?”</br> 張安世笑道:“很簡單,靠算術!”</br> 算術……</br> 紀綱心里不屑。</br> 更多人一頭霧水。</br> 張安世道:“陛下,既然是亂黨,而且還想要謀反,這謀反就需要里應外合,可無論如何,他們都需要一樣東西……那便是武器,而且是大量的武器。”</br> 朱棣聽罷,下意識的點頭。</br> 說到謀反,朱棣不是吹牛,他自己就是謀反的祖宗。</br> 想當初在北平的時候,他為了打制兵器,甚至故意在王府里養了許多鵝,讓這些鵝發出聲音,用以來掩蓋打造兵器的響動。</br> “既然是這樣,那么就很好辦了。”張安世樂呵呵地道:“大量的制造兵器,首先就需要大量的原料。臣當然不清楚他們偷偷制造兵器的地點,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算清楚的,所有制造兵器的生鐵……尤其是大規模的生鐵,以及火藥的原料,都需向武庫去提取……這一點,臣的模范營,就沒少去兵部提取。”</br> 朱棣點頭,卻是瞪著他道:“你能不能不要賣關子,給朕直截了當的說。”</br> 張安世悻悻然道:“臣總要娓娓道來,如若不然,陛下豈不是有許多疑問?”</br> 朱棣心里暗怒,怎么造反,還需你來教朕?朕造反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br> 耐著性子,朱棣道:“繼續說。”</br> 張安世這才道:“朝廷對于大量制造兵器的原料一向管理十分嚴格,而制造兵器的地點,也一定不可能是堆積原料的庫房。天下的生鐵,還有火藥所需的硝石等物,肯定不在一個地方。”</br> 朱棣點頭:“還有呢?”</br> 張安世道:“那么……他們就肯定要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運輸。”</br> 聽到這里,朱棣也覺得合情合理。</br> 紀綱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冷,一雙眸子,不經意地掠過一絲精光,死死地盯著張安世。</br> 陳文俊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br> 只見張安世接著道:“既然要涉及到運輸,那么臣就在想……這樣機密的東西,而且如此大宗的運輸,肯定是要求保密的。這南京城乃是天下水道的樞紐,武器的原料,十之八九,也是從這兒運輸出去。”</br> “若是從前,要查到這件事,只怕費時費力,少不得要派無數的官兵,一艘艘的船去查驗,這不但費時費力,而且只要官兵一查,肯定會打草驚蛇。好在……臣這邊,卻解決了這個問題。”</br> 朱棣道:“如何解決。”</br> 張安世道:“很簡單,自打兄弟船業開張之后,加入兄弟船業的船只越來越多,這船業的貨船多,價格還算公道,最重要的是……有兄弟船業保駕護航,可以確保貨物萬無一失,就算出了什么問題,兄弟船業也有代償服務。因此……現在南京城絕大多數的商賈需要運輸貨物,都是直接交給兄弟船業。”</br> “可是……這些人所干的勾當,卻是見不得光,畢竟這些貨物……本就是禁忌,因此……臣可以斷定,他們一定不會請兄弟船業來負責運貨。”</br> 朱棣聽罷,越來越有了興趣,便道:“這……倒是有幾分道理。”</br> 百官都一聲不吭,一個個看著張安世。</br> 紀綱一張臉則是繃得緊緊的。</br> 只見張安世又開始道:“你看,這原本大海撈針的事,現如今……卻已經可以將范圍縮小到那些自己運貨的商家了。南京城各處碼頭,確實也有一部分的貨物,是商家自己找船來運的。臣讓人查過了,每日這樣的船只,有數百之多。雖說數百多,還是大海撈針……可臣又想起了一件事。”</br> 隨即,張安世微笑道:“陛下可知道什么事嗎?”</br> 朱棣瞪了張安世一眼道:“你不必問朕,朕知道個鳥。”</br> 張安世干笑道:“臣這是活躍一下氣氛嘛。”</br> 于是,連忙正色道:“這碼頭上……即便有商家自己運的船,可絕大多數的水手尤其是船夫,其實都是相熟的,畢竟都是一個地方討生活,停靠碼頭的時候,難免彼此打打招呼,一起上岸喝點小酒,甚至是平日里一起耍錢。”</br> “可臣在想……這些人運輸的乃是禁忌之物,他們選用的船夫,當然都是自己人,就是為了防范于未然。而這些船夫……知道自己干的乃是殺頭買賣,便一定格外的謹慎,不謹慎的人,這亂黨也不敢相信。”</br> “于是……臣再讓人縮小范圍,讓兄弟船業的人,去徹查那些兄弟船行之外的船夫,尤其是那些沉默寡言,平日里極少愿意與人打交道的。這一找……還真找到了十幾個。”</br> 張安世頓了頓,又道:“有了這十幾個目標,接下來的事,也就容易多了,不過是讓人盯梢,尋找他們的目的地,最終……找到對方的庫房。”</br> “找到庫房之后,臣沒有讓人立即打草驚蛇,而是先確定庫房的主人,以及出入庫房之人的身份,最終……順藤摸瓜……”</br> “陛下,你說巧不巧,這陳文俊的管家……就在其中……于是臣一面帶人抓陳文俊,一面拿住了他的管家,再一面讓人抄了那庫房,果然,在那庫房里尋到了許多犯忌的東西,而他的管家……也已供認不諱,至于這個賬簿,也是從庫房里搜出來的,一般人看不懂,不過那管家卻是老實交代了。”</br> “要解密里頭的數字,其實很簡單,就是所有在第一行的數目,都加三,第二列的數目,都加九,第三列……則減一……陛下按著這個法子,再看看這賬本,是不是覺得……這數目就開始對上了。”</br> 朱棣低頭,卻是看的一臉懵逼,這加減的事,他依舊還是看得眼花繚亂。</br> 可他是皇帝呀,怎么可以不懂?</br> 只好硬著頭皮,不懂裝懂地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來……”</br> 說到這,朱棣便看向陳文俊:“你如何說?”</br> 他的語氣,開始不善起來。</br> 陳文俊臉色慘然,卻依舊矢口否認道:“冤枉,冤枉……這與我無關,無關……定是……對了,對了,一定是那管事……”</br> 張安世笑了笑道:“那管事已經招供出你了,說歷來都是你的指使。何況那些硝石還有生鐵,他區區一個管家,怎么可能弄到?你是兵部主事,才可以監守自盜,只要報一點損耗上去,便可偷偷將武庫的東西挪出來。只是……現成的刀槍劍戟還有火藥,要弄出來不容易,畢竟上賬目都很清楚。所以……你便打了原料的主意,畢竟……這個最不容易讓人察覺。”</br> 頓了頓,張安世道:“我已請金忠金公……查過兵部的賬目了。”</br> 一直沒有說話的金忠在此時微微笑了笑:“舉手之勞,舉手之勞罷了。”</br> 張安世和金忠對視一眼,彼此又微笑。</br> 張安世和金忠是有緣分的。</br> 因為金忠在朝中相交最莫逆的人就是姚廣孝,姚廣孝是和尚,金忠當初在北平是測字先生,二人從事的都是服務業,且都是涉及到心理學的服務業。</br> 二人可謂是惺惺相惜,也正因為如此,姚廣孝看出了金忠的才能,向朱棣推薦了金忠。</br> 這二人的關系,可謂是干柴烈火。</br> 張安世鎖定了陳文俊之后,立即找上的就是姚廣孝,給了他一萬兩銀子的香油錢。</br> 姚廣孝說不夠,有一個測字先生還想算一算張安世的生辰。</br> 于是,張安世很干脆的又添了一萬兩的香油錢。</br> 很快……兵部那邊的賬目也就出來了。</br> 此時,朱棣便看向金忠。</br> 金忠笑吟吟地道:“陛下,臣這幾日,確實查過兵部的庫房了,這兩年……十分奇怪,洪武年間的時候,武庫一些硝石、生鐵的損耗往往是在十之一二,可到了這主事陳文俊的手里時,損耗就增加到了十之二三,也就是說……這武庫之中……許多東西,平白多損耗了一兩成……臣忝為兵部尚書,對此竟是失察,實在萬死之罪。”</br> 朱棣擰眉道:“負責武庫的,乃是這陳文俊嗎?”</br> “陳文俊管理的乃是太平庫和永濟庫。出問題的,也是這兩個庫房……”</br> 朱棣深吸一口氣,臉色一變,隨即,惡狠狠地看向陳文俊:“到現在,你還要抵賴嗎?”</br> 陳文俊已是嚇得魂不附體,卻是咬緊牙關道:“冤枉……冤枉……定是張安世栽贓陷害。”</br> 可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一切的真相……幾乎已是水落石出了,此時若是還喊冤,就實在說不過去了。</br> 張安世嘆了口氣道:“陳主事,到了這一步,若是我,我一定希望自己能死個痛快,而不是抵死不承認。”</br> 黃豆般的冷汗,已從陳文俊的額上滲出來,他身如篩糠,只有咬著牙根,才能使自己的下巴合攏。</br> 朱棣沒有暴怒,他深深地看著陳文俊:“你一個人辦不成這樣的事,還有同黨,是嗎?”</br> “我……冤枉……”陳文俊反反復復地念叨著。</br> 只是相比于從前理直氣壯的喊冤,現在他的氣息已微弱了許多,再沒有方才的中氣十足了。</br> 紀綱站在一旁,臉色已陰沉到了極點。</br> 他冷不丁地道:“就算是盜用武庫,也未必就是亂黨。”</br> 這倒是實話,說不定只是牟利呢。</br> 紀綱說著,回頭看一眼跪在地上,依舊還是雙目呆滯的崔一紅。</br> 可現在,顯然沒人關注紀綱說什么。</br> 張安世則在安慰著陳文俊道:“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為你自己的家人想一想啊,你也不希望你的家人臨死之前,還要飽受無盡的痛苦吧。錦衣衛指揮使就在這里,他的手段,你難道不知道嗎?退一萬步,你好歹也領了陛下的俸祿,吃人嘴軟,你就招了吧。”</br> 陳文俊惡狠狠地瞪張安世一眼:“住口,你這個小賊。”</br> 張安世:“……”</br> 陳文俊實是恨透了張安世,虧得張安世方才還在為他打算。</br> 陳文俊咬牙切齒地道:“若非是你,老夫何至今日!”</br>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已經知道自己是死定了。</br> 于是……竟蹣跚著,站了起來,依舊還是咬牙切齒的樣子,死死地盯著張安世,道:“你……你們……這天下……本不姓朱,爾等不過竊國之賊也。”</br> 朱棣心開始沉下去。</br> 對方沒有罵他篡位,而是直接說姓朱的竊國……這等于是把太祖高皇帝也罵了。</br> 群臣也已色變,顯然也意識到,接下來……可能會有一些自己不該聽的話。</br> 有人小心翼翼地看朱棣,此時只是后悔,早知如此,自己不該來啊!</br> 倒是張安世冷冷地道:“竊國?竊了誰的國?”</br> 陳文俊恨恨地看著張安世,他情緒開始激動,整個人猶如發狂的野獸。</br> 張安世嚇了一跳,立即向后跳一步,雙手擋在自己的心口位置,口里大呼:“保護我……”</br> 朱勇和張軏兩個正聽得如癡如醉呢,猛地聽到張安世這話,都一臉懵逼地看著自家大哥。</br> 只有丘松一下子撲了上去,直接將陳文俊撲倒了。</br> 陳文俊打了個趔趄,摔下去,口里破口大罵:“竊國之賊,竊國之賊……鄭玉公和王翰公在天有靈……哈哈……哈哈……”</br> 他前言不搭后語。</br> 不過……這鄭玉和王翰卻被人聽了個真切。</br> 朱棣臉色變得更加難看。</br> 鄭玉乃是元末明初的江南大儒,雖然在元朝的統治之下,南人乃是四等人,地位幾乎形同于奴隸,可朱元璋驅逐韃虜之后,鄭玉卻視元朝為正統。</br> 朱棣想請鄭玉出山為官,鄭玉堅決不從,于是絕食七日而死,臨死還對人說他不能辜負元朝,要為元朝殉節。</br> 另一個叫王翰的人,也是如此,在得知北元也氣數已盡的時候,選擇自殺。</br> 當時如鄭玉和王翰一樣的讀書人有不少,有跳海,有投海,也有自盡,只是這鄭玉和王翰都是較有名望的大儒,名聲更大罷了。</br> “哈哈……待我大元南下,橫掃關內,遲早……要將爾等統統一掃而光,我陳文俊生于至正二十三年,生為元人,死為元鬼。”</br> 朱棣勃然大怒:“拿下,給朕拿下!”</br> 陳文俊依舊大罵道:“爾等篡位之賊也,不肯安分守己,朱棣,你的父親,不過是區區乞兒,一介布衣,也配君臨天下嗎?爾的血脈里,也不過是乞兒之血,淮右布衣之血而已!”</br> 他像是瘋了,眼里布滿了血絲。</br> 朱勇率先上前,一拳砸中他的牙齒。</br> “唔唔唔……”陳文俊說不出話,只是嘴巴一張一合,口里吐出血水來。</br> 百官們都被這陳文俊的瘋狂驚得說不出話來。</br> 朱勇和張軏則忙將陳文俊拖拽了出去。</br> 張安世其實也大吃一驚,他原以為這個陳文俊,一定會痛哭流涕地求饒,可是沒想到……這家伙竟在這個時候癲狂。</br> 幸好……沒有傷著自己。</br> 朱棣則心中狂怒。</br> 只是眼下……朱棣還有一絲的理智。</br> 他很清楚,這個時候決不能殺了陳文俊,陳文俊這個人……還有用處。</br> 他不斷的深呼吸,心里莫名的煩躁起來。</br> 雙目忽明忽暗,猶如一頭憤怒的獅子,此刻,只想吃人。</br> 他萬萬沒想到,這家伙……竟敢辱罵自己的父皇。</br> 對于太祖高皇帝,朱棣可能沒有像自己的皇兄朱標那樣,感受到十足的父子溫情。</br> 可太祖高皇帝,一直都是朱棣的榜樣,他內心里所渴望的,就是做一個像太祖高皇帝那樣立下不朽功業,將來……哪怕自己駕崩,去見太祖高皇帝,至少太祖高皇帝不會責怪自己起兵靖難。</br> 朱棣眼里血紅,憤怒的握拳,快步在御座旁疾走,猛地,他一雙眸子,像是一道閃電一般,猛地落在了崔一紅身上。</br> 他一步步走上前。</br> 紀綱連忙后退,紀綱的臉色已經糟糕到了極點,此時溫順的像一頭綿羊。</br> 可朱棣沒理會他,而是一字一句的詢問崔一紅:“告訴朕,你是亂黨嗎?”</br> 崔一紅像是條件反射一般,立即道:“奴婢……貪圖財貨……又自以為……將來……將來若是迎奉了前元的人入關,便……便可得一場大功勞。”</br> 朱棣更是勃然大怒:“朕再問你,你何時勾結了亂黨?”</br> 崔一紅道:“奴婢貪圖財貨……又自以為……將來若是迎奉了前元的人入關,便……便可得一場大功勞,所以奴婢是亂黨。”</br> 朱棣站直身體,他好像一下子身子便冷了,渾身散發一股寒氣,一雙眸子……也不再憤怒,而是變得幽暗而深不可測。</br> 紀綱臉色大變,匍匐于地,跪在朱棣的腳下:“陛下……臣……臣……辦事不利,萬死之罪。”</br> 朱棣沒有回應。</br> 張安世卻覺得太好玩了,咋這崔一紅,好像錄音機一樣,便低聲道:“你是亂黨嗎?”</br> 崔一紅立即道:“奴婢……貪圖財貨……又自以為……將來……將來若是迎奉了前元的人入關,便……便可得一場大功勞。”</br> 張安世道:“你看我像不像亂黨?”</br> 崔一紅道:“奴婢……貪圖財貨……又自以為……將來……將來若是迎奉了前元的人入關,便……便可得一場大功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