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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君曰：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
    硬作翻說，便是勸人腳踏實地地占足便宜，不能無根無本地圖個表面光鮮。
    錢逸群原本只想起個別號，不讓人成天把他姓名掛在嘴上。雖然有心人總能從雞毛蒜皮蛛絲馬跡里找出隱藏極深的本尊，但披件馬甲總是多一些掩護(hù)，讓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有力無處使。
    之所以想到了“厚道人”這么個雅號，純粹是與自家姓氏的同音字——“前”相對。
    將這別號與老君聯(lián)起來解讀的，還是陸小苗。
    這孩子對于經(jīng)典可說是過目不忘，而且天生靈氣，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甩出幾句應(yīng)景的來。上真觀的道人們對于木道人離開云游并沒有什么感觸，只有趙監(jiān)院有些失落。
    錢逸群每日仍舊去藏經(jīng)閣抄寫經(jīng)文，直到有一天，上真觀的甄道士來找他，對他道：“師兄，明日起你不用來抄經(jīng)了。吳縣有個大財主，把茅蓬塢的地買了下來，說是舍給你家蓋道觀了。”
    “抄經(jīng)與那地有什么關(guān)系？”錢逸群好奇道。
    “你弗曉得哉？你師父用抄經(jīng)來換那邊的地租，因為是道門一脈，同樣吃祖師爺?shù)娘垼簿筒痪卸嗌僮屗×恕！闭绲朗渴巧险嬗^的客寮，屬于高級管理人員，在此掛單修行十余年，對于道觀的典故信手拈來。
    錢逸群哦了一聲，笑道：“左右沒事，我就繼續(xù)抄著唄。”
    甄道人笑了笑，又問道：“你們那個觀為什么叫五三觀？”
    “呵呵。”錢逸群一笑，心道：若是說什么“五行三界”之語，怕是要嚇到他，反倒讓他以為我狂妄。不過從師父的綽號里取觀名也有不妥，索性裝傻吧。
    甄道人見錢逸群不說，自己卻腦補道：“依洛書來說，五乃大成之?dāng)?shù)，原本不生不長。后面跟個三，卻能化生萬物，的確好名字。只是叫作‘觀’卻有些不妥。”
    錢逸群虛心問道：“請教大師，為何叫‘觀’就不妥了？”
    “照古禮，能觀星拜斗的道院才能叫‘觀’。”甄道人搖頭晃腦道，“雖然現(xiàn)在也無所謂了，只是能取出‘五三’的高人，竟然將個道院僭作‘觀’，美玉有瑕呀。”
    錢逸群在心里念道：五三觀，五三觀道院……好像后者名字更好聽些。尤其在穹窿山上，已經(jīng)有上真觀珠玉在前，自己一棟茅舍的小廟也稱觀，徒惹人笑。
    “甄爺，其實我們那廟原本就叫五三觀道院，以訛傳訛就成了五三觀。”錢逸群順手采納了甄道人的建議，心情舒暢。
    “唔，”甄道人一愣，又道，“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以不生不長之大成為始，繼而萬物并作，終于觀其復(fù)本……這又是三個字，應(yīng)了三生三清三臺……玄妙！玄妙啊！”甄道人嘴里不住念叨，轉(zhuǎn)身往自己丹房里去了，連告辭的禮數(shù)都忘了。直走了老遠(yuǎn)，還聽到他在嘴里念叨著：五三觀，悟三觀……
    錢逸群目送甄道人出了月門，手指劃過一旁水盆，點了兩點水在硯臺里，運腕磨勻，繼續(xù)抄經(jīng)。等一篇“清靜經(jīng)”抄畢，硯臺里的墨也正好用完。一直隱身侍立一旁的錢衛(wèi)熟練地接過毛筆，出聲道：“老爺，該去習(xí)劍了。”
    錢逸群點了點頭。他不喜歡少爺這個稱呼，但是錢衛(wèi)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對恩主的尊敬。因為道觀之中地位較高的道士都被稱作“老爺”，所以便討了個巧，跟著如此稱呼。
    想想五三觀道院只有錢逸群一名道士，既沒有冠過巾，也沒有授過箓，從監(jiān)院到雜灑一人全兼，稱謂上自然也可以從大師、老爺，一直叫到錢哥兒、小道。
    “這些天你學(xué)得如何？”錢逸群問道。
    “差一步就能隨心所欲了。”錢衛(wèi)老老實實答道。
    猿公劍法在憶盈樓本門都不是人人能學(xué)，徐佛、李貞麗自然不肯讓不相關(guān)的人旁觀學(xué)習(xí)。錢逸群卻有心壓榨錢衛(wèi)的生產(chǎn)價值，能多學(xué)會一套劍法自然更加有用，哪怕留在家里看門也好。
    何況錢衛(wèi)學(xué)這猿公劍法十分省力，只需要印在腦子里便是。
    當(dāng)日戴世銘驅(qū)動衛(wèi)秀娘的鬼靈使劍，用的還是秘法。如今這鬼劍與命主骨都在錢衛(wèi)手中，又有父女之情牽絆融通，以心御劍的水準(zhǔn)比之戴世銘更高一籌。錢逸群讓錢衛(wèi)心中學(xué)會猿公劍法，自然能夠假衛(wèi)秀娘的鬼靈施展出來。只要錢衛(wèi)注意隱身藏匿，旁人只以為是錢逸群的御劍訣。
    李貞麗與徐佛傳授這套劍法十五日，贊嘆錢逸群天資過人，卻沒想到其中另有玄機。
    不過錢逸群也沒有偷懶，雖然猿公劍法的修持上還有些青澀，但是靈猿騰挪身法卻練得有模有樣。
    創(chuàng)始祖師從靈猿在林中穿梭中受到啟發(fā)，借助體術(shù)加以模仿，經(jīng)過歷代傳人的努力修補，眼下已經(jīng)成了武林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輕身提縱法門。只是因為耗力良多，故而只能速戰(zhàn)速決，也算是它的短板。
    錢逸群卻自發(fā)研究出用靈蘊滋養(yǎng)身體的法門，雖然實戰(zhàn)效果不佳，但是足以讓身體以沖刺速度維持一段不短的時間，足以跟江湖二流高手媲美。徐佛、李貞麗對此羨慕不已，厚著臉皮想學(xué)過去。錢逸群倒是不藏私，點破關(guān)節(jié)一一傳授。二女一試之下卻差點靈蘊耗竭而亡，實在是天賦差異太大的緣故。
    須知，靈蘊和人的智商相似，常人之間相差個十幾二十分并看不出什么。然而一旦突破了常人的臨界線，那么天才和白癡就會被人一眼發(fā)現(xiàn)。
    錢逸群對此只能表示遺憾，并且承諾日后找到解決辦法了一定傳授二人。徐佛和李貞麗卻已經(jīng)心滿意足，這些日子眼看著錢逸群的劍法一日日嫻熟，劍器渾脫的劍意越發(fā)顯現(xiàn)出來。
    想當(dāng)日錢逸群只是咀嚼了祝枝山的筆意，就已經(jīng)讓二人耳目一新，深受震撼。
    如今錢逸群自己天天抄經(jīng)，一筆王體字日益飄逸俊秀。又受了師父潛移默化的引領(lǐng)，道心萌發(fā)，與魏華陽傳授的劍意更加契合。一旦招式使出，果然是劍意彌漫，侵人心神，看得二人感悟良多，自覺受教頗深。
    看著到了日常時間，錢逸群與錢衛(wèi)一前一后步行上山。
    三茅峰是太湖七十二峰的最高峰，雖然只是略高一線，并不能俯覽眾山小，卻足以令人心曠神怡，見太湖而發(fā)浩蕩情思。
    此刻峰頂上站了四個人，其中兩個自然是徐佛與李貞麗。另外兩人卻是不知哪里來的女郎，一長一幼，服色相近，都提著長劍。四人像是故識，又像是的有仇，言語之間已經(jīng)交鋒了數(shù)個回合。
    錢逸群正要登頂，見羊腸小道上站了兩個憶盈樓女子，其中一個正是楊愛。這在往日卻是從未見過，所有站崗放哨的弟子都遠(yuǎn)在三茅峰下，從未上過頂臺。
    “錢道長。”楊愛總覺得叫錢逸群“厚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叫“道長”卻總會有種淡淡的悲涼感。
    “兩位姐姐怎么站在這里？”錢逸群笑道，“今日有變化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從南京來了兩位同門。”楊愛飛快回頭看了一眼，下面只能看到頂上人影，不能真切。
    錢逸群運起雙目，如同帶了一副望遠(yuǎn)鏡，目光在李貞麗和徐佛身上一掃而過，落在那一大一小兩個美女身上。尤其是那位小美女，一雙眼珠蕩漾得就如要漫溢出來的水潭，勾人心魄。
    兩人同時感應(yīng)到了有人偷窺，齊齊朝下一望。
    “嘖嘖，看來是兩個高手呢。”錢逸群嘆道。
    “不知道什么來頭。”楊愛道。
    另一個女子插嘴道：“那小女郎名叫顧媚娘，與我同年。”
    這女子聲音清脆，如黃鶯輕啼，眉眼帶著天真稚氣，最是一雙紅嫩口唇，微微上翹，顯得俏皮可人。楊愛這才想起來一般，介紹道：“道長，這位是李媽**女兒，李香君。”
    錢逸群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秦樓義氣姬李香君，《桃花扇》里的女主角。原來如今才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上面那位南京來的顧媚娘莫非就是一品夫人顧橫波？
    李香君見錢逸群若有所思，毫不客氣道：“是我的名字不好聽么？道長在想什么吶？”
    “貧道在想，既以香君為號，為何沒有香氣呢？”錢逸群笑著抽動了兩下鼻翼，好像是在聞空氣里的味道。李香君年紀(jì)還輕，是被當(dāng)做紫霄種子培養(yǎng)的小姐，從未見識過如此放浪的人，登時有些尷尬膽怯。
    “香氣才來，香氣才來。”錢逸群笑道，“是貧道錯了，李小姐切莫生氣。”
    李香君紅著臉，道：“我不生氣的。”
    楊愛不知怎地有些吃味，道：“那是，我這妹妹性子最好，從不來知道什么叫生氣。道長還不上去么？”
    錢逸群舉足欲行，心中嘆道：表面上性子好的人，內(nèi)在里往往剛強。誰能想到現(xiàn)在一個性子最好的弱質(zhì)女孩，將來竟成了血染香扇的貞烈女郎。
    “喂！那個穿黃衣服的，你家媽媽喚你上來。”上面?zhèn)鱽砼⒋嘤驳暮袈暎悄莻€顧媚娘。
    三人之中，錢逸群身穿暗青道袍，李香君身穿紫服，唯有楊愛穿著月牙黃的襦裙。
    楊愛嘟囔一聲：“真是沒有家教。”卻只能朝錢逸群施了一禮，轉(zhuǎn)身朝峰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