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這個時候才發現,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吳潤鈺手里多了跟拐杖,亦步亦趨的潛行者,不由得精神恍惚。</br> 歲月真是不饒人啊,短短大半年的時間,吳潤鈺就老態如此,似乎他的精神頭兒,也有些不如去年了。</br> 相較于林熙的發現,以及內心的感嘆,陳鶴卻是大為紅眼:“吳老,您今天是雙喜臨門,得了個孫女婿不說,還得了套文房四寶,真讓人看得眼饞啊······”</br> 林熙旁邊的吳幽楠,聽到陳鶴的話后,臉熱的更加厲害,近乎能滴出血來,雖說她早就知道,吳潤鈺認可了林熙,卻還是忍不住害羞。</br> 反觀吳潤鈺,則是豪興不減,一邊鋪紙研墨,一邊暢快大笑:“你個老不修的,竟然也會眼紅了,去去去,有本事自己找個去,跟這兒說什么算算話······”</br> 林熙終于回過神來,探眼望去,看見書桌上那張紙,上面墨寶的痕跡,就是他轉給吳潤鈺的,那副《張好好貼》的臨摹,依然可以以假亂真。</br> 看來吳潤鈺對《張好好貼》,當真是愛不釋手,日夜臨摹不停,才有這幅臨摹貼。</br> 以至于林熙恍然,如果他進門時,多留意那副臨摹貼,也許早就能猜出,吳潤鈺的身后,不至于見面時,那么驚訝失態了。</br> 研墨是個功夫活,一般不懂行的人,絕對是干不了的,要么墨濃了,要么墨淡了,對完成的作品,都有很大的影響。</br> 所以林熙他們,只能靜靜的等著,完全幫不上忙。m.</br> 研好墨以后,吳潤鈺提起青玉筆,舔滿墨后,在鋪好的澄心堂紙上,筆走龍蛇,肆意揮灑,仿佛翩翩起舞,不多時,一副《張好好貼》,再次呈現在眼前。</br> 雖然這幅臨摹貼,比較原帖而言,欠缺了些許神韻,但論起字形痕跡,已是絲毫不差。</br> “砰砰砰······”</br> 眼看這幅臨摹貼,即將落成的時候,院外突然傳來敲門聲,讓吳潤鈺筆下一頓,擾亂了行筆痕跡,不再一氣呵成。</br> 吳潤鈺皺起眉頭,露出明顯的不悅。</br> “砰砰砰······”</br> 敲門聲再次響起,讓吳潤鈺更加不悅,索性丟掉了青玉筆,不無憤懣的抱怨:“好好的心情,讓個外人來攪了,林小子,你去開門吧······”</br> 這下林熙糊涂了,怎么讓自己去開門?</br> 他從吳潤鈺臉上,看出了不同尋常,似乎老爺子的心情,因這突然的敲門聲,全部消磨干凈了,甚至讓他不痛快。</br> 可是不應該啊,吳潤鈺雖脾氣古怪,卻不會這么小心眼吧。</br> “林小子,讓你去你就去,還磨蹭什么呢······”</br> 陳鶴也發現了不對,紅光滿面的老臉上,浮現出擔憂之色,他看了眼吳潤鈺,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卻保持著沉默,好像有意避免著什么。</br> 然后他回過頭,看林熙站著不動,一腳就踹了過去,督促趕緊去開門。</br> 空氣中洋溢的古怪,吳幽楠也感覺到了,卻有些不明所以,他想問吳潤鈺,吳潤鈺卻背著他,拄著拐杖走進里間,似乎不愿意多說。</br> 走出不愿,吳潤鈺忽然停下,不容置疑道:“小丫頭,你跟我進來······”</br> 吳潤鈺態度強硬,吳幽楠無奈之下,只好跟他進去。</br> 林熙摸不著頭腦,看了眼旁邊的陳鶴,只好聽命行事,從正屋走出來,穿過小院長廊,路過院角的翠竹,來到院門后面。</br> 先前進來時,林熙只顧胡思亂想,沒有留意院中風光,如今回顧,這院子雖不大,卻是五臟俱全,頗有蘇州園林的景象。</br> 院中有假山和池沼,看起來重巒疊嶂,配合著翠竹和花木,堪稱是丘壑天城,且池沼是引用活水,水上做成河道模樣,有一座小小橋梁,邊沿砌著整齊的石岸,有幾塊玲瓏的石頭,或者種些花草,使得無論哪個角度,都能看出山水畫的效果,池沼里,養著金魚或鯉魚,夏秋季節荷花開放,魚戲蓮葉間,堪稱入畫之景。</br> 階砌旁邊,栽了幾叢書帶草,墻上蔓延著爬山虎,掩映在墻角的芭蕉樹下,長出院子的幾叢翠竹,跟芭蕉樹相互輝映,頗有安靜的感覺。</br> 如此布局和景觀,堪稱是一步一景,林熙來不及欣賞,院門外的敲門聲,愈發的急促起來。</br> 林熙打開院門后,卻是突然愣住了。</br> 院門外站著的,是個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中年人個子不高,穿著頗為得體,在他的眉宇間,隱約能看出吳幽楠,以及吳潤鈺的影子。</br> 中年人給林熙的感覺,有種近乎貪婪的市儈,目光閃爍之間,處處都透著精明。</br> “你是······”</br> 中年人看到了林熙,頓時露出困惑之色,似乎他沒有想到,會是林熙來開門,忍不住后退兩步,看向院門的輪廓,確定自己沒走錯后,那張市儈的面容上,眼中精明閃爍,一邊打量著林熙,一邊思忖著什么。</br> 迎著中年人的眼光,林熙禮貌的矜持道:“請問,您找誰······”</br> 不多時,中年人給林熙定性——不值一提的年輕人,沒什么可注意的。</br> 隨后他看向院門后,一把將林熙推開,聲音不悅道:“我來找誰,用得著跟你匯報?老爺子真是糊涂了,這么大把年紀了,就不能少惹點麻煩,安心在這里養老嘛······”</br> 中年人越過林熙,徑直走向院子深處,朝中間的正屋走去,而且不難聽出,他言語中的不快,夾雜著許多抱怨。</br> 他口中的老爺子,應該就是吳潤鈺。</br> 這讓林熙更加好奇,中年人是什么來頭,竟然有這么大怨氣。</br> 林熙來不及多想,趕緊跟上中年人,卻不料這個時候,陳鶴從屋里走出來,望著越來越近的中年人,笑瞇瞇道:“是孟達來了啊,今天真是趕趟了,你們都湊到一堆兒了······”</br> 看到陳鶴,中年人停下腳步,愣了一下,驚愕道:“陳老,您也在這兒啊······”</br> 陳鶴不置可否,笑容不減到:“你都能來,老夫為什么不能來?吳老囑咐過了,他不想見你,還是請回吧······”</br> 中年人不為所動,怨氣明顯劇增,斷然拒絕道:“不行,今天不見老爺子,我肯定不會回去!幽楠那丫頭,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闖下大禍不說,至今都不著家,老爺子再不出面,可是要大禍臨頭的······”</br> 陳鶴似早有所料,依舊保持笑意,等中年人說完后,不疾不徐道:“吳老還說了,你那些腌臜心思,他不想管,也管不著,只是晚輩的事情,還是讓晚輩決定,或許會更好一切······”</br> 說到這里,他故意頓了頓,然后繼續道:“孟達啊,老夫也勸你,這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下來了,也有高個兒的頂著,壓不到你肩膀上,你那些僥幸心思,還是不要有為好······”</br> 后面跟來的林熙,此時心中震驚,從剛才的對話中,中年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是吳幽楠的父親,他未來的岳父——吳孟達。</br> 打死林熙都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未來的岳父。</br> “別說這些沒用的,我看老爺子就是癡呆了,難道他不知道,這件事關系我吳家未來么!他說管就不管,在這里自己愜意,可是他想過我們,想過我們吳家么,有他這么當長輩的么······”</br> 陳鶴的勸誡,并未讓吳孟達收斂,反而情緒更激動了,沖著正屋深處,目光充滿怨恨,唯恐吳潤鈺聽不見,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有著天大的不甘心。</br> 在吳孟達的認識里,吳潤鈺一身好手藝,桃李更是遍天下,卻不想著以此謀利,只想守著這個院子,離不開這條老街,這跟不思進取、坐吃等死,有什么區別!</br> 因為吳潤鈺不上進,吳孟達從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不到任何支持,甚至還給他拖后腿,以至于到了如今,還是這么平庸。</br> 多年來,他心懷怨恨,無處發泄,父子倆的關系,因此徹底決裂,幾乎成為仇人,就差老人不相往來。</br> 先前林熙和吳幽楠來時,之所以院門緊閉,就是因為吳潤鈺知道,今天吳孟達要來,故意關閉院門,表明自己的心跡。</br> 這個利欲熏心的兒子,實在讓他失望透頂。</br> “不管你今天怎么說,吳老都不會見你的!而且老夫記得不錯,當年你跟吳老劃清界限時,好像并不是這么說的吧······”</br> 無論吳孟達如何說,陳鶴始終守著門口,雙腿一步不動,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屋內也沒有半點聲音,似乎吳孟達的發泄,只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語。</br> 等他發泄完以后,陳鶴才再次出聲,他今天站在這里,乃是受吳潤鈺囑托,沒有吳潤鈺發話,就說說破了大天,也不能給吳孟達讓路。</br> 聽到陳鶴的話,吳孟達頓時愣住了,誠如陳鶴所說,早在很多年前,因父子倆的隔閡,鬧得紛紛揚揚,吳孟達氣急之下,曾讓整條老街作證,華清父子關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