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般硬冷無情的拳頭捶砸過來,杜茂遠那原本就不厚實的身板兒應勢向后飛去!
“啊——”一聲凄厲而絕望的尖叫,伴著重重砸落在漢白玉地面上的動靜。
“茂兒!”杜夫人嘶啞著嗓子吼了一聲,便爬起欲沖過去!奈何她在地上跪了這許久,血脈早已不暢,乍一起來便打了個軟腿兒,重又跌在了地上。
“夫人……”前一刻還在哭兒子的杜老爺,這下又開始哭自己夫人??善肫鹨才啦黄穑蛟诘匕迳喜磐芭擦藥撞剑錾隙欧蛉恕?br />
“我沒事,快去看看茂兒!”杜夫人忍住身上疼痛,滿心只關切寶貝兒子。
待杜家夫婦二人好容易連爬帶滾的挪到杜茂遠跟前,才發現兒子的嘴角和鼻腔全是鮮血……
拳頭落在身上,嘴卻流血,難不成這是受了內傷?杜夫人驚惶的抱著兒子,說不出話,只發出些悲哀至極的嗚咽聲。
杜老爺在一旁,亦是除了哭不知還能說何。頓了一會兒,抬頭看向恭六,灌滿眼淚的一雙老眼滿噙著著哀求之意。他在無聲的祈求,接下來的兩拳能下手輕一些。
看著杜家三口凄凄慘慘的這一幕,佩玖神色復雜。心下既有暢快,又有憐憫。
可惡。
佩玖暗罵一聲,用力絞了兩下手中的帕子。只心道,大概這世上活得最累的便是良心未泯之人。
若是純善,便有足夠肚量去寬宥傷害過自己的人。放過對方的同時,也放過了自己。
若是純惡,坑害報復敵人時,絕不會有半分的心慈手軟!
故此,活的最累的便是她這種人了。純善已做不到,純惡亦做不到,有強烈的復仇之心,卻又良心未泯……
罷了,饒是不能饒,但她可以選擇讓自己眼不見為凈。
“血……”佩玖輕呼一聲,便以手扶額,身子無力的漸漸軟了下去。
所幸香筠就在一旁,便是素日里反應遲鈍一點,佩玖那更加遲緩的暈倒動作也給了她足夠的反應時間。香筠抬手準確的抱住佩玖,急道:“小姐?小姐!”
“玖兒?”穆閻見狀急急過去,伸手探了探佩玖的鼻息。
穆景行也回頭看,見粉墻邊兒丫鬟已抱著佩玖蹲在了地上,佩玖好似在丫鬟的懷中一點兒意識也沒有。
“送小姐回房,找個大夫來看看?!蹦戮靶忻?。他雖不敢斷定妹妹鐵定是詐暈,但見她嘴唇紅潤,呼吸均勻,一點兒也不似虛弱的樣子,至少不會有大礙。
就這樣,佩玖被香筠和另外幾個丫鬟抬著回了房,沒再親眼看那接下去的兩拳。
晚上醒來時,佩玖躺在床上,香筠邊給她一勺一勺的喂清粥,邊說起杜茂遠今日吃了恭六的三大鐵拳之后,吐血不止,不醒人世。
佩玖知道,定是大哥讓恭六拿捏好了分寸,在能留下杜茂遠一條狗命的前提下,讓他吃了最大的苦頭。
想及此,佩玖雙眼竟不知不覺的濕潤起來。
頭一次,頭一次有人站在她的身邊,為她討回公道。若上輩子她便不那么執拗的一心挽回親生爹娘,大約她也不會過的那樣悲苦。
“小姐,您別難過了,那種人不值得的!往后定有真正的良人等著小姐。”香筠放下碗,掏出帕子來為佩玖擦拭腮邊淚。
畢竟佩玖此前演的太好,連香筠都信了她是真的對杜茂遠動了情。
佩玖也沒糾結此事,只問道:“大哥呢?”
“大公子處理完府上的事后,來房里看了小姐。當時小姐還昏迷著,聽大夫說并無大礙后,大公子下午便去了衙署,說是晚些回來?!?br />
“現在什么時辰了?”邊問著,佩玖探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顯黯淡。
“已是酉時下刻了?!毕泱尴胫蠹s是小姐嫌這清粥清淡,想看是否過了晚飯的時辰,便又添了句:“夫人在這兒守了小姐整整半日,快天黑時才回房里和將軍一同用飯。這會兒縱是有剩菜也涼了,小姐若是嫌這清粥寡淡,奴婢這就去給您準備幾道爽口的小菜?!?br />
遲疑了下,佩玖便道:“好,那你下去準備吧。順便找人去穆伯伯和娘的房里說一聲,我沒事了?!?br />
“是?!?br />
看著香筠退出房去,佩玖掀起錦被下了床。她本就沒事,只是裝暈睡了半日,這才不知大哥與娘來房里的事。
佩玖坐到銅鏡前,自己簡單梳妝了下。她餓倒也沒什么,但大哥今日縱容了她許多,她自然應該表示表示。大哥如今尚未回府,等過會兒回來一定餓了。
兩刻后,香筠端著個朱漆托盤回來,將之放在桌上,笑著說道:“小姐,奴婢給您備了兩道小菜和一碟豌豆糕,您用點兒吧。”
“嗯,”佩玖走到方桌前,看著桌上精致的糕點和小菜,露出個笑容。既而吩咐道:“香筠,你先退下吧?!?br />
“啊?”香筠臉上露出猶豫,畢竟小姐剛醒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沒事,你下去吧,我不想有人吵?!迸寰猎俅蚊詈螅泱薏劈c點頭,退了出去。
佩玖將三個小碟子重新擺放回托盤里,端著走出屋,徑直往玉澤苑去。
***
直至黃昏,穆景行的馬車才駛回將軍府。
不管是衙署還是將軍府,恭六基本是寸步不離的跟隨在大公子身邊。直至跟至玉澤苑前的長廊,穆景行才吩咐道:“你也回房休息去吧?!?br />
“是?!惫Я卸Y退下。
穆景行回到玉澤苑,隔著檻窗便見隱隱有燭光透出。不由得眉心一蹙。
抬腳邁進房里,穆景行便見外間的方桌旁,佩玖正乖巧的坐在那兒,面前擺著三只碟子。
“玖兒?”
“大哥,你回來啦!”佩玖小雀似的笑著迎上前,雙手溫柔的挽住穆景行的一只胳膊,攙著他往桌前走去。
今日府里發生那種事,感動歸感動,但佩玖也深知穆景行的脾氣。上輩子便有類似的情形,在外人面前大哥維護櫻雪,但回了府里還是大聲斥責她!因此佩玖也料定了,大哥鐵定也會找機會訓斥自己。
故而她干脆主動送上門來,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這么殷殷切切的等在這兒,還帶了這么多好吃的,就不信大哥還狠得下心來罵她。
“大哥,你餓了吧?這都是佩玖親手做的,你快嘗嘗!”說著,佩玖將穆景行按進椅子里,并拿了一雙玉箸塞進大哥手里。
不想挨罵,自然先要堵住別人的嘴。
穆景行自進門來便一直處于被動,那是因為他有些意外這丫頭竟膽大到自己送上門來!如今玉箸拿在手里,穆景行有些看明白了佩玖的意圖。她這是要奮力討好于他,讓他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啪”一聲!穆景行將玉箸猛得一下拍在桌上。
佩玖應聲打了個寒顫,心道好吃好喝加賣乖都不能過了這關么?怯生生的與大哥對了一眼后,佩玖倉皇的迅速將頭低下。
大哥的臉色告訴她,這些伎倆不好使。
心知無法蒙混過關后,佩玖便準備開始第二個方案,‘如實’招來。
“大哥,佩玖知道您生氣……”微垂著腦袋,一副充分悔過的可憐相兒,“但是大哥能不能先聽佩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本以為要嚴厲逼供,卻不想妹妹如此老實自己要招,穆景行的氣消了小半,聲音冰冷的命了聲:“說。”
佩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大哥一眼,見面色還好,便放寬了心開始交待。“大哥,其實上回在東湖見過杜公子后,佩玖當真是心悅于杜公子的?!?br />
這點穆景行是信的,因為不論是在船上時,還是在佛華寺時,他都親眼看到了一個少女情竇初開的模樣。
佩玖才十五歲,涉世未深,不經人事,若說那些羞怯與深情皆是她演出來的,打死他也不信。
然他沒說什么,只靜靜的聽佩玖繼續講下去。
“就在顧公子下船,佩玖出于待客之禮過船相送時,顧公子卻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他勸佩玖莫要錯付于人!”
聽聞此言,穆景行眉心微微蹙起,頓時腦中生出唯一一種可能性:顧青梔不滿杜茂遠求娶佩玖,舍他而去。故而那日尾隨上船,暗中提點佩玖,意圖破壞這樁親事!
“你是那日便開始懷疑杜茂遠的?”穆景行終于開了口,便是這一開口,使得佩玖明白他基本消了氣。
于是佩玖更加大膽的杜撰起來,淺蹙蛾眉,漫上一縷憂愁:“不,佩玖愚鈍,不似大哥聰明一點就透。當時顧公子的話雖讓佩玖覺得意有所指,卻也并未多想。直到后來收到杜公子的口信兒,他說每日都會在將軍府的后門桃樹下,埋一張花箋?!?br />
“花箋?”穆景行不禁瞇起雙眸,流露出深深的鄙夷之色。給未出閣的女子私遞花箋,暗中傳情,乃是高門大忌!說白了這是踐踏貴女們的清譽之舉。
想不到杜茂遠為達成這樁親事,竟私下這般撩挑妹妹。
真是下作!
“嗯?!迸寰琳J真的點點頭。
繼續言道:“自那日起,香筠每日都會在后門的桃樹下找到一張花箋,里面皆是些上不得臺面兒的淫詞艷語……如此一來,佩玖對杜公子的品行深感失望,心憂他是浪蕩公子,便暗中派了人去調查?!?br />
說到這兒,佩玖一低眉,一滴清淚適時的落在桌上,哀婉至極。“佩玖查到的,便是今日大哥知道那些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