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姜知漓睡得并不安穩。
夢里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天夜里的出事的畫面,然而不同的是,這次夢里的結尾,她竟然看見了擋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白襯衫上沾滿了鮮血,背對著她緩緩轉過身。
是傅北臣的臉。
雖然那時她逼問韓子遇時,韓子遇什么也沒說。可他的沉默無疑讓姜知漓心頭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疑竇更深。
明明那個時候,傅北臣已經去了美國,相隔千里的兩個地方,他又怎么可能會碰巧出現救了她?
噩夢里驚醒后,姜知漓滿腦子都是這件事,根本睡不著了,于是索性給傅北臣打了一個視頻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視頻那頭,背景還是公司,男人還穿著襯衫,上面的扣子隨意地散開了幾顆,顯得有些放蕩不羈。
余光瞥了一眼時間,傅北臣皺了皺眉,“怎么還沒睡?”
姜知漓彎起眼睛,細白的腳丫在空氣中晃呀晃,沒打算告訴他剛剛做了噩夢的事。
她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屏幕里的他:“當然想你想得睡不著呀。”
這時,她的眼睛滴溜溜地抓了一圈,忽然又問:“你有沒有想我?”
“有沒有有沒有?”
傅北臣的唇角輕彎了下,語氣似笑非笑:“明天不是要參加頒獎典禮嗎,再不睡覺會變丑的。”
他這樣一說,姜知漓才想起來提醒他:“對了,明天頒獎典禮的直播你要看哦,認認真真聽我的獲獎感言。”
緊接著,低沉磁性的嗓音從電話里傳入耳中,十分的配合。
“知道了,傅太太。”
聽見后面的那個稱呼,姜知漓又笑彎了眼睛,也沒忘了剛才被他岔開的話題。
“所以你到底有沒有想我?”
明明知道傅北臣最不會的就是說這種肉麻的話,但姜知漓就是想聽。
她就好像今天得不出一個答案誓不罷休似的,語氣多了絲絲逼迫的意味:“快說,不說的話就......”
頓了片刻,傅北臣忽然低聲打斷她:“嗯。”
屏幕里,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漆眸中如同墜了一汪深邃的潭,吸引著人不自覺沉溺,下墜。
“很想你。”
他的語氣格外正經嚴肅,卻又莫名摻雜著一絲柔和的味道,寂靜的夜里,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姜知漓只感覺到自己的心頭猛跳了下。
她努力壓著不受控制上揚的嘴角,卻藏不起眉眼里蕩漾著的笑意。
不用照鏡子也能猜到,她現在肯定又是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
姜知漓揚了揚下巴,維持著高冷傲嬌的表情,殊不知自己的臉早就已經紅了。
“好,我知道了,睡覺吧。”
他低應了聲,“晚安。”
這晚,掛掉電話之后,姜知漓再也沒做噩夢,睡得異常香甜。
第二天下午,姜知漓化好妝,就和葉嘉期一起準時到了頒獎典禮現場。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姜知漓才看見,最前排的頒獎嘉賓席位里,還坐著沈茵。
想來也并不意外,沈茵本來就是首屈一指的珠寶設計師之一,這種大型的國際設計比賽,邀請她來做頒獎嘉賓也不稀奇。
姜知漓早就做好了會遇到沈茵的準備,此刻倒也沒表露出什么過多的情緒,全當遇到了一個陌生人。
而沈茵的目光卻頻頻掃過來,連坐在一旁的葉嘉期都發覺出有些不對勁了,側頭壓低聲音問:“嫂子,她怎么總看你啊?”
姜知漓笑了笑,沒打算隱瞞,“她是我媽媽。”
聞言,葉嘉期瞬間瞪大眼。
她只知道簡語凡和沈茵是母女,圈里倒還是挺出名的,卻沒想到姜知漓和沈茵還有這樣一層關系。
相比她的震驚,姜知漓語調平靜,繼續緩聲道:“我小的時候她就離開了,后來改嫁了,很多年都沒有生活在一起,現在幾乎跟陌生人差不多吧。”
自覺說錯了話,葉嘉期語氣歉疚:“對不起啊嫂子.....”
姜知漓無所謂地笑了笑,“這有什么的,反正都過去了。”
沒過一會兒,簡語凡也來了,就坐在她們斜前方的位置,離沈茵很近,恰好阻隔掉了沈茵投過來的視線。
姜知漓也淡淡收回了目光,藏起了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
沒一會兒,場地里的燈光暗下來,有人注意到,頒獎嘉賓的席位里還有一個座位是空著的。
隨后,臺上的聚光燈亮起,主持人走上臺,嗓音端莊嘹亮地宣讀著致謝辭。
姜知漓隸屬公開組別,內設一個冠軍獎,應該會被壓到最后才宣布。
主持人先是公布了其他組的獎項,會場內一時間掌聲雷動,無數攝像機來回移動。趁著間歇,姜知漓又拿手機給傅北臣發了一條微信。
姜知漓:「記得等會要看直播哦。」
十分鐘過去,也沒等來回復。
姜知漓只好先收起手機,這時候,主持人再次上臺講話。
“接下來,是我們今年設置的一個不同以往的特殊環節,為了激勵新人設計師們的創作熱情,也為了給予他們更多展示才華的機會,今天將由我們所到場的幾位頒獎嘉賓在入圍的作品中選擇一個,為其頒發最佳新人獎,獎品則是由我們比賽方出資,為得主舉辦一場個人的珠寶設計展覽。”
話音落下,場內響起一片唏噓聲。
這個獎勵無疑讓不少人為之心動,比起其他獎品來說,由比賽方出資舉辦的個人展覽,能夠大大提升一個設計師在國際上的知名度。
片刻后,便有禮儀小姐徐徐入場,將整理好的作品集和投票卡一一發給第一排坐著的幾個嘉賓。
沈茵應該也是要投票的,在她和簡語凡之間,沈茵又要做一次選擇了。
想到這里,姜知漓竟然不知怎么的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投票結束之后,就進入了短暫的中場休息。
和葉嘉期說了一聲之后,姜知漓就起身去了衛生間。
傅北臣剛剛一直沒回她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等會回來就要開始頒獎了,她還想打個電話提醒他一下呢。
姜知漓拿著手機,剛找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想撥出電話,對面就迎面走來了一道身影。
沈茵深吸一口氣,有些緊張地叫住她:“漓漓。”
姜知漓的腳步停下來,語氣沒什么情緒:“有事嗎?”
沈茵的聲音發澀,神情有些無措,像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自從那次見面之后,她就找人去打聽到了一些消息,知道了姜知漓幾年前遇到的那次意外。知道了那次意外之后,姜知漓還去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
明明當時也只是一個小女孩,遇到這樣的事,她該有多怕。
她的女兒,孤零零地生活了八年。
沈茵的聲音有些哽咽:“漓漓,是媽媽這些年對你疏忽了,不知道你當時遇到了那種事,對不起......”
姜知漓靜了靜,才淡聲道:“都已經過去了,你也不需要道歉。”
遲到的愧疚,其實毫無意義。
沈茵平復下情緒,才又緩聲說:“漓漓,媽媽剛才看了你的設計,真的很好...媽媽很欣慰.....”
姜知漓忽然開口打斷她:“那你剛才,把票投給我了嗎?”
她抬起眼,靜靜地望著沈茵,沒有錯過沈茵一瞬間的停頓。
沈茵頓了下,才慌亂地解釋道:“漓漓,媽媽的那一票是不會計入結果的,所以....”
姜知漓忽地笑了笑,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所以你還是投給了簡語凡,是嗎?”
沈茵動了動嘴唇,剛想開口,就看見姜知漓的眼角,一滴淚水忽然從她的臉頰滑落。
姜知漓抬手擦拭掉那滴眼淚,聲音極輕地問:“你知道嗎?自從你當年離開之后,我一直在不停地想一個問題。”
“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才會那么不想要我,才會把我像一個累贅一樣丟掉。”
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姜知漓都在想,這一切或許是她的錯。
也許,該反省的是她自己。
沒有人有義務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包括沈茵,她得學著一個人好好生活。
可是,有些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委屈,會忍不住去一遍遍地想。
為什么她的媽媽,變成了別人的媽媽。
為什么在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里,她永遠都是被舍棄的那一個。甚至,當初離開傅北臣時,她也不自覺去想,她是應該主動離開的。
她這樣的人,或許不值得被他愛著。
以及到現在,每一次她對沈茵抱有一絲絲的希望時,很快就會在下一刻被擊碎。
開始還會隱隱作痛的心口,現在已經徹底麻木了。
見她落淚,沈茵的眼睛也跟著紅了,連連搖頭解釋:“漓漓,媽媽真的不是這么想的....”
姜知漓抿緊唇,輕聲說:“算了,不重要了。”
既然傷害已經造成,做不到釋懷,也總該做到朝前看才對。
*
等姜知漓補好妝回到會場時,主持人已經在臺上準備頒獎了。
場地內人頭攢動,光線再度一點點暗下來。
姜知漓正低著頭看手機,剛才沈茵突然過來,她連電話還沒來得及給傅北臣打。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再給他發條消息時,周圍嘈雜的環境忽然奇異地安靜下來。
緊接著,大門被打開,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闊步走進來,引得無數道視線瞬間朝那個方向聚焦。。
姜知漓也順著人群的視線看過去,待看清來人的面容,措不及防地怔了下。
一旁的葉嘉期率先反應過來,“我靠,嫂子,那不是我哥嗎?”
姜知漓還處于發懵狀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個方向:“好像是....”
這時,葉嘉期忽然想起什么,瞬間恍然大悟:“啊,我想起來了,這個比賽傅氏集團好像是贊助商之一來著,應該也邀請我哥了吧。”
“不對啊,他不是昨天還在國內嗎?”
姜知漓分不出神回答葉嘉期這個問題,視線緊緊跟隨著那道身影,剛剛的陰霾隨著他的到來瞬間一掃而空。
這時,傅北臣好像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轉頭看過來。
嘈雜的人群里,兩人遙遙對視,他的神情雖然淡漠,卻莫名還是讓姜知漓笑彎了眼睛。
沒想到251號還是蠻會給人驚喜的嘛。
傅北臣落座后,臺上的主持人語氣更加激動。
之前主辦方發出邀請函之后,都覺得傅北臣這種身份的人今天應該是不會來的,沒想到還真請來了這尊大佛。
“接下來,我們即將宣布本次比賽,公開設計組的冠軍獎。在本次比賽主題《無言的愛》中,榮獲冠軍獎的就是——”
主持人清亮的嗓音無比清晰地回蕩在會場的每一個角落,與此同時,無數人的目光同時投向第三排坐著的女人。
“來自姜知漓設計師的作品:《雪夜煙火》,讓我們有請姜知漓設計師上臺發表獲獎感言,以及為我們分享她本次的設計靈感!”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無數聚光燈攝像機同時對準了臺下坐著的女人。
掌聲雷動中,姜知漓先是從容地鞠躬,隨后便迎著眾人的視線款款走上臺。
明亮的光線下,她膚白如玉,五官更為明艷生姿,一雙細長的狐貍眼更是艷麗至極,面上掛著淺而柔和的笑容,站在臺上如同在閃閃發光一般,讓在場的人移不開視線。
傅北臣也一樣。
他坐在臺下,漆眸眨也不眨地盯著臺上的人,冷硬的神色愈發柔和。
姜知漓回望著他,微笑著緩緩開口:“《雪夜煙火》的設計靈感其實是來自一個我身邊的人。在我拿到無言的愛這個主體時,也曾經苦惱過該怎樣用具象的形式表現出來。后來,我想,在一個人不說愛你的情況下,你又能怎樣看見他的愛呢?”
“答案或許是,他會把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上。”
“他會因為我隨口說得一句話,就真的送給了我一場浪漫的煙花作為圣誕節禮物。他會在我心情不好跑去坐公交車的時候,一直開車跟在我的身后。”
“他不是一個喜歡表達的人,可還是會說一些他不擅長的情話來哄我開心。我想,我們之間唯一的遺憾,應該就是曾經錯過的那八年時光。可兜兜轉轉,我們還是在一起了。”
一片安靜中,唯有她輕柔動聽的嗓音回蕩在會場內。
“大家應該能猜到了,我說的這個人,就是我的丈夫。”
她頓了頓,臉頰染上緋紅,溫柔的目光落在第一排坐著的傅北臣身上。
不少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發出一陣起哄聲。
姜知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不喜歡說的那些情話,以后的日子里,就都由我來說吧。”
無數的攝像機和閃光燈閃爍著,將這場盛大而浪漫的告白記錄了下來。
她靜靜地望著他,嘴角輕輕彎起,臉頰上暈開的那抹緋紅燦若晚霞。
她的語氣極為鄭重,語調輕緩,卻又堅定。
“我愛你。以前很愛,現在很愛,未來也是。”
傅北臣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覺。
像是心底冰冷堅硬的某一處,徹底地塌陷了下來,一種從未有過的炙熱侵襲了他的心臟,讓他眼底的情緒剎那間碎裂開來。
他想,他再也不會有任何時候,會像現在這樣,無比堅定地確信一件事。
即便生性冷淡,他也想將全部的熾熱和愛給她。
這輩子,他也只會心甘情愿地栽在她的身上。
*
傅北臣這一趟來得十分匆忙,當時沒有告訴她要來,也是為了想給她一個驚喜。
沒想到的是,驚喜是相互的。
頒獎典禮結束后,姜知漓在門口看見傅北臣等在那里,抱著獎杯就直直沖進了他的懷里。
傅北臣張開雙臂,穩穩地將她抱住。
她得意地沖他晃了晃獎杯:“沒想到251號追求者還很會搞突然襲擊嘛,怎么樣,今天沒給你丟臉吧。”
他垂眼笑了笑,“還不錯。”
姜知漓瞬間裝模作樣地板起臉,“只是不錯而已嗎?”
傅北臣抬了抬眉梢,伸手輕揉了下她的發頂,才低聲說:“很棒。”
他的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哄小孩似的,把姜知漓都搞得瞬間臉紅起來。
她眨了眨眼,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那,要么給個獎勵吧,親一下好不好?”
此時會場外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也沒什么人往他們這里看,姜知漓才敢提出這種要求,反正只是想讓他小小的親一下臉頰而已。
兩人這么面對面地站著,傅北臣垂下眸,便能看見她輕顫的睫毛。
突然,姜知漓就感覺到額頭上傳來一陣輕柔濡濕的觸感。
蜻蜓點水的一吻,卻如鵝毛輕撫過心尖,溫柔至極。
姜知漓還沒來得及從那個輕吻回過神時,就聽見他說:“我馬上就要回國了。”
她瞬間清醒,眉眼也跟著耷拉下來:“這么快?”
看出她顯而易見的失落,傅北臣的語氣不自覺更緩和下來:“嗯,公司有急事需要處理,不能耽誤太久。”
他都這樣說了,姜知漓也當然不想耽擱他的正事,甚至還生出了一絲絲現在就立刻跟他一起回去的沖動。
她只好把那股沖動生生忍下來,悶聲說:”那好吧,那我也盡量早一點回去吧,差不多后天吧。”
傅北臣輕笑了下,嗓音低沉柔和:“嗯,我等你。”
*
送傅北臣到了機場之后,姜知漓只好獨自前往了原本計劃好的行程。
當時頒獎典禮看見傅北臣之后,姜知漓就想著帶他去一下當時她工作室旁邊的那家咖啡店,再順便讓他嘗一嘗那里的栗子蛋糕。
結果沒想到他這么著急就回國了,現在只能她一個人去了。
那家開在街角的咖啡店果然還在營業中,姜知漓推門進去時,里面的陳設比起幾年前也沒有什么大的改變。
還是復古風的裝修,幾盆綠植隨意地擺著,平添了幾分生機盎然,留聲機在角落里徐徐轉動著,清淺悅耳的旋律回蕩在安靜的環境里。
咖啡店里的人并不多,姜知漓才剛進去找了一個窗邊的位置坐下,熟悉的華人老板娘就走了過來。
老板娘笑著開口:“真是好久沒見你了,之前你說你回國了,我還以為這幾年都沒機會見了呢。”
姜知漓也跟著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這不是想念你做的栗子蛋糕了嗎,離得再遠我也得過來呀。”
其實,比起栗子蛋糕,讓她真正懷念的是那時候她獨自一人生活時,那一塊老板娘贈送的蛋糕讓她在異鄉里感受到的唯一溫暖。
讓她覺得,在無數個寂寞孤單的日子里,其實還有人在陪伴著她。
老板娘又笑瞇瞇地應道:“哎,我呀,現在都成了習慣,每天總想著留一個栗子蛋糕給你。等著啊,我這就給你拿去。”
等著老板娘去拿蛋糕的間歇,姜知漓便起身在店里四處轉了轉,咖啡店里的陳設改動不多,唯一最明顯的一處應該就是角落里的照片墻。
姜知漓的視線剛隨意掃了一圈,突然,目光停留在中間貼著的那張照片上。
她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連忙走近了幾步。
照片里,一個男孩坐在咖啡店桌邊的位置,穿著一身白襯衫,目光沉靜地望著窗外,露出一張俊朗而深邃的側顏。
窗外的陽光灑進來,將他的輪廓勾勒得分外柔和,卻又莫名讓人覺得悲傷。
是她很熟悉的一張臉。不,應該說是,既熟悉,又陌生。
照片里的人是傅北臣沒錯,可卻不似他現在這般氣質成熟穩重,更像是幾年前拍的。
可是幾年前的傅北臣,這張照片又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正當姜知漓愣在那里時,老板娘恰好端著蛋糕走過來,見她看見那張照片,便知道要瞞不住了。
姜知漓神色茫然地問:“陳姨,這張照片是怎么回事?”
陳芬猶豫了下,探究問道:“這是我女兒前幾年放假在店里打工的時候拍下來的,你現在跟這個男孩....”
“我們已經結婚了。”
聞言,陳芬終于松了一口氣,露出欣慰的笑:“結婚了,那就好啊,也算這小伙子沒白等。”
姜知漓頓時怔住,不可置信道:“等?”
“是啊,你不知道,當時你在這附近實習的那段時間,這個小伙子就經常過來,”陳芬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指了指姜知漓剛剛坐的那個位置,“就是那里,常常一坐就是一天。”
那個窗邊的位置,恰好能夠看到姜知漓那時每天上下班會經過的路口。
姜知漓猛地愣住,又聽見陳芬說:“不過他也不是天天都來,大概兩周半個月,就會來坐上個一兩天。那時候你不是想吃我們家的栗子蛋糕嗎,但是第一次沒買到。”
“后來啊,那個小伙子就給我這留了一沓子錢,讓我每到過年過節,還有你過生日,都給你送一塊蛋糕過去,還讓我告訴你說是免費贈送的。”
“我記得他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的,每次來的時候人都看著特別累,但一個月過來幾天,幾乎也是雷打不動。只有一次,他晚上突然從這里離開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看見他。再看見他的時候,他人都瘦了不少,就像是剛剛大病初愈似的。”
話音落下,姜知漓的腦中“轟”得一聲炸開,讓她什么都聽不見了。
獨自生活在異鄉的那幾年里,她覺得自己度過了一生中最艱難孤單的時光,被迫離開了傅北臣,離開了她從小生活的江城,來到了一個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的地方,成了世界上最多余的那個存在。
過年時吃到的團圓飯,每逢生日時收到的栗子蛋糕,從未缺席過,都被她當成了珍藏于心的溫暖,成了她在自我厭棄的時候,握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可姜知漓從未想過。
每年雷打不動送給她蛋糕的人,是傅北臣。
明明那個時候,她已經說了那么狠的話,明明那個時候,他遠在美國。
他們明明分隔了幾千幾萬里。
他卻出現在了離她不遠的咖啡店里,那樣近的距離,他卻從未出現在她的面前。
也許是因為,她當初說的那句,別再糾纏下去了。
于是,他就真的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樣驕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在她說出了那么決絕的話之后,仍然選擇了來到她的身邊,不去打擾她的生活,卻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守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她以為那些年錯過的歲月里,其實他從未缺席。
只要她回過頭,就能在身后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找到他的身影。
*
次日
總裁辦公室的內線電話響起時,傅北臣難得露出意外的情緒。
“她已經回來了?”
安陽答:“是的傅總,姜小姐好像是連夜買機票飛回來的,現在搭乘專屬電梯上樓了。”
“好,我知道了。”
沒一會兒,總裁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傅北臣立刻起身去迎她。
“怎么這么急著回來了?”
姜知漓緩緩抬起頭看向他,眼睛明顯有些腫了,像是哭了很久,眼尾也有些紅,脆弱得像個瓷娃娃似的。
傅北臣皺眉,看出她的不對勁,眼里流露出難得一見的慌亂,“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她沒說話,只是忽然走過去,伸手緊緊抱住他,聲音輕輕的:“沒怎么,你現在能回家嗎?”
聽她這樣說,傅北臣眉頭皺得更深,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她此刻的情緒不對勁,他也不能耽擱下去。
他當即點頭,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從公司開到家只用了十分鐘,全程一路無言。
一直到進了玄關后,家門合上,姜知漓什么都沒說,忽然上手開始解他的衣服。
傅北臣怔了下,剛想抬手止住她的動作,就看見姜知漓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她帶著哭腔說:“你不許動。”
傅北臣想要阻攔的動作瞬間定在那。
她的動作十分急切,細白的指尖費勁地解著他的襯衫扣子,像是著急印證著什么一樣。
傅北臣像是猜到了什么,目光暗了幾分。
很快,扣子被盡數解開,露出他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
還有腹部那一處突兀的疤痕。
她的眼淚瞬間流得更兇,哽咽著問:“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弄的?”
“你要是敢騙我一個字,我們就離婚。”
她的話在這時聽著其實毫無威脅力道,可傅北臣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原本早就準備好的借口此刻卻一個都說不出了。
安靜半晌,他勾了勾唇,眉眼里有些無奈。
“你都知道了?”
姜知漓吸了吸鼻子,心口墜得一陣陣發疼,聲音都跟著發顫。
那種濃烈的,幾乎快要將她吞噬掉的愧疚感,讓她幾乎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那天晚上,救我的那個人,其實是你。”
“這幾年里,你明明一直都在我身邊,可是卻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為什么?”
她一邊問著,淚水簌簌落下,傅北臣抬起手,用指腹輕柔地拭去她眼角掛著的淚珠,輕笑了下,只說了一句。
“我以為你不想見到我。”
聽見這句,姜知漓又哭著問:“那你為什么不早一點告訴我....”
他抬手把她抱進懷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撫著她的情緒,嗓音低而繾綣。
“怕你像現在這樣,哭個不停。”
已經過去的事,如果還要惹得她像現在這樣流淚的話,那就沒有任何要說的意義。
因為舍不得見她哭,所以,有些秘密就那樣無聲地被掩埋,也很好。
姜知漓的臉靠在他懷里,一邊抽泣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問:“你是不是...這些年...一直都喜歡我.......”
傅北臣微微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
他笑了笑,“是。”
姜知漓的淚水瞬間流得更兇,他也不再說話,而是輕柔地親吻著她,一點點撫平著她此刻的情緒。
半晌,她忽然哽咽出聲:“傅北臣,你又輸了。”
那年,她嬌縱得不可一世,見傅北臣的第一面,便大言不慚地當著他的面立了一個賭約。
少女不可說的心意,全部藏在了那個荒誕的賭約里。
「傅學長,我們打一個賭吧。」
「我賭,一個月之內,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而且是很喜歡很喜歡,一輩子都忘不掉。」
明媚的陽光下,少年滿身光亮,俊朗的臉龐上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語氣更是冷漠至極。
「我賭你會輸。」
明明已經是很多年前的畫面,在記憶中卻仿佛從未褪色。
傅北臣垂眸望著她,嗓音喑啞,輕笑著問:“這么多年,在你身上我贏過么?”
“習慣了,認了。”
這大概是他此生都無法否認的事實之一。
在姜知漓的身上,無論會輸多少次,他都認了。
只要她能留在他的身邊。
其實,她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
她離開之后,他回到傅家,從來沒有一刻不在打聽她的消息。
后來,就是無數張往返兩國的機票,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等待。
那次意外之后,其實他就和她住在一個醫院。
他住在醫院養傷整整一個月,也知道她那段時間不敢走夜路,不敢自己回家。
后來,她就跟韓子遇訂了婚。
那段時間,他真的以為,她是真的喜歡上了韓子遇。
哪怕他嫉妒得發瘋,嫉妒到想要殺人,卻還是忍住了。他以為,那或許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甚至,他還想過,就這樣吧。
只要她能幸福,那么一輩子不見,好像也沒關系。
可是后來,他比她更快知道了韓子遇和沈思萱的事。
既然韓子遇不是真心待她,那他也不可能允許姜知漓留在他的身邊。
于是就有了后來的一切。
在他的精心設計下,姜知漓親眼目睹了真相。
他甚至給了她可能,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有機會接近他。
所有的一切,皆是為了讓她回頭。
幸好,她愿意。
*
姜知漓也不知道事態是怎么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她承受著他的深吻,還有他幾乎快要將她吞噬掉的欲/念,渾身都緊張得繃緊起來,卻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她喘著氣,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傅北臣.....現在是白天......”
解她衣服的動作沒有因為這句話停止,他啞聲笑了下,有點惡劣地反問她:“那你還解我衣服?”
“.........”
“解都解了,別浪費了。”
“........”
窗簾拉著,房間內光線昏暗,外面的光線也在一點點變暗,流瀉到屋內的光越來越少。
他的動作先是溫柔至極,像是在安撫著她的情緒,讓她緊繃著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而后,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般襲來,力道愈來愈重。
姜知漓的意識仿佛也隨著他的動作一同浮沉,靈魂好像都跟著漂浮起來,耳畔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
“漓漓。”
恍惚間,姜知漓聽見他低啞的嗓音縈繞在她的耳邊。
無比真切而親密的感受,讓她的心都跟著發顫。
“張嘴。”
姜知漓覺得自己就像變成了一只提線木偶。
他怎么說,她就怎么做,連多一秒的反應都沒有。
起起落落,都由著他。
姜知漓再也沒有力氣去想別的了。
所有的遺憾,愧疚,一切洶涌的情緒,就這樣被他再一次次親吻和愛撫中,漸漸撫平。
意識迷離中,她喃喃出聲:“傅北臣....我到底該怎么還你.....”
她該怎樣,才能還給他錯過的這八年時光。
彌補他獨自等待她的這八年。
“不用還。”
他勾了勾唇,啞聲道:“一輩子都是你的。”
*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歸于平靜。
書房的燈啪得一聲亮起,姜知漓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來,身上穿的還是隨便從床上拿起的傅北臣的襯衫。
她走到書桌邊,低頭翻找起來,想要找到傅北臣上次送給她的那枚戒指。
拉開抽屜,里面卻靜靜躺著好幾個首飾盒。
姜知漓怔了下,將盒子拿出來,一個個打開。
看清里面的東西,她瞬間定在原地。
是一條項鏈,她無比熟悉,且記憶猶新。
那是幾年前,她親手設計出來的第一條項鏈,后來拿去參加了一場慈善拍賣。
項鏈本身所采用的材質價值并不高,那時她更是個毫無名氣的新人設計師。
然而,那條項鏈卻被以高于同場近兩倍的價格拍賣了出去。也是因為那次,她也在業內開始變得小有名氣起來。
她還記得,拍賣場的人告訴她,買下項鏈的人是一個海外買家。
可現在,它卻躺在傅北臣的書房里。
原來,他的愛意深沉熾熱,卻又始終有跡可循。
一滴晶瑩的淚又砸到了手背上。
*
傅北臣醒來時,身側已經空了。
他穿好衣服出去,便看見她站在窗邊。
夕陽余暉灑進房間,將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走過去,從背后輕擁著她。
隨后,目光便落在她的手上。
白皙的指間,那枚橙粉色的寶石在落日的光芒下散發著耀眼的光澤,仿佛將窗外那抹余暉留在了她的指上,美得仿佛在放光一般,并且永遠不會消失。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相擁著,看著窗外的斜陽一點點落下。
姜知漓彎起眼睛,忽然笑著開口:“傅北臣,我們再來打一個賭吧。”
他也跟著笑了笑,深邃冷冽的眉眼分外柔和。
“賭什么?”
“我賭,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無論多少次的錯過,失去,我們終會回到對方身邊。
為什么不能再賭一次呢?
這次,我賭,我們再也不會分離。
互相深愛著的人,永遠不會錯過。
【正文完】
*
「大霧四起,偷偷藏匿,我在無人處愛你。」
「大霧散去,人盡皆知我愛你。」
——歌曲《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