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漓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一刻傅北臣給她的感覺。
渾身凍住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恢復(fù)了溫度,再度緩緩流淌起來。
原來,她不是只有自己。
身體先大腦一步做出反應(yīng),走到他的身邊。
看著她眸中一片黯然失神,傅北臣目光暗了暗,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后。
見兩人姿態(tài)親近,沈茵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察覺到沈茵投過來的視線,傅北臣面色不變,語氣客氣疏離:“沈設(shè)計師。”
沈茵收回目光,微笑點頭:“傅總。”
傅北臣禮貌頷首,“沒什么事的話,我們先進(jìn)去了。”
說完,他便拉著姜知漓往里走。
沈茵看著兩人的背影,眉心越蹙越深,終是沒說什么。
會場里的人并不多,每個展示柜前都站著三三兩兩的賓客,互相低聲耳語著。
走到一處無人的展柜前,傅北臣松開手指,垂眸凝望著她,低聲問:“現(xiàn)在要離開嗎?”
姜知漓怔了怔,隨即若無其事地笑了下,語氣輕松:“我沒事啊,干嘛要走,來都來了。”
她彎起眼睛,揚起一抹笑:“對了傅總,有沒有人說過你很A啊?”
比如剛剛,簡直有被霸總到。
也不知道傅北臣有沒有聽懂她的彩虹屁,只見他微瞇起眼,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語氣很涼。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演技很差?”
尤其是故作無事,強顏歡笑的時候,平日笑起來張揚明艷的一雙眼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偏偏還自以為偽裝得天衣無縫。
聞言,姜知漓嘴角笑容一僵,頓了一秒后,她又笑得沒心沒肺:“有嗎?我還覺得挺好的呢,不做這行我去就吃演員這碗飯了。”
傅北臣語氣極淡,“那你恐怕需要擔(dān)心溫飽問題。”
“...........”
被傅北臣這么不輕不重地刺兒了一下,姜知漓的注意力已經(jīng)不經(jīng)意間從剛剛的事上轉(zhuǎn)移過來了。
想起之前大大小小在他面前演技翻車的社死現(xiàn)場,她輕哼一聲,小聲嘀咕道:“我演技差,傅總不照樣看的挺開心的嗎?還沒管你要片酬呢。”
一邊說著,姜知漓的目光忽然被面前展柜里擺放的戒指吸引過去。
玻璃柜里,一枚橙粉色的帕帕拉恰藍(lán)寶石正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橙色與粉色兩種色彩的組合如熱帶雨林天空中的落日余暉。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色彩如此純正的,果然是頂級設(shè)計師的私人珍藏。
她不由得感嘆出聲:“真漂亮啊....”
姜知漓微彎著腰,耳邊散落著幾縷發(fā)絲,勾勒出一張白皙精致的側(cè)顏,細(xì)長上挑的狐貍眼亮晶晶的,剛剛的沮喪和失落好像已經(jīng)在此刻一掃而空。
傅北臣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冷冽的眉眼也跟著不經(jīng)意間柔和下來。
這時,身后傳來一道成熟動聽的女聲。
“北臣,你這么快就到了?”
傅北臣轉(zhuǎn)過身,嗓音低沉緩和:“陳姨。”
姜知漓也循聲看去,只見對面站著一個長相端莊大氣,雖然一看年齡不小,但卻風(fēng)韻猶存的美麗女人。
姜知漓認(rèn)出來,她就是這場私人珠寶展的主人,珠寶設(shè)計界的泰斗人物,也是她一直以來的偶像之一,陳蔚。
等等,傅北臣剛才叫她什么??
陳蔚的目光落到一臉震驚的姜知漓身上,語氣含笑,“北臣,這位小姐是?”
姜知漓連忙露出一抹笑,強按住內(nèi)心的激動,落落大方道:“您好,我是姜知漓,旗岳的設(shè)計師。”
陳蔚挑了挑眉,微笑著說:“姜小姐,早有耳聞。”
姜知漓微愣住,緊接著就聽見陳蔚解釋道:“去年的國際珠寶設(shè)計大賽,你是一等獎,不是嗎?我剛好是評委之一,對你的設(shè)計很有印象。”
能親耳聽到偶像的夸獎,姜知漓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
“謝謝您的夸獎。”
說話間,一個年輕俊逸,氣質(zhì)溫和出眾的男人走過來。
“師母,宋老師讓我叫您過去。”
男人抬頭時,目光不經(jīng)意在姜知漓身上停了一瞬。
“好,我知道了,”陳蔚應(yīng)完,轉(zhuǎn)頭看向傅北臣,柔聲問:”北臣,你跟我一起過去?老宋一直說想見你呢。”
傅北臣微微頷首,又低頭跟姜知漓說:“呆在這,別亂跑。”
雖然他語氣冷淡,但姜知漓莫名就就從這句話里品出了一絲絲甜味。
也不排除她又自作多情了,也許傅北臣只是擔(dān)心她會給他添麻煩。
姜知漓乖乖點頭應(yīng)下:“好。”
離開展廳后,陳蔚笑盈盈地看著傅北臣,意有所指道:“第一次見你帶女伴出席公開場合,我還以為你會帶嘉期過來呢。”
傅北臣語氣淡淡,“您哪件設(shè)計她沒見過。”
陳蔚又笑著調(diào)侃道:“嘖,老爺子也真舍得把你們兩個都放回來,嘉期前兩天還抱怨說你壓榨她,你們兄妹倆呀,夠不讓人省心的。”
說完,她的目光隱隱透著些揶揄,“對了,剛剛那位,是女朋友?”
傅北臣頓了下,神色淡然,依舊看不出什么情緒。
“不是。”他說。
*
與此同時,姜知漓只在周圍簡單地逛了幾個展柜,便沒再多逛了。
為了避免再碰見沈茵和簡語凡,她打算找一個人少的地方呆著,等傅北臣回來。
找了一處沒人的陽臺坐下,姜知漓開始在腦中慢慢整理著今晚迸發(fā)出來的一些靈感。
不一會兒,身后響起一道溫和有禮的年輕男聲。
“姜小姐。”
姜知漓循聲回頭,看清男人的面容,發(fā)現(xiàn)他就是剛剛叫陳蔚師母的那個年輕男人。
男人穿著白襯衫,眉目清俊,氣質(zhì)溫潤如玉,不像是那些不正經(jīng)的富二代來搭訕的。
不知道他來找自己是要干嘛,姜知漓遲疑點頭:“您好。請問有事嗎?”
男人的眼中飛快劃過一絲失落,很快,他又溫和地笑了笑,“姜小姐,好久不見。”
姜知漓一怔,還是沒想起來她什么時候見過面前的人。
“看來你應(yīng)該是不記得我了,我是商琰。”
他目光溫柔地望著她,緩緩道:“四年前,在醫(yī)院,你幫過我。”
記憶的閘門終于被這幾個關(guān)鍵詞開啟,無數(shù)畫面接踵涌來。
四年前,姜知漓才剛剛孤身一人來到英國。
因為水土不服,她才剛到不久,就生了一場大病,整整住了一周的院。
后來,身體好轉(zhuǎn)些時,她就會偶爾在醫(yī)院里散散步。
花園里,她常常看見一個華人少年,穿著舊但整潔的白襯衫,推著輪椅上的母親散步。
偶爾她也會聽見母子二人在花園里一起聊天,聽著久違的中文,母子二人溫馨的對話,姜知漓自己的心里仿佛也可以從中得到一絲慰藉。
她以為,那個坐在輪椅上的母親是會一點點好轉(zhuǎn)的,命運是會心軟的。
可直到她出院的那天,路過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門口,她看見那個白襯衫的少年,正在哀求著他母親的主治醫(yī)生,請求醫(yī)院能夠多寬限一些時間,讓他籌齊手術(shù)費。
姜知漓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副讓她又熟悉,又心酸的畫面。
看著少年被毫不留情地拒絕,看著他低下頭,再不見一絲生機,而是被絕望和死寂籠罩著。
太像他了。
只是每每想起,都會讓人覺得心痛如絞。
于是,她暗中打聽了他的情況,想辦法聯(lián)系人脈,讓醫(yī)院多寬限了一些時日。
人命關(guān)天,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她那時也沒有那么多錢,只能做那么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當(dāng)初的她面對這樣的情況時幫不上任何忙,現(xiàn)在她至少有了那么一點能力,能讓一個人承受親人分離之痛的可能性再小一點。
雖然力量微薄,可起碼,會讓她覺得不那么心痛。
姜知漓只留了真實的姓名,寫下的電話號碼卻是假的。
以至于后來,她也不知道,那個華人少年,和那位垂危的母親,究竟怎樣了。
姜知漓恍然回神,猶豫道:“你的母親她......”
商琰神色柔和,語調(diào)平靜:“她已經(jīng)過世了。手術(shù)之后,因為一些后遺癥,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抱歉。”
“沒關(guān)系,”商琰笑笑,語氣輕松:“如果當(dāng)初你沒有出現(xiàn),那場手術(shù)沒辦法進(jìn)行,我才會自責(zé)一輩子。只不過,你連真實的電話號碼都沒有留給我,我連感謝的話都沒機會說。”
沒等她說話,商琰凝望著她,淺褐色的瞳孔被映得更加溫柔。
他微笑著緩緩道:“所以,能夠在這里遇見你,我很開心。”
*
會場內(nèi),傅北臣已經(jīng)環(huán)視了一圈,也沒看見姜知漓的身影。
他眸光微沉,正要出去找人時,前方的路忽然被人攔住。
簡語凡在他的面前站定,被精心修飾過的細(xì)眉微挑,笑意盈盈地開口:“傅總是在找姜小姐嗎?”
傅北臣的腳步停住,終于正眼看向她。
簡語凡笑了笑,語調(diào)柔柔的:“我剛剛看見姜小姐了。她在陽臺那邊,正在跟商先生聊天。好像商先生以前就認(rèn)識姜小姐,兩人交談甚歡,我才沒敢過去打擾。”
聞言,傅北臣掀了掀眼皮,目光驟然冷下來,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不遠(yuǎn)處的陽臺,兩道身影清晰地落入視野。
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聊什么,可隔著玻璃門,傅北臣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姜知漓臉上的表情。
她在笑。
對著一個陌生男人,笑得像朵花一樣招搖。
一旁,簡語凡側(cè)眸觀察著他平靜深沉的神色,一時試探不出他究竟是個什么態(tài)度。
她敢肯定,傅北臣和姜知漓之間關(guān)系一定是不簡單的。
可如果說兩人是男女朋友,卻又不太像。
她跟傅北臣在美國就認(rèn)識了,她回國也是因為傅老爺子特意將她安排進(jìn)了旗岳設(shè)計部,為的就是離傅北臣近一些。雖然傅老爺子有意撮合,可他的意見顯然完全影響不到傅北臣一絲一毫。
那天她剛出機場,就在門口碰見了傅北臣,才搭上他的車去了酒店。原本她還想約他一起吃晚飯,可剛一到酒店,男人就毫不留情地離開了。
簡語凡知道,他讓她上車是因為男人的禮貌使然。包括她認(rèn)識傅北臣三年,也從來沒見過他出席公共場合帶過任何一個女伴。
她得不到的,別人也同樣得不到。既然如此,她也就無所謂了。
可今天,他卻破例了。
那個高不可攀,冷心冷情的傅北臣,好像跟她以前認(rèn)識的不一樣了。
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
所以,簡語凡迫切地想要印證,傅北臣和姜知漓之間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樣。
片刻的沉默后,簡語凡猶豫著剛想開口,男人卻忽然抬腳離開了。
不是朝著陽臺的方向,而是出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