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舒,你昨天又失眠啦?”
紀舒磕在桌面上,“唔”了一聲,耳朵兩遍嗡嗡的。被蘇靈戳了一下腰,她立刻直起身,班主任從窗口巡視而過,她裝模作樣拿著書跟著大家念了幾句。等人一晃過,她再度趴下。
“你怎么跟陳景言一樣,天天一副沒睡好覺的樣子。”
“我就是……不太容易睡得著。”
早讀下課,紀舒拿著杯子,去后面沖速溶。
迎面碰上陳景言。
他今天沒背書包,校服外敞。她愣了下,往上望。
好高。
來人一副不好惹的模樣,兩道似劍凌厲眉,深邃眼窩,如海的雙眸瞥下來:“讓讓。”
哦。
紀舒趕緊讓路,見他走到位置上,長腿一伸,直接把她的凳子往前踹了一小截。她倒好熱水,回去。
“不好意思。”她捏著椅子后背。
陳景言看過來。
紀舒對上那雙眼睛,呼吸一滯。
“我椅子沒地方放。”
順著紀舒的目光看下去,陳景言右腿豎起,頂著桌板,另一只直著,快伸到了紀舒的桌子那兒。看他的表情有點不爽,紀舒內心惴惴:“要不我……”
紀舒想換個位置。就這幾天,這位大爺天天睡覺。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一天要踢她上百回——怪不得沒人坐這個位置。
大爺把腿收了,趴下睡。
“舒舒,周末要不要去逛街啊?”
蘇靈人緣很好,班上一半女生都是她的好姐妹。拖蘇靈的福,紀舒融入的很快。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嗯,我還要去買點教材。”
“好啊,那我們一起去吧。”
每周小考,每月大考。一中不愧為c市的“頂梁柱”,才半個月,紀舒已經被折磨的只剩半口氣兒了,根本沒心思想旁的。事實證明,只要忙起來,人就無暇顧及那些消極的情緒。周考成績下來,全班25名,卡在中間,不好也不壞。但比起以前,可差太多了。
這樣下去,根本上不了重本。
萎靡了一周,老媽想著法兒給她補。這天晚飯,桌上有炒豬肝、紅燒豬蹄還有一整只甲魚,在暖光下分外誘人。
“多吃點啊,最近都瘦了。”
“夠了夠了。”紀舒指著桌上的骨頭,“老媽,我都吃了這么大一只蹄子了!”
看她氣色比以前好,童宜萍臉上也有了笑容:“好、好,吃完就早點洗澡睡覺,今天可別學到那么晚咯。”
“考不好沒事。”紀正德說,“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但每到深夜,那些壞情緒總是如期而至,紀舒不想讓父母擔心,自己扛著。一到白天,困意就鋪天蓋地襲來。
吳淑羅的聲音戛然而止,粉筆往筆槽一扔,整個教室落針可聞,所有人大氣不敢喘一聲,她從講臺走下來,兩道眉豎起,不怒自威。蘇靈不敢在班主任面前搞小動作,只能保佑紀舒自求多福。
“紀舒、陳景言!”
冷不丁聽見自己名字,紀舒嚇一大跳,從桌上猛地起來,在位置上立正。
真丟人。
而后面的少爺自如多了,不緊不慢抬起身,困倦的眼睛往上抬,仿佛在問“有什么要緊事,吵我睡覺?”這簡直是在老虎身上拔毛,周圍的同學都忍不住為陳景言捏一把汗,別的課也就算了,班主任面前也敢放肆。
“陳景言,既然這么不想學,還來什么學校?家里的床躺著不更舒服?”
陳景言坐著沒吭聲。
“起來。”
陳景言站起來,吳淑羅開始訓另一個。
“還有你,紀舒,你剛來就跟陳景言學,好的不學盡學壞的,上周的物理卷你做成什么樣不用我說了吧,第一大題公式都寫錯了!你是剛轉來的,我就不多說你了,進度趕不上,就要擠時間學,課代表就坐你旁邊,平常多問問,努力把分拉上來,你底子還是有的,不要讓老師失望,知道嗎?”
紀舒乖巧點頭:“知道了。”
“坐下吧。”紀舒坐下后,聽見吳淑羅在身后說,“你,給我站后面去。”
少年有點不服:“憑什么她能坐?”
“就憑她成績比你好。陳景言,物理滿分120,你考個8分。選擇題一共48分,你全蒙個c都能拿15分,跟你說多少次了,后面幾大題寫公式就給分,怎么,背個公式都難到你了?做題的時候是不是腦子都沒帶去啊。你說說看,能指望我給你什么好臉色,啊?”
陳景言往后退了小半步,抹了一把下巴上被濺到的口水。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下次全選c。”
教室里一陣壓抑的笑聲。
吳淑羅往門外一指:“給我出去站著。”
凳子劃開,陳景言往外走。
“明天把你爸叫來。”
他身影一頓,沒回頭,也沒應聲。
第二天陳景言的爸沒來,位置上倒是多了個美女。美女穿著緊身連衣裙,露出兩雙筆直白皙的腿,這個天,也不怕冷。美女身姿窈窕,班上男生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坐在陳景言的位置上,東翻翻西翻翻,等了五分鐘沒人來,戳戳紀舒。
“陳景言人呢?”
“不知道。”
她撇了撇嘴,余光瞄到從后門進來的陳景言,像花蝴蝶一樣飛了過去。
“景言~”
女生很瘦,比陳景言矮很多,在他肩膀往下一點的位置。陳景言順勢將她摟住了,班上男生頓時發出起哄聲。陳景言置若罔聞,摟到座位上。
紀舒后面有兩張桌子,都是陳景言的地盤。左邊的桌肚放零食,都是喜歡陳景言的女生送的,右邊的桌肚堆滿了書和卷子,從沒見他翻過。
紀舒去接水,回來時,看見兩張椅子并在一起,女生挽著陳景言的手臂,靠在他胸前。陳景言左手放在女生的腰間,右手拿著手機。
“景言,今天晚上出去玩嗎?”
“去哪?”
“你說呢,哎呀……”
陳景言笑了一聲。
“去你那兒唄。”女生說完這句話后,似乎被人掐了一下,身子一扭,帶著椅子往后拖了一下,她咯咯嬌笑起來,“你干什么啦~”
聲音矯揉造作,蘇靈聽得一身雞皮疙瘩。
“臥槽,真受不了,能不能別在教室里秀恩愛啊!”她拉著紀舒走出去,在教室門口的花壇邊,叉腰,“真不覺得陳景言哪里好,一個個的,都喜歡他。”
紀舒沒說話。
“舒舒,你該不會也?”
她搖頭,這個方向正好看見他們摟抱在一起的場景。
“雖然是很帥啦,但人真的不行,三天兩頭跟外校的打架。”蘇靈掰著手指頭,“翹課,抽煙,喝酒,談戀愛,樣樣干全了,要不是家里有幾個臭錢,早就被開除啦!”
紀舒記得當年一中的錄取分挺高的。那屆中考他們正是盲選,先填志愿,才出分,她沒把握一定能上一中,填了三中。雖然最后分還是到了,正好壓線。
她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那肯定不是他自己考上的啊,陳景言哪有這本事啊,都是因為他爸,就那個姓陳的——”蘇靈的聲音小起來,“搞地產的那個,給學校捐了一棟樓,就前面那棟知行樓。所以陳景言怎么作妖都沒事,老師們罵歸罵,也不會真拿他怎么樣的。”
預備鈴打響,蘇靈拉著紀舒進去,嘴里還嘟囔著。
“你說他爸賺錢這么厲害,陳景言怎么一點都沒繼承到他爸的聰明呢?”
一中的學生大多住校,晚上還有兩個半小時的自修課。五點三十下課,鈴聲一打響,教室就空了,蘇靈挽著別人跟她揮手,“舒舒,明天見。”
“嗯!”
她收拾課本和卷子,教室只剩她和……身后的椅子動了,陳景言什么都沒拿,往前門踱去。陳景言的步速很慢,紀舒很快就追上了。不知不覺中跟著他走過兩個街角,最后停在一處商區,路兩邊商鋪林立,陳景言站在一家網吧門口,門口貼著龍飛鳳舞倆字,依稀辨得是“卡斯”。
門前早就有人等好了,是上次來過教室的女生,她歡天喜地抱住陳景言,陳景言手一摟,兩人進去了。
“老大,好像有人跟著你誒。”
二樓的包廂,有人趴在窗邊,對剛進來的陳景言說。
“男的女的?”有人問。
“女的,穿著校服,扎馬尾辮,可清純。”
“嘿嘿,把妹子叫進來一起打游戲。”
“呸,人家一看就是好學生,誰要跟你這個叼絲打游戲?”
“言哥不是在么,左擁右抱,豈不美哉。”
“我可去你的吧。”
陳景言沒搭理這幾人,坐下開機。在場唯一的女生不樂意了,坐進陳景言懷里,環住他脖子,嬌嬌地說:“她是誰呀,為什么跟著你。”
“不知道。”
女生有點醋,環著他脖子往下帶,臉貼上去:“不行,下次你得跟她說,別不要臉的跟著別人的男人。”
“嗯。”陳景言把她的手拿開,“下次說。”
女生被哄開心了,送上香吻,用手指劃著他胸前的衣服:“那我今晚去你那呀。”
回到家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鐘。
童宜萍接過她背上沉甸甸的書包:“今天老師拖堂了?”
紀舒搖搖頭:“在教室寫了會兒作業。”
晚上紀舒輾轉反側睡不著覺,上了個廁所更清醒了,突然想起,今天沒寫日記。她開了一盞臺燈,光灑在白色的紙頁上,翻開嶄新一頁。紀舒咬著筆,想起那張面容。眼睛酸澀起來,她埋首,一字一句寫下。
“11月15日陰
傅炎,我沒有忘記你,今天是太累了。你在天上,交到好朋友了嗎,肯定沒有以前那么辛苦了吧……”
淚滴在紙上,暈開小小一圈。
“傅炎,我好想知道,你當時,是要跟我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