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小區門口,齊曈說聲再見,下車,徑自就進了大門。不想陳峰卻跳下了車,在她身后搖搖擺擺的追著喊著:“那——不行,不送‘女朋友’進家門怎——么能叫男人?”
陳峰踉踉蹌蹌走不穩,陸彬楊只得也下車,跟在他后側,隨時準備撈住摔倒的他。
齊曈可不想大半夜的被個吵吵鬧鬧的酒鬼送回家門,于是站住,耐著性子和酒鬼客氣推拒。無奈陳峰還在酒興上,一根筋的腦子,認定的事撞了墻還要撞。
陸彬楊深知他的酒品,索性不勸,這回變成他好整以暇的看陳峰子和齊曈演話劇:一個或委婉或不客氣的找遍各種理由拒絕,另一個以不變應萬變,厚著臉皮:“不——行,我就沒有送女人不進家——門的時候。”
陳峰還在不停的笑,笑容干凈熱情,純真無害。
齊曈氣結,求援的看陸彬楊:他的話,這峰子總得聽吧。不料陸彬楊聳聳肩:“我沒辦法。”
“好吧,走走走。到門口你們就回,我家人都休息了。”齊曈認命的大步流星帶頭向家的方向走。
她走路一向快,路又熟,就算壞了幾盞路燈也不影響速度。陳峰就磕磕絆絆的不好走了,漸漸的拉開距離。
齊曈轉過彎走到面館前,見自家的窗里還亮著昏黃的燈,看來媽媽沒睡,還在等她。齊曈立刻心火上燒,更多的是愧疚:自己出去尋歡作樂,勞累的母親大半夜還在等她。也不知晚上她和爸爸怎么吃的飯。腳下的步伐越發的快了。
后面的陳峰眼看齊曈轉個彎不見了,著急的喊:“天——使,慢點,等、等我。”
就算是夏夜,這個時間也不適合在別人窗戶底下大聲吆喝,他這一嗓子不知被多少人聽到。齊曈立刻站住等,怕他再叫。
陳峰腳步不利索的跟著齊曈轉個彎,見她在等,更高興了。陸彬楊跟在他身后,悠閑的步調,不停的四下張望,慢慢看著,細致到一棵年老的樹、一扇水泥沿的窗、一堵有了裂隙斑駁的墻,還有那個被撞得少一塊的電線桿……
走近了,陳峰還是天真可愛的臉沒心沒肺的笑。齊曈氣不打一處來,一眼都不想多看他,轉身就走。本應該向右走出一個弧線,繞過面館前的油垢灘,可就在抬腳的一瞬間,鬼使神差的,好像是另外一個自己在擺布她,齊曈邁出的腿方向一轉,走了直線,緩緩的落地。
借著家家戶戶灑出窗戶外的燈光,陸彬楊看到走路匆匆忙忙的齊曈節奏一變,忽然走出緩而穩的一步,心里還在奇怪:這女孩在猶豫什么?眉頭還沒來得及蹙起,就聽見“哎呦”一聲慘叫,視野里的陳峰忽然就不見了,腳下的地面隨即顫動一下,似乎被巨石砸了一般。陸彬楊一低頭,就看見峰子白色的T恤在夜色里泛著幽藍,很是醒目,已經展展的躺在地上了。
陸彬楊忙去扶,腳底居然跐溜一滑,一個趔趄,險些也摔倒,這才發現走上了一片油垢。他立刻就明白了:為什么帶路的齊曈走得那么慢。
齊曈呢,萬分抱歉著急。轉身彎腰看地下正呲牙咧嘴的陳峰子:“啊呀,你怎么了?怎么摔倒了?疼不疼?天黑不好走,我說不用你送的,這可怎么辦,這里亂糟糟的,真不好意思……”
陳峰摔得莫名其妙,更被問得糊涂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在地上了,不過這樣躺著是他今晚醉了之后最渴望的事情,好像瞌睡給了枕頭,躺在天地之間吹晚風很舒服,都不想起來了。他仰面看著星空下齊曈白靜秀氣的臉,笑得更燦爛了,不忘安慰佳人:“沒事,不疼不疼,別擔心,啊。”
陳峰笑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像個孩子,齊曈心里有內疚一閃而過,肚子里卻已經笑爆了,勉強用咳嗽遮掩著嗓子眼里噴出的笑絲,繼續表達關心感謝之意:“一定摔疼了,前面就是我家,不勞再送了,陳峰子你趕快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陳峰已經被陸彬楊拽得站起來了,左手使勁揉著摔疼的胯,另一只手臂在空中一劃而過停頓在最高點,像足了大選獲勝后對選民示意般的慷慨豪氣:“好!你保重,不送了。”
齊曈巴不得的連連搖手,后退著向家走:“再見再見。”
陸彬楊瞇眼看齊曈好久了,冷不丁盡酢貊了今晚第五句話,一語雙關:“你今晚上玩高興了吧?”
齊曈裝不明白,笑:“啊,還好,挺開心的。”
陸彬楊瞥眼陳峰,也笑了,歪著頭看齊曈:“你把他當猴耍?”
陸彬楊的笑只是唇角微微上牽,劃出一道幾不可查的弧線,嚴格來說這充其量算“笑意”,可齊曈還是感覺到了他的輕松和調侃,而且沒有責怪的意思。
齊曈覺得最先耍猴的應該是陳峰子,很謙恭的搖頭:“哪里哪里,抬舉抬舉,猴耍人、猴耍人,在你們眼里我才是猴。再見再見。”心里話說:再也不見。
不在耽擱,齊曈大步離開,一步三級臺階的就進了矮小的水泥單元門。
陳峰一直在低頭轉身不停的找什么,這時忽然抬頭迷蒙的問:“哪有耍猴的,我怎么看不到?”
陸彬楊扯了他向外走:“已經散了。”
齊曈進了家門,見臥室的床頭燈亮著,醒著的竟是父親,一只手抓著床沿掙扎著要側身起床,怎么都起不來。母親睡的沉,眉頭皺著,看得出的疲累。
齊曈忙過去:“爸你要什么,我給你拿。”
父親一半的臉笑的孩子一般,大聲說:“去衛生間。”
齊曈急忙沖父親連連比劃噤聲:“爸你小聲點,我扶你。”
父親在女兒面前從來都拒絕用夜壺,齊曈只得費力的拉父親坐好,遞給他拐杖,扶著站起,然后鉆在爸爸偏癱一側的胳膊下,撐著他一步一挪的去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父女倆累的都是一身大汗。齊曈給爸爸擦了汗,扶他向自己的臥室走去:“別把媽吵醒了,晚上跟我睡吧,讓她睡個安穩覺。”
父親上床反而精神了,自從他大腦受傷后就沒有了生物鐘,經常是白天坐在輪椅里打瞌睡、叫都叫不醒,半夜里坐臥不安的鬧著要出去散步。
今晚,躺在床上看著女兒睡的沉靜的臉,父親眼里滿是溺愛的光芒,就想和她說說話:“曈曈,最近不見項臨來家了,吵架了?”
齊曈倦意漸濃,睡夢中“嗯”了一聲。
齊爸爸瞪著眼睛看天花板,自說自話:“項臨太精明,你對他又太好,唉……”
齊曈被這一聲嘆息嘆得睡意漸消,清醒了,是那種困倦到極致忘了怎么睡覺的清醒,就像極速汽車停不下來似的。齊曈問:“爸,你不喜歡項臨?”
父親徑自順著他的思路在說:“項臨要是經商比在醫院強,你要是不賣廠子讓他接我的班就好了……”
齊曈決定努力睡覺,閉上眼:“他已經結婚了,干什么也與我無關。爸,你晚上想要喝水就推我……”
夜晚的靜謐終于來臨。整夜,齊曈都在父親的鼾聲中半夢半醒的做著夢。夢里陳峰子欠她一千塊錢,她去要,峰子嬉皮笑臉的把她推倒在熱油地上,又把一個空調扔在她身上;項臨忽然開著車加速向她沖來,一片燈光刺眼。齊曈嚇壞了,猛的驚醒,坐了起來,天光已經大亮了,她出了一身冷汗。
身邊的父親,夜里不知什么時候尿了床,一只手錘枕頭,躺在床上委屈無助的哭著,眼淚縱橫:“我是個廢人啊……”
齊曈看的心酸,忙起身給爸爸換衣服,低頭收拾換洗床單,遮掩眼角掉出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