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尋常夫妻之間每天相處也就是這些事情,可畢竟總是不一樣的。這就是不同,也是人心不足,齊曈想著想著忽然一驚:她,是不是在貪心的期待更多……
\t圖書館后那片清幽的林蔭里項臨還在。
\t他問她為什么帶他去那里,齊曈是存了私心的——想試一試自己的心:和舊時人在舊時的布景里,聽聽自己的心是否依舊混亂不堪。
\t她的心,這回,很靜,如止水。
\t隨著齊曈有了車,陸彬楊接送的待遇宣告終結(jié)。公事私事、應(yīng)酬交際,陸彬楊有忙不完的事,齊曈規(guī)規(guī)矩矩的按點回家,陪奶奶和婆婆聊天、喂魚、看電視。DIY的生活讓兩人拉開了距離。
\t馨柳的夜生活精彩紛呈、項臨夜夜加班,齊曈與婆婆、奶奶的相處了解日漸融洽,有時也會開開玩笑說個笑話。
\t馨柳一天喝了酒醉回來,王露看不慣:“沒分寸,成什么樣子?你看齊曈什么時候喝醉過?”
\t馨柳偎在媽媽懷里撒嬌:“我容易嗎?和一群男人在商場里算計戰(zhàn)斗。齊曈多命好啊,在家做闊太太少奶奶。媽你還這么說我,你就不怕我傷心?”
\t王露笑了:“好了好了,你不容易,你能干,回去睡吧睡吧,齊曈,扶她上樓。”
\t齊曈已經(jīng)在扶著馨柳了,可馨柳晃晃悠悠的,齊曈一個人護不住,一個不留神,兩人同時摔倒。馨柳還好,本就搖搖晃晃重心低,另一邊是沙發(fā),又被齊曈拉拽著,軟軟的扶著沙發(fā)倒在地毯上。齊曈只怕跌著馨柳,不顧一切的去拉拽她,額頭硬生生的磕在茶幾上,當時血就流了出來。
\t奶奶和王露同時驚呼,圍了上去要看,齊曈忍著疼,用力按住傷口,艱難的爬起來,指間的熱流是猩紅的血:“媽,奶奶,別著急別著急,沒事沒事,皮外傷。”
\t她的鎮(zhèn)定讓兩位長輩踏實了許多,保姆忙乎乎的找來紗布和藥水,可在場的誰也不會包扎處理。齊曈疼得臉慘白,直抽冷氣,抓了藥棉和敷料壓在額頭先止血。
\t王露忙給項臨打電話:“項臨,在哪兒?……在路上?快點回來,齊曈摔倒額頭上直流血,嚇死我了……”
\t項臨是沖進家里的,直奔齊曈,看看傷口,不至于縫針,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眼睛對著光:
\t“來,看著我的眼睛,睜大眼。”
\t四目相視,齊曈兩眼的瞳孔左右左右對稱,比例均勻。
\t他的雙手分別去拽齊曈的兩只手:“同時用力拉我的手,用最大的力氣!”
\t他的兩只手也受力均勻。
\t這樣的外傷還不至于造成腦損傷,可項臨就是不放心:“有沒有惡心想吐的感覺,頭暈嗎?”
\t齊曈搖頭。
\t項臨開始清洗傷口、上藥包扎:“我給你處理一下,夜里注意觀察,不舒服就叫我。”
\t項臨說完就發(fā)覺自己這話不對勁兒,正好王露拿了毛巾來給齊曈擦手上的血漬,引走了眾人的注意力,他才松了口氣。卻是暗想:所謂心虛,就是這樣的吧……
\t項臨的手法在醫(yī)院外科系統(tǒng)是出了名的細致輕巧、精準利落:手術(shù)時間短、患者的創(chuàng)傷小、出血少、愈后恢復快。今天更是加倍小心。
\t奶奶呢喃著:“彬楊回來看到一定要心疼的。”
\t齊曈眉梢睫毛輕微的顫動一下,項臨忙停手,問:“疼?”
\t當然會疼。齊曈當然也會說:“不疼。”
\t“忍著點兒,一會兒吃片止疼藥。”項臨貼好膠布,藥棉沾了酒精輕輕擦拭齊曈臉上的血跡,擦得細致干凈。
\t齊曈坐著,項臨站著,奶奶和王露在旁邊看,馨柳微微合著眼窩在沙發(fā)里,似睡非睡。靜悄悄的屋里,誰也沒發(fā)現(xiàn)陸彬楊在門口站了多久。
\t項臨處理完傷口,彎腰收拾醫(yī)用箱,看到馨柳呆滯的目光在看自己,不禁嘆氣:“走吧,我扶你回房間。”
\t齊曈想起身,就愣住了:“彬楊……”
\t奶奶著急:“趕快過來看你媳婦啊,傷的不輕。”
\t馨柳見項臨的手一滯,直起身向門外看。她撐著胳膊坐起來,見哥哥已經(jīng)進門,在看齊曈的額頭,說:“哥,我把嫂子絆倒了。”
\t陸彬楊上上下下好好看看齊曈,最后指尖輕輕點在傷口上。齊曈護疼,險些想躲,感覺不到他的碰觸有壓力才放松。彬楊輕聲問:“怎么傷的?”
\t王露把經(jīng)過說了,話語里有對馨柳的埋怨和對齊曈的歉意擔心,齊曈忙說:“沒事,小傷,只是磕在頭上又出血了,換在手上就是個小口子,貼個創(chuàng)可貼就行了。”
\t陸彬楊盯著看齊曈,看不出是什么情緒,最后目光還是落到了包傷的紗布上,點頭稱贊:“外科主任的技術(shù)果然漂亮。”
\t馨柳搖頭:“沒情趣,我覺得紗布應(yīng)該換成粉紅色的,再打個蝴蝶結(jié)。項臨這還是第一次在家里秀手藝,嫂子你知道不,這個醫(yī)用箱自拿回來就沒用過,真不好意思,讓你給它剪彩了。”
\t齊曈笑笑。陸彬楊問項臨:“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t項臨把藥棉往袋子放,利落的蓋上箱蓋,標準客觀的醫(yī)生口吻:“多觀察吧,讓她休息兩天,頭疼就馬上去醫(yī)院檢查。每天換藥,必要的時候吃點抗生素。”
\t奶奶擔心:“會不會落疤?”
\t齊曈說:“不會的。”
\t陸老太不信藥師齊曈的話,問醫(yī)生項臨:“真的?”
\t項臨淡淡的:“留個淺印兒,過兩年就看不出來了。”
\t馨柳一直手托著腮瞅著齊曈,此時不禁贊嘆:“嫂子,你真會為人處世,說話時樣子真溫柔。又懂事、又會討人歡心,話說得又得體,難怪哥哥喜歡得緊,大家也越來越喜歡你,我都快要嫉妒了。”
\t齊曈聽出這話的刺兒,不禁去看馨柳,馨柳在看她,目光很直,和她嬌憨的語氣不搭配。
\t陸彬楊瞧妹妹:“你一點兒都沒喝多。”
\t馨柳笑,舒展胳膊腿站起身,很豪興的吟起了詩,又似乎惋惜:
\t“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t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t長風萬里送秋雁,
\t對此可以酣高樓。
\t我也想貂裘換酒沉醉不知歸路,可惜想醉無由啊。”
\t這幾句詩讓齊曈和項臨心里都是隱隱一動,項臨再次體會到心虛的惶恐;齊曈無措間指尖輕按傷處,不留神正好搭在彬楊的指上,被他握了手,攥住不放。
\t癲狂的馨柳絲毫沒有對齊曈的傷勢表示歉意和關(guān)心,王露對她今晚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項臨,你把她送回房間去。”
\t酒醉者心明,馨柳什么都清楚:“媽,心疼兒媳婦生我的氣啦?”
\t“你也知道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去,給你嫂子賠個禮。”
\t齊曈婉拒:“媽,不用,不怪馨柳。”
\t馨柳眼一睜:“怎么不用?分明是我害你摔倒的。齊曈,以后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最好直說,不然別人還以為你委屈自己處處讓著我。我不用你讓著,而且我這個人心直口快,你說得太委婉我聽不出來,住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總這樣下去,你累我也累。”
\t然后她聲音朗朗的抬頭挺胸,一派桀驁:“嫂子,對不起。”
\t齊曈淡淡的一聲:“沒關(guān)系。”算是避過小姑子的鋒芒。
\t馨柳覺得齊曈的原諒毫無誠意,她被酒勁張揚著情緒,忘記了克制,也不想克制,心中的反感似乎升華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嘛,你可別回去又跟我哥哭訴我害你受傷……”
\t陸彬楊旁觀良久,此時劍眉一挑,不冷不熱的打斷她:“你這人還真難伺候,你想讓她怎么做?”
\t馨柳被問住了,一時答不上來。
\t王露見爭斗擴大升級,忙圓場:“好了好了,都去睡覺。”
\t項臨拽愣怔的馨柳上樓,陸彬楊對母親說:“我?guī)R曈回公寓住,那兒離醫(yī)院近,她晚上不舒服去醫(yī)院也方便。”
\t走在樓梯上的馨柳停住腳步,王露更是一怔:“回去?不行!住在家里有項臨,不比去醫(yī)院方便?你爸爸回來知道你們不在,我沒法解釋,要走也得等他回來。”
\t馨柳頭皮一緊,有些膽怯:如果哥嫂走了,爸爸勢必會知道今晚的事情,那她……
\t王露的目光鎖定齊曈,施加著家長的威嚴:“齊曈你留下住,彬楊要回去讓他自己回去。”
\t陸彬楊很堅決:“你跟她說沒用,她聽我的,走吧。”
\t“不行!”做母親的強勢起來:“不能這么不清不楚的走了,彬楊,我知道你氣馨柳對齊曈的態(tài)度不好,可她是你親妹妹,二十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性子?怎么以前能容讓,現(xiàn)在住在一起反而不行了?一點小事幾句口角而已,過去了也就算了,齊曈都沒說什么,你卻抓著不放要走,有沒有點兒當哥哥的胸懷?”
\t馨柳覺得媽媽說出的都是她的委屈,癟了癟嘴哀怨的看著陸彬楊。
\t陸彬楊說:“我當然還是讓著她,所以才帶齊曈離開,讓她自自在在的繼續(xù)當她的霸王。為了她高興我怎么著都無所謂,可是她要是讓無辜的人不痛快就不行,起碼我不能這么當丈夫。”
\t說話的越來越多,話題也越牽扯越復雜。齊曈沒覺得陸彬楊對她有多好,卻覺得他是在借題發(fā)揮挑事的攪混水。
\t馨柳立刻就炸了:“哥哥你真好笑,好深情啊!戲演得可真像!我怎么欺負她讓她受氣了?她算什么?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t項臨用力拉馨柳離開:“住口!馨柳!不要亂說話!”
\t馨柳被拖著回房間,樓道里還徑自大聲說著:“她算什么?裝什么賢良淑德?我最看不起她這種虛偽的人,清高的不得了的樣子,其實不就是圖了你的錢?哥你被她騙了,她裝可憐騙人同情心的本事多大啊…….”最后的話音消失在“哐當”的關(guān)門聲后。
\t場面失控,王露看見齊曈和陸彬楊同時刷白了臉。
\t一室死寂。
\t陸彬楊冷笑一聲,問母親:“你說,我還要怎么讓著她,你才覺得我這個當哥哥的稱職?”
\t王露說:“她那是醉話,不要認真,肯定是外面受了氣回來找茬發(fā)脾氣,我狠狠的教訓她。”
\t她想安撫齊曈,可又覺得話說不出口,其實無非就是那句老話:馨柳是個炮筒子脾氣,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t陸彬楊攬緊齊曈在懷里:“走,回家。”
\t王露追著勸:“這么晚了,你不要因為賭氣讓齊曈再受累了,住這兒讓她早點兒休息。家里有張嫂給她做飯,這么多人陪著,你也放心;回去住白天你上班,她一個人在家真要有點事沒人照看怎么行?馨柳清醒了,我讓她給你們賠禮道歉。”
\t齊曈鬢角那塊方方正正的白紗布猶如在黑亮頭發(fā)上打得一塊補丁,極是醒目。
\t陸彬楊看著她有些遲疑,奶奶嘆口氣,也開始勸了:“彬楊,你媽說得有道理,今天就這樣吧,明天白天走也不遲。”
\t奶奶和王露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齊曈身上,想讓她點頭,齊曈垂了眼不說話。她就是樹梢上的葉子,氣流在亂戰(zhàn),卻都在吹這片葉子,可她又能怎么樣?任你們吹吧,呆在陸彬楊這棵樹上不要亂說話就是了。
\t最后兩人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