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問玉也望著遠方,久未動,只裙裾隨風,如水如波?! ⊥綐巧?,步惜塵進了屋,屋里卻已人去樓空,只有銀錢放在桌上。他走去窗邊,臨窗遠望,面色陰沉?! ∧侨诉@才知自己失言,趕忙閉了嘴?! 皣u!”有人噓了聲,往望山樓里瞧了眼。什么路見不平,那作惡的可是恒王府的人,說這話,不想活了? “路見不平,大將軍真乃英雄兒郎!” “沒錯!是大將軍!昨日西北軍將士還朝,街上見過的!” “那好像是……大將軍!” 直到人走遠了,才有人想起來?! ≡迏s瞧也沒瞧她,他只是心情不佳,覺得街上太吵罷了。如今吵是不吵了,步惜塵要上來,他卻沒心情寒暄,于是便將茶錢往桌上一放,臨窗一躍,縱空馳過長街,百姓嘩的一聲,只見雪花漸大,男子衣袂如黑云,驚嘆的工夫便去得遠了?! ∪艘蛔撸騿栍裰畤D解,她立在街上對元修盈盈一福?! ≌f罷,他不再理會沈問玉,陰沉地看了那被潑了茶的庶子一眼,便領著其他人進了望山樓。 步惜塵仰著頭,眸中隱有異色閃過,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侯爺,不知侯爺也在望山樓,吵了侯爺喝茶的雅興,實是不該。不如,惜塵做東,上來給侯爺賠個罪,陪王爺喝幾杯?” 街上的百姓也紛紛抬頭,見一人臨窗,雪冠墨袍,眉宇疏朗,眸似星河,臨高望來街上,那目光讓人想起大漠烈陽,關外風刀,只一眼便瞧得那庶子心頭似被人刺了個透心涼,不敢再放肆?! 昂稳?!”那庶子怒極,抬頭望去?! ∧遣杷疇C著,不偏不倚正潑在那恒王府的庶子頭上,那庶子被燙得嗷一聲叫起來,一蹦老高,寒風一吹,臉上冒著熱氣,沾著茶葉,滑稽狼狽?! ∩騿栍裢笠煌?,丫鬟白了臉色,車夫不敢來攔,圍觀的百姓也噤聲不敢多言,望山樓上卻忽然潑下杯茶來! “我二哥想送沈小姐去侯府,小姐便上車吧,在下愿為小姐引路?!焙阃醺幻拥溃呎f邊將折扇收了,伸手來牽沈問玉?! ∩騿栍癜氲椭^,面戴輕紗,瞧不出神色,只袖下的手卻微微捏緊。 “小姐請吧?!辈较m將那丫鬟的神情看在眼里,眉宇間添了幾分陰沉,親自打了簾子,讓沈問玉上車?! 『阃醺鸟R車可坐不得! 恒王府? 沈問玉的丫鬟見了,暗吸一口氣?! ∷o身后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奔進望山樓里,不一會兒,后院趕出輛華車來,車后插著彩旗,上書一個“恒”字?! 〔较m卻上前掀了她的馬車簾子,往里頭一瞧,笑道:“盛京天寒,如此簡陋的馬車怎防得住風?小姐還是乘本世子的馬車回府吧?!薄 岸嘀x世子,車夫識得路。”沈問玉福身婉拒,她生于江南長于江南,嫻靜溫婉,似水柔弱,盛京貴族女兒里難見的氣韻?! ∩騿栍竦难诀叩贵@住,瞧步惜塵玉樹臨風氣度尊貴,沒想到小姐運氣這般好,一回京就遇上了王公世子,只是盛京里王公府第不少,有風光的,有不風光的,不知這位是哪位王公世子。 世子? “原來是沈小姐?!辈较m面上倒無驚色,問道,“小姐初到盛京,可認得到安平侯府的路?不如本世子給小姐帶了路。” 莫非太皇太后不記仇了,沈家要起勢了? 以安平侯府這些年的行事之風,接沈二的嫡女回來養身子是假,想在盛京給她謀門婚事,借機聯姻是真。當年,武宗皇帝沒少彈壓元家,先帝晚年立儲之爭時,安平侯乃三皇子一黨,三皇子在朝中呼聲最高,而九皇子年幼,儲君之位不可能是他的,因此那些年在朝中,安平侯沒少跟元相國對著干,如今朝中是元家的天下,太皇太后記仇,沈家這些年沒少吃苦頭。沈家的老封君求太皇太后將沈二之女接回來,京中不少人等著看笑話,沒想到太皇太后還真準了? 安平侯府本沒什么好讓他們驚訝的,他們驚的是這小姐說她是江南回來的!當年,安平侯次子沈二那一支流放到了江南小縣,沈二死在江南,死后的牌位沈家都沒敢接回盛京。半年前,倒是有消息說江南沈府出了事,沈二的庶子外出走商的途中路遇水匪,遭匪徒所殺,一船的人和貨物沉了河,連尸身都沒撈出來。那庶子之母劉氏聽聞兒子遭遇不測,想不開在府里上吊身亡了。她乃沈二的側室,這些年主理府里中饋,她一死,府里便沒了主事的,沈二的嫡女又是個藥罐子,安平侯府的老封君便遞了牌子入宮,求太皇太后恩準她回京養身子。 安平侯沈家當年也風光著,武宗皇帝生母便是沈家女,只是如今元家當道,沈家沒落多年,這些年為了謀求起復,四處聯姻,早已成了盛京里的笑話?! 『阃醺畮讉€庶子互看一眼,皆面露驚色?! 鞍财胶罡?。” “哦?回府?”步惜塵笑問,“小姐是哪家府上的?” 少女道:“這位公子,小女子久居江南,此番回京投親,趕著回府拜見長輩,望公子行個方便。” 此言輕薄,丫鬟面露怒色,欲出言相斥,那少女暗自攔了,上前一步對步惜塵福了福。這一福,風拂起香荷大氅,那大氅里香衫素羅,不似京中女子喜愛的羅裙式樣,倒如見江南春色,說不盡的婀娜婆娑?! 〔较m身后一名恒王府的庶子上前攔了馬車,搖扇問道:“小姐好風姿,敢問小姐是哪家府上的?” 步惜塵身后的都是恒王府的庶子,盛京里沒有哪家府上的公子愿跟恒王府走得近,他們向來是獨來獨往,驕奢淫逸不輸當今圣上。今兒這姑娘撞上這幾人,怕是走不了了。 百姓們見了紛紛噤聲,面含懼色,這人皇城里無人不曉,不是旁人,正是當今圣上的弟弟,恒王府世子步惜塵。 為首一人紫冠玉面,披著件松墨狐裘,鳳眸微挑,笑意風流卻帶著幾分陰郁?! “肷?,丫鬟抱著只首飾盒子出來,打了簾子,少女便要上車,望山樓里卻走出四五個士族公子?! 〗稚蠞u靜,來往百姓停下,目送那少女主仆進了首飾鋪子?! 〔灰娙蓊?,便已秀色空絕?! ∧巧倥〖喐裁妫愫纱箅?,朔風寒,裙裾如波。只見少女緩步而下,行路若春蝶點水,微風拂柳,冬日里的風都不禁柔了幾分?! ●R車里下來名丫鬟,打了簾子,扶下來一名少女?! ∷齽傋?,一輛馬車便從城門外駛了進來,在望山樓對面的首飾鋪門口停了下來?! ∧呵嗟搅瞬铇峭猓職⒑驮薜挠H兵見她獨自出來都有些意外。暮青攏了攏風帽,把馬車留給了元修,慢步出了長街。 望山樓外,飛雪零星,陽光一照,刺人眼?! ? “我有些累,回府歇著了,改日再敘。” 她心中已有一人,無法再安放他人?! ∷@性子本不討男子喜歡,步惜歡也好,元修也好,她感激他們讓她知道這世上除了爹以外,還有人能用心包容她。元修乃英雄兒郎,志比天高,驕傲也比天高,她不想拒絕的言辭讓他太難堪,也不想曖昧不清,只好拐彎抹角,望他能懂?! ∵@輩子,她說話從來沒這么拐彎抹角過?! 】磥硭嵌恕! ∧呵嗤?,見他怔愣的眼底漸生痛楚,卻不躲不避。 元修怔住,敬重? “我很喜歡在西北的日子,哪怕那時日日想著軍功,夜夜想著替父報仇,沒有一日心中安寧,但我還是喜歡。我和你一樣喜歡西北自由的風,放不下那些一腔報國的熱血兒郎。這一生,我不知還能不能再回西北,但我永遠敬重西北軍的兒郎,敬重你這一軍主帥?!蹦呵嗟??! ≡尥蛩娝抗庹J真神情嚴肅,不由心頭一凜。 暮青看出元修心中決意,心中一嘆,道:“元修。” 他是應該先安排好這些事再問她的心意的,此事是他心急莽撞了。這次回朝,事情頗多,他一定會勸說家中,阻止議和,然后帶她回西北,遠離這些紛爭! “我會安排好朝事和家事的?!痹薜溃瑓s沒再問暮青的心意?! ≡薜皖^一笑,昔日爽朗坦蕩的男兒眉宇間添了落寞。這些年在西北,他與將士們不問朝堂事,亦不問兒女情長,一心殺敵報國,日子自由痛快,一回了朝中,事事絆著手腳,這才剛回來家中便提娶妻之事,他一時心亂,便對她袒露了心意。此事是他莽撞,但方才他心里還是有那么一絲期許的,只是結果……果然如他所料?! ∷姘敕謿g喜也無。 元修抬頭望來,茶香裊裊,男子面紅如櫻,目光卻深如沉淵,佳人對面而坐,眸若三春雪,清冽不可言。 這不現實,她不喜歡做夢?! ∏也惶嵩矣兄\朝奪位之心,即便沒有,相國夫婦也不會讓嫡子在苦寒之地戍邊,終生不歸的。 暮青這才開了口,“你真的覺得可以一生都在西北?” 元修又道:“你不必擔心門第,我們去西北戍邊,大漠關山,自由自在,不在這盛京過拘束日子。” 暮青看著元修,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澳憧稍讣尬??”元修問得快,問完已面色通紅。他倒了杯茶,也不管那茶燙,仰頭便喝,喝完只覺心也燙臉也燙,渾身都燙?! ≡抻行雷约哼@時候嘴笨,戰場殺敵他不懼,倒懼問她一個心意。但他堂堂男兒,話既出口就沒有說一半的道理! “阿青。”元修望向暮青,未開口,耳根先紅,緊張得如情竇初開的少年,“如果將來有一日,你爹的仇報了,你可愿、可愿……” 他雖明說了不喜,但姑母和母親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這詩會定是要辦的,日后這等逼他娶妻之事只怕是沒完沒了。 元修也不知是何時之事,只知姑母跟他提娶妻之事時,他滿心煩悶,一腦子想的都是她。他對姑母說他有意中人了,姑母問他是朝中哪位大人府上的,他知道若說是庶族百姓人家的姑娘,姑母定不同意,便說是朝中三品官府上的,沒說是哪家,姑母卻還是覺得門第低了些。她和母親都屬意寧昭,還說他多年未見她了,改日在相府辦個詩會,要他遠處瞧瞧,興許喜歡?! 『螘r之事? 她方才瞧元修的神情,不是沒有懷疑,只是不想多想,沒想到還是…… 暮青端著茶盞的手忽的一頓,怔住。 “我沒答應?!痹尥巴?,聲音有些悶,“我對姑母說……我有意中人了?!薄 ≡揶D開臉,望著窗外,一眼繁華熱鬧景,心里卻生著煩悶意。他就知道他說家中要他娶妻,她不會緊張此事,有些心思就只有他有?! ∷ノ鞅睍r十五歲,寧昭才六歲,他怎會喜歡一個女童?他又沒有孌童癖! 元修望著暮青,有些惱,道:“姑母瞧著寧國公府的寧昭郡主不錯,寧昭年歲與你相仿,我年少時與她見過,那時她尚年幼?!薄 ∷鯐矚g! 她問:“你不喜歡?” 暮青很意外,并非意外元修要娶妻,只是意外這事怎會讓他覺得對她有愧?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