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我本來要和明玥求婚的?!敝茏院銖目诖锬贸隽艘幻躲y色的戒指,“但現在看來,可能不行了?!?br/>
大抵是因為心中郁郁難平,他往后貼著墻壁站立,與在一眾員工面前脊背挺直的模樣不同,他低著頭,凝視著手中的戒指。偌大的辦公室里沒有亮起燈盞,熹微的光線從朦朧的白霧里透出來,打在戒指上。
戒身一圈素白,沒有過多花紋,小巧纖細。
浮光映在周自恒的側臉上,明暗交織不定,卻也將他擰著濃眉的神情勾勒得清晰。
陳修齊由此聯想起近段時間周自恒不僅情緒高漲,且頻繁出入商場的舉動——按照他對周自恒的了解,既然已經拿到了戒指,那其余的求婚準備必定已經俱全,只需要等待時機成熟。
他大概是滿心滿眼都期待著求婚日子的到來的,但微言的突然關停打斷了所有的計劃。
出于對合作伙伴的鼓勵心理,以及對好友的肯定,陳修齊決定安慰一下周自恒:“怎么不行?明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只要你拿出戒指求婚,她是一定會答應你的。”
陳修齊信誓旦旦,他認為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是今天聽到的,難得的好消息。
周自恒認同他話里的說法,但他卻并不覺得心情舒暢。他把戒指收進掌心里,搖了搖頭道:“可我不希望她答應我?!备袅艘粫?,他補充說,“在微言要破產的情況下。”
周自恒順勢直起身,再次走到窗邊,玻璃窗上的月亮痕跡被雨水弄花,他拉上窗簾,然后打開了燈,坐到了椅子上。
往常這時候,他應該會在這里簽署紙片般飛來的廣告合約,與技術組商討開放api的程序難題,或者是約見合作商,謀求更進一步的發展。
但今天,他也無事可做,在一把轉椅上,百無聊賴地望著漆黑的電腦屏幕。
在微言強盛的時期,周自恒也曾經一度心比天高,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僅僅依靠一腔熱忱就能讓夢想的光芒照進現實;而暴風來襲,才讓他漸漸明白現實終歸是現實。
于是至此,周自恒回想他輕狂叛逆的少年時代,周沖在一個突然的雪夜里告訴他,他的婚訊。
他那時候是怎么和周沖說的呢?
他幼稚又天真地說——【我們可以不要那么多錢的,我們也可以不要盛光?!?br/>
但他的父親卻溫和又頑固地告訴他——【不,我們不可以?!?br/>
【爸爸不希望你吃苦?!?br/>
周沖曾經是一個何等放曠輕狂的人物,尚且也要為生活磨平棱角,向他厭惡的現實妥協。
而聯系實際,將心比心,周自恒也不希望明玥陪著他吃苦。當然,也許并不需要吃苦,但波折是少不了的。
他不想這么自私。
陳修齊不懂得周自恒的顧慮,并且認為周自恒的想法實在太過悲觀,他走到桌前,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考慮全盤:“微言還有得救,而你也不只有一個微言。你有盛光,明玥家里也不錯,再怎么樣,你還是盛光的繼承人?!?br/>
說到這里,陳修齊頓了一下,用一種試探的語氣道:“你不會真的傻到真的要做什么不靠家里來證明自己能力的蠢蛋吧?”
周自恒白了他一眼,沒好氣:“不靠家里我哪來的啟動資金?”
他是有自己的自尊自傲,但也不是食古不化不知變通的頑固。他給微言留的最后退路,便是盛光的背景。
陳修齊略有些訕訕,只好把話題再次轉回去:“那你為什么不想求婚,不想明玥答應?”
作為一個單身男青年,除了懵懂的青春期沖動外,陳修齊沒有交往女朋友的心思,加上他的身邊也都是一群煢煢孑立的單身狗,他就更沒有兒女情長的想法了,于是自然也就無法理解周自恒的糾結。
在他的印象里,周自恒執行力決斷力極強,是想到什么,就要做到什么的人。
而如今,周自恒想要摘下月亮,卻在觸碰到的一秒遲疑了。
“我和她求婚,是想和她建立一個家庭的?!敝茏院愕溃暗椰F在,還沒有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能力。”
即使微言破產,他也吃穿不愁,也能生活富足,安定享樂。但因為這場風暴,周自恒才清楚地知道,他的臂膀可能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寬厚。
他可以一時依附于家庭,卻不能一世藏于庇護。
周自恒終于明了,何謂“家庭的責任”。
是一種甜蜜又有些憂慮的負擔。
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有了羈絆,有了軟肋,就要學會妥協。
周自恒把戒指從手心里放下,任由它落進口袋深處,之后抹了一把臉,重新叫了人進來開會。
他的情緒轉換非常快,或者說非常能夠偽裝自己,掩飾心思,在郁郁寡歡之后,又抖擻精神,向岑嘉年囑咐:“盡快把微言這段時間以來的市場數據整理一下,我們后天和山?;鸬呢撠熑艘妭€面。”
薛元駒也分到了一塊任務,他接下后,想了一會,還是出言提醒:“山海這時候還湊上來,會不會是一個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周自恒如此回答他,“就算是坑,也要跳下去看看深淺?!?br/>
語氣深沉,好似是再一次的破釜沉舟。
于是閑置了一上午的公司再次恢復了忙碌,時針再次高速運轉,周自恒宣布下班之時,城市的燈火已經全部點亮,深黑的天幕下,五光十色的燈盞掃去白日的蕭索,川流不息的車燈昭示著這個城市的繁華。
明玥在廚房忙碌,一面踮著腳,探頭望著小窗外,一面用榨汁機壓榨鮮紅飽滿的草莓。
榨汁的聲音頗有些大,使得明玥沒有聽到開門的響聲,也沒有察覺到周自恒已經歸家,并且從背后圈住了她。
“踮著腳在看什么?”周自恒輕聲詢問她。
他猛然靠近,在她脖頸間嗅著氣味,熱度瞬間提升,明玥手都有些抖,差點打翻榨汁機。
她心里頗有些嗔怪,但還是乖巧回答他:“在看你有沒有回家?!?br/>
她的聲音非常軟糯,把“回家”這兩個字念得千回百轉,纏綿繾綣,周自恒連軸轉了一個下午,聽到這樣的話,心里倏然就軟成了一灘水。
他覺得明玥實在太甜,他也說不出什么更好聽的話,于是只是抱著她的腰,親了親她的發頂。
即使只有一個親吻,明玥也心花怒放,為了投桃報李,她把榨好的草莓牛奶倒進玻璃杯里,遞給周自恒,再從他身前溜走,盛好米飯放到餐桌上。
好像是一個女主人,忙前忙后,為歸來的丈夫端茶遞水,噓寒問暖,還把家里布置收拾得井井有條——從明玥搬進這間屋子起,她就對這樣的事情樂此不疲。
當然,這位女主人對廚房之事還并不熟稔,除了簡單的榨果汁,煎雞蛋,煮米飯,更豐盛的菜肴要靠外賣來承擔。
但即便是如此,周自恒還是夸贊她:“很賢惠。”
他常常如此夸贊明玥,使得明玥臉紅害羞不已,今天卻顯然不同——明玥應下了他的夸獎,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如果我們結婚了,我會更賢惠的?!?br/>
她的臉上染著一層桃花色,因為年輕,肌膚里透出晶瑩的白皙,和揮霍青春的女孩不同,明玥已經開始勾勒久遠的婚后生活:“我會做一個好妻子,也會是一個好媽媽?!?br/>
她為什么會想到這些呢?
因為她的二十歲生日就要到來,周自恒承諾過的求婚,也會到來。
于是明玥說完這些后,抬眸望著周自恒,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但讓她失望的是,周自恒選擇了沉默,并且放下了筷子,安靜地好似一尊玉做成的雕像,長長的睫毛在眼臉下打落厚厚的一片陰影。
明玥心思敏感細膩,只一瞬間便猜到端倪,她頓了頓,遲疑詢問:“你是不是,現在不想和我求婚了?”
她咬了咬唇,又補充道:“是因為微言的情況嗎?”
微言關停是微博界的大事,所有注冊用戶都無法登錄網站,明玥也一早知曉。
她詢問的聲音非常輕,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周自恒的心口上,卻沉重好似泰山壓頂。周自恒把她從椅子上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捧著她的臉,與她對視。
她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人卻乖巧地像是一只忠誠的小貓。
周自恒親了親她的眼睛,道:“我記得我和你告白的時候,脾氣特別不好,還罵了你,兇了你,特別草率?!?br/>
他以這樣一番話開口,就已經表明了心思。
明玥卻道:“可我特別開心,你現在就算只是草率地和我求婚,我也會高興地飛起來。”
她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很委屈,“真的,說不定我還會高興地暈過去。”
完全是在信口雌黃。
周自恒替她擦了擦眼淚,想吻住她的唇,明玥卻難得強硬地推開他:“我不要鮮花,也不要燭光,不要你單膝下跪,只要你求婚?!?br/>
她睫毛上還掛著水珠,細細密密的一排,燈光下像是水晶。
就是這樣嬌弱的一個人,卻十分執拗執著。
“可我舍不得?!敝茏院闳ψ∷?,像是抱著一個易碎的陶瓷娃娃,在她耳邊說話。
他喜歡在她耳邊說話,那是情人間的喃喃,是說給戀人的心里話:“我希望把你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你驚,免你苦,免你四下流離,免你無枝可依。但現在的我,可能還做不到這些。”
他從一本書上看到這段話,非常符合他此時的心境。
明玥卻不想聽周自恒的花言巧語,她的手探進他的口袋,摸到了一枚戒指:“可你已經買了求婚戒指了?!?br/>
她把戒指拿出來,擺在他眼前:“你明明也想著和我求婚?!?br/>
戒指被燈光打亮,內圈刻著一顆彎彎的月亮。
明玥將這枚戒指,就這么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我知道你想等微言度過這次難關,也知道你想準備一場盛大的典禮,但周自恒,我是要嫁給你這個人,而不是嫁給你的成功。”
她的手指柔白纖細,素白的銀戒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熠熠生輝。
沒有周自恒的開口,沒有下跪,沒有鮮花,她就自己戴上了這枚戒指。
——周自恒的求婚戒指。
“我可以和你共看彩虹,也愿意和你風雨同舟。”明玥仰著頭,親吻他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寫得我熱淚盈眶,只想娶一個明可愛。
晚安~
----
附贈一個劇透——
2013年1月4日,周自恒與明玥走入婚姻殿堂,煌煌燈火下,家長發言時刻,他的父親周沖這樣講述——“我有幸給周自恒當爹已經有二十六年一個月零七天了,折合天數,整整是九千五百三十五天……”
有些愛,是陪伴的成長,是巍巍父愛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