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也就是沒生在太祖時候，要是生在太祖時候……”
    顧總督欲言又止。
    此刻他們已經(jīng)走出了張家灣城，而且不是走南邊，直接出北門走直奔通州的大路，很顯然楊大帥此行的目標(biāo)是朝陽門。
    “這天下沒太祖的事了？”
    楊豐笑著說道。
    他們后面是李三才。
    十六個專業(yè)的轎夫抬著并不算沉重的木頭架子，上面綁著都已經(jīng)開始變色的東林點將錄第一號，托塔天王李三才，然后邁著整齊的步伐，就仿佛真抬著位高高在上的官老爺。不過官老爺也沒資格坐十六抬，這東西理論上是皇帝專用，所以李大老爺也算真的實現(xiàn)了他高高在上的理想，他都快與皇帝一樣高了。
    周圍是近兩萬京營和十幾萬百姓，不只是張家灣，附近的也匯聚過來，實際上還有更多在不停加入。
    很多都帶著鑼鼓，混亂的敲打著。
    顧總督微微一笑。
    “太祖時候我還真沒這自信。
    我能幾句話讓所有人跟隨，不是我多么有本事，而是你們這些官老爺早已經(jīng)讓民怨如同水壩后面不停上漲的洪水般積聚，他們就等著決堤的那一刻了，我只是在堤壩上點燃一桶火藥完成最后這一步而已。
    太祖時候？
    太祖時候京營會跟著我嗎？
    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炮口對準(zhǔn)我然后一炮轟死我這妖人。
    太祖時候京畿的百姓會跟著我嗎？
    我記得蘇州有士紳鼓動造反，被百姓扭送官府吧？
    咱們大明的百姓是最能忍的，他們給士紳當(dāng)牛做馬，忍受貪官污吏的苛捐雜稅，縱然饑寒交迫也只是默默承受。
    可你們也別忘了，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
    真正牛馬被逼急了還要踢人，你們把他們逼到活不下去，難道以為他們會甘做安安餓殍？沒有人會真的甘做安安餓殍，太祖當(dāng)年不做安安餓殍，他們也不會做安安餓殍，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機會，只要他們得到一個機會，他們就會讓你們知道什么是血海滔滔。
    今天不過打死幾個做官的。
    而那時候他們會讓天街踏盡公卿骨的。
    你們以為我是在害你們？
    其實我是在幫你們?！?br/>     楊豐說道。
    顧養(yǎng)謙依舊只是一笑。
    “大帥，后面騎兵過來了！”
    不遠(yuǎn)處一個爬到樹上的士兵指著西南方喊道。
    “所有人都扛起毛竹，看他們有沒有膽子沖，鳥銃手和弓箭手在里面準(zhǔn)備著，要是騎兵敢射箭就還擊，所有人都盡量靠的密一些，不用怕，當(dāng)年太祖時候咱們老祖宗們可曾怕過胡元的騎兵？”
    楊豐喊道。
    那些跟隨的百姓們，立刻扛起了他們攜帶的毛竹……
    就是毛竹。
    張家灣城外木料場有堆積如山的毛竹，拿過來削出斜茬就行。
    十幾米長的毛竹兩個人扛著，然后斜茬沖著外面，靠攏只是理想狀態(tài)，畢竟那是平民青壯不是士兵，他們做不到列成密集陣型。
    但他們數(shù)量太多，總數(shù)近二十萬。
    近十萬根這樣的毛竹扛在肩頭指向外側(cè)，本身就是一個對騎兵來說致命的陷阱，更何況這近二十萬人沒有秩序的行進(jìn)，讓這個陷阱大到以平方公里計。騎兵不敢沖，至少不敢以作戰(zhàn)的方式?jīng)_，這種情況下只要那些青壯保持扛著毛竹指向他們方向，那他們就絕對不敢沖。
    稍微速度快一點就得撞上。
    但不沖……
    不沖他們就更不敢進(jìn)去。
    再精銳騎兵失去速度優(yōu)勢，進(jìn)了這種人山人海中，也不過隨便幾個膽大的青壯稍微活動一下毛竹。
    十幾米長??！
    稍微活動一下就夠把騎兵抽落馬下了。
    他們最多也就是在外圍射箭。
    但那些京營的鳥銃手和步兵弓箭手還混在其中，騎兵敢用弓箭射那他們就還擊。
    騎兵弓肯定射不過他們。
    “看看，這才是大明立國之本，當(dāng)年的太祖和軍戶們，就是這樣把胡元逐出中原?！?br/>     走到一座土丘上的楊豐看著遠(yuǎn)處逡巡不前的騎兵說道。
    后者真不敢進(jìn)。
    哪怕那些扛著毛竹的青壯根本不懂結(jié)陣，只是亂糟糟湊在一起，而且還不是大量湊在一起，都是幾十百十個互相認(rèn)識的聚攏成一簇簇，但他們的毛竹太長，簇與簇之間的完全能互相夠著。對于騎兵來說，這就已經(jīng)是一片死亡的陷阱，別說騎著馬沖進(jìn)去，就是步行進(jìn)去想通過，都免不了被戳臉，除非這些青壯故意豎起毛竹放他們進(jìn)去，否則就算能避開一簇也避不開下一簇。
    在確信騎兵真不敢沖之后，那些青壯也大膽起來，甚至在邊走邊嘲笑著他們。
    一些騎兵舉著弓箭嚇唬。
    但毛竹里面那些京營也同樣舉起了鳥銃和弓箭。
    騎兵也不敢射箭。
    雙方就這樣互相喝罵嘲諷著，但誰也不敢攻擊，可這些青壯是繼續(xù)向前走的，他們扛著毛竹又不妨礙他們向前走，把這個橫擔(dān)肩頭就行，一個充當(dāng)支點，一個在另一邊保持的指向。
    這真是大明立國之本，明初的百姓就是這樣武德充沛。
    他們也是用長矛。
    朱元璋自己臨陣兩根矛，一根丈八長矛沖陣，一根短矛格斗，無數(shù)舉著長矛的農(nóng)民，就這樣跟隨著他們的皇帝，一直將異族統(tǒng)治者逐出了中原……
    現(xiàn)在只是剛剛恢復(fù)了幾分祖宗的風(fēng)采而已。
    近二十萬人的洪流，就這樣在冬日的原野上不斷向前，然后又有更多人不斷加入，而奉命阻擋他們的騎兵卻根本不敢進(jìn)攻，只是跟隨在外面仿佛是他們的配屬。至于前面的通州城門早就已經(jīng)關(guān)閉，不過這沒什么用，這個季節(jié)不需要進(jìn)通州，實際上不是這個季節(jié)也不需要，通州和京城之間又沒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塹。
    而那些官員士紳們趴在通州城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著這片洪流在城外通過，甚至同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城內(nèi)那些越來越躁動的軍民。
    但是……
    他們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走啊，跟著楊大帥發(fā)財去！”
    “快開城門！”
    ……
    伴隨著無數(shù)亢奮的吼聲，通州城內(nèi)軍民們瞬間沖破阻攔，打開城門涌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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