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啟想要進(jìn)宮見老太太，唯一的途徑便是通過上官婉兒。
    因?yàn)楝F(xiàn)今除了武承嗣，只有上官小婉才可以隨意出入禁苑。
    孟蒼生對此也并無反對。
    雖說太平當(dāng)頭棒喝，打醒了吳啟，但是初逢大變，總要給他一點(diǎn)時間。
    而且，這個時候，武則天恰恰是那個最適合開解吳啟的人。
    只不過，道爺想不到的是，吳啟見武則天可不是去尋求開解的。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是去尋求解脫的。
    ......
    一個時辰之后，當(dāng)吳老十站到了兩儀殿，面對武則天。
    一老一少，這對離散二十多年的母子終得相見。
    不知為何，武則天也好，吳啟也罷，心中都有一絲異樣。
    武則天，她經(jīng)歷過一次錯認(rèn)吳寧為親子，現(xiàn)在面對吳啟那張俊俏的臉...卻是怎么也提不起曾經(jīng)的激動之情。
    想想也能釋然，這十幾年間，武則天一直把吳寧當(dāng)成是自己的兒子。
    吳寧做過的那些事，對武則天來說，印象也是尤為深刻。
    像是三言兩語，說動武三思緩和李武兩家。
    像是晝夜不息，寫下那一箱子《醒世方》。
    像是，那永遠(yuǎn)帶著疏離，又隱隱有著怨念的眼神。
    這些過往的種種，讓老太太很難適應(yīng)突然換了一個人。
    而吳啟，更是如此。
    直到三天前，他還堅定地認(rèn)為自己是吳長路的兒子。
    也從來沒想到，他會和大周女皇扯上這樣一層關(guān)系。況且，女皇陛下還生出了傳位之心。
    這一幕，對于武則天和吳啟來說，都是荒誕的，卻又是無法躲避的事實(shí)。
    “你...來了啊！”
    吳啟躬身一禮，“臣，見過陛下！”
    也許吳老十應(yīng)該像太平那樣，叫一聲“母皇”，或者自稱“兒臣”。
    可是，吳老十終歸還是沒有叫出口。
    “坐....坐下說。”
    老太太略有幾分慌亂，忙不迭地招呼吳啟，在殿上早就準(zhǔn)備好的椅子上坐下。
    “九郎....都與子期說過了？”
    “......”吳啟一怔，愣愣地看著老太太。
    “九郎...”
    “子期....”
    這是老太太本能的反應(yīng)，脫口而出。
    可是，聽到吳啟耳朵里，卻是另外一回事，親疏自鑒。
    老太太管吳寧叫九郎，管自己叫子期。
    說明在老太太的潛意識里，吳寧的地位要比他還要親近些。
    其實(shí)，這是必然。
    吳啟與老太太雖然是血脈之親，可畢竟相認(rèn)突兀，一時還反應(yīng)不過來。
    再說，吳啟從前給老太太的印象除了帥，就是帥，最多再添點(diǎn)文采，是個懂事的乖寶寶。
    可是，吳寧呢？
    你別看吳老九來到京城這兩三年間沒少給武則天添堵，甚至十年前，他還在下山坳的時候，也是很少順著老太太的心意辦事。
    但是，其實(shí)武則天和吳寧是一路人。
    這一老一少表面上頂牛，但是在大事大非面前，在掌控朝局的眼界上面，卻有著相當(dāng)?shù)哪酢?br/>     有的時候，甚至是不用刻意溝通，只需一個眼神兒，對方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兒。
    這種默契，說好聽點(diǎn)叫心心相吸。說不好聽點(diǎn)，那就是一丘之貉，同為干大事兒的人。
    可以說是一種另類的溝通，遠(yuǎn)比表面的沖突更容易拉近距離。
    ......
    武則天的一時不查，讓吳老十也只是微微的一愣神。
    心里不但沒有隔閡，反倒不知為何的一陣輕松。
    也許對他來說，這樣可以減輕一些對吳寧的負(fù)罪之感吧？
    回答老太太的問話，也是恭恭敬敬：“回陛下，不是九哥相告，是太平殿下....打醒了臣。”
    “太平？”老太太一愣。
    下意識問道：“那你....沒事吧？”
    “沒事。臣已經(jīng)...可以接受這個事實(shí)了。”
    “好...好好好好！”
    老太太登時大喜，連連稱好，好似甚是欣慰之感。
    結(jié)果，可能是高興過頭兒了，又蹦出一句：“這個九郎，錯了吧！”
    老太太神采熠熠，對吳啟道：“那日他告與朕真相，朕當(dāng)時就想把你招至身前，母子相認(rèn)。”
    “可是那個老九啊！”老太太一臉嫌棄，“瞻前顧后，就是不肯。”
    “說什么，你經(jīng)事太少，接受不了這樣的殘酷。”
    “現(xiàn)在怎么樣？朕的兒子，哪來那般弱不禁風(fēng)？不也一樣端端正正，毫發(fā)無損？”
    “哈哈哈哈！”說到這兒，老太太哈哈大笑。
    “朕看啊，也不比他吳老九差上多少！”
    “......”吳老十臉都綠了。
    你要說剛才稱呼上的親疏，吳老十也就忍了。可是這幾句，就有點(diǎn)過分了吧？
    老太太這哪里是在高興吳啟可以承擔(dān)這個事實(shí)，她這是赤果果地高興吳老九看走了眼。
    奶奶的，本公子認(rèn)娘這么大的事兒，怎么成了老太太和吳老九斗氣的結(jié)果了呢？
    吳老十有些憤憤不平，苦笑一聲，“陛下，他...他看走的時候，可是多著呢！”
    “哦？”老太太一挑眉，“說與朕聽聽！”
    她倒是沒想到，幾句玩笑，卻在無形間拉近了母子二人的距離。
    其實(shí)，二人見面本就突兀。
    吳啟是突然知道真相，而老太太呢，信了吳寧的鬼話，為了讓吳啟接掌皇位，以為要很久之后母子二人才可相認(rèn)。
    她也沒想過會這么快，這么突然。
    所以，一見面，兩人有點(diǎn)尬聊的意味在其中。
    但是，無意間把話頭兒扯到了吳寧身上，自然也就有了共同語言。
    至于，呈老九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也僅僅是一點(diǎn)玩笑似的吐槽罷了。
    吳老十不但不會妒忌，反而有些正合他意的感覺，故意把話題引向吳寧。
    說起兄弟之間曾經(jīng)的丑事。還有吳寧犯過的低級錯誤，使得武則天聽得津津有味，大笑連連。
    而吳啟呢，也一直借機(jī)觀察著武則天，觀察著這個“從天而降”的娘。
    .....
    “當(dāng)真？”時間過的飛快，此時老太太滿眼驚奇，“他居然是扮成瞎子騙來的秦妙娘傾心？”
    “居然還....還跑到人家的鋪?zhàn)尤テ纲~房？”
    “當(dāng)然是真的。”吳啟繪聲繪色，“陛下只知他要娶秦妙娘，肯定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烏龍過往吧！”
    老太太回味著，“這個吳老九真是可以，正事不顧，卻去招惹什么美人。”
    長嘆一聲：“心無大志啊！”
    轉(zhuǎn)頭又對吳啟道：“你可不要學(xué)他，把心思多放在正事上面。”
    “呃。”
    吳啟一窘，恐怕老太太還不知道，在女人的問題上，吳老十甩吳寧八十條街，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見吳啟窘態(tài)，老太太淡然一笑，“朕也就是說說，你莫要往心里去。”
    有如長輩那般的得意一笑，“你身邊那個侍婢......”
    “叫什么來著...蘭晴？”
    “哼！”老太太輕哼一聲，“就太平這丫頭心眼兒多，把蘭晴留在你身邊。也是為了將來后宮之中多一份助益，倒也說得過去。”
    “至于婉兒嘛....”老太太沉吟了一下，“之前，朕試探過婉兒的心性，聽之言行并無弄權(quán)之心。”
    “朕也敲打過她，不要生出這個心意。所以，你若與她有情，朕還是樂見其成的。”
    “不過，婉兒名義上畢竟是先帝的才人，年歲也大了些，遂不可為后！”
    “將來，朕會擇一大族貴女執(zhí)掌后宮。對你來說，也是幫助。”
    “......”吳啟又是一陣無語。
    這就....把后宮都安排好了？
    聊了這么長時間，吳啟心中大概也有了一個印象。
    要說吳老九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不低是不假，可是，武則天也確確實(shí)實(shí)拿吳啟視為親生。
    話語之間，多是訓(xùn)誡提點(diǎn)。
    這就像吳寧、吳啟都是老太太的孩子，并沒有什么親疏。只不過，一個熟悉，另一個剛接回來還不知道怎么相處。
    看著老太太神采飛揚(yáng)的樣子，吳啟原本還有些猶疑的心，漸漸有了著落。
    他今天來，可不僅僅是來和老太太話家常的，他是......
    “陛下！”吳啟突兀出聲，“臣能問陛下一個問題嗎？”
    老太太一愣，“你...問吧！”
    吳啟咧嘴，誠然看著武則天：“陛下為什么會要把皇位傳給我？”
    “啊？”
    武則天一愣，“不就應(yīng)該...應(yīng)該是你嗎？”
    “怎么會就應(yīng)該是我呢？”吳啟皺著眉頭。
    “這......”
    武則天更是躊躇起來，“你的那幾位皇兄不爭氣！”
    “陛下！”吳啟直視武則天，“是和九哥比起來，不爭氣！”
    “！！！！”
    武則天全身再是一僵，“和九郎....九郎比...不爭氣？”
    吳啟道出一個不爭的事實(shí)，那就是：
    李賢也好，李旦也罷，武承嗣、武三思，除了一個李顯確實(shí)有點(diǎn)窩囊，好像其他的那幾個和吳寧沒法比。
    畢竟吳寧這么多年干過的事就放在那兒，能把其他的那幾位比到臭水溝里去。
    可是，換了吳啟呢？
    吳啟倒不是沒有才華，可是吳啟的才華并沒有什么展露。
    要不是武承嗣兵變那夜，吳寧別有用心地讓他在十六王宅前出了采，可能所有人還認(rèn)為他只是一個靠著穆子究才能有今天的花花公子。
    那么，武則天又怎么知道，吳啟會比李賢、李旦他們更有能力接掌皇位呢？
    這說不通。
    唯一的解釋就是，吳寧說他行！
    吳寧說吳啟可以執(zhí)掌皇位，說可以把皇位傳給吳老十。
    然后，老太太就信了。
    而且是全聽全信。甚至不惜讓吳寧放手一搏，導(dǎo)演出這一場讓武承嗣上位，拐了三百六十個彎兒的大戲，來費(fèi)力地把吳老十扶上去。
    問題的關(guān)鍵，就在這兒。
    這也是吳老十從一進(jìn)來，就頗為在意老太太對吳寧的印象的原因。
    吳老九在老太太心目中的分量得是有多重啊？才能在立儲之事上，不經(jīng)過任何的考察，不經(jīng)過任何的思量，就把事定了。
    可以說，老太太是用耳朵選的接班人，而非眼睛。
    “就是....就是....”武則天被吳老十問的方寸大亂，“就是九郎說，你的才華不輸于他，可堪大任。”
    “朕就....”
    “再說......”最后已經(jīng)是無奈了，“再說，這皇位本來就是要給九郎的。如今他沒了資格，那自然就是給你了!”
    老太太想罵娘，這是誰教出來的兩兄弟？一個是到手的皇位不想要，另一個則是當(dāng)著她的面直接問，憑什么給我？我有資格嗎？
    她就沒見過這樣兒的。
    “所以.....”聽了武則天的解釋，吳啟更加釋然，“所以，是九哥讓陛下做出了決定？”
    “！！！！！”
    武則天猛然一驚，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
    這時，吳啟平靜而又堅定的聲音再一次在殿中響起。
    “臣再問一句，這天下之主、皇權(quán)之繼.，為什么一定是我？難道不能是別人嗎？”
    武則天：“......”
    ......
    ————————————
    一個時辰之后。
    “不行！你這孩子，太過妄為！”
    ......
    “陛下！不，母皇！兒臣永遠(yuǎn)是你的孩子，兒臣也愿永遠(yuǎn)伴隨母皇左右。可是...”
    “有些事，你也辯駁不了，從心而論吧！”
    ......
    “不行！”武則天眉頭緊皺，老目無光，仿佛經(jīng)歷著人生最大的一個決定。
    “不行.....”
    “要不......你容朕再想想？”
    ......
    “好！”吳啟躬身上禮，“時近昏時，兒臣....告退！”
    有些事，要給老太太一點(diǎn)時間。
    ....
    吳啟出得皇宮，一上朱雀大街，就見吳寧，還有吳家眾兄弟，在皇城門口等著他。
    吳老十第一反應(yīng)是躲開，可是終還是忍住了，局促地挪步到吳寧身前。
    “九哥....”
    “......”吳寧抿嘴一笑。
    還不錯，起碼吳老十現(xiàn)在還能站著，說明他是可以挺過去的。
    “什么都不要說，聽我說。”
    看了一眼吳家兄弟，就在剛剛，吳寧已經(jīng)代替吳啟將所有的真相向兄弟們攤牌了。
    至于結(jié)果，結(jié)果就是，眾兄弟都站在這里。
    “聽我說。”
    吳寧上前一步：“于理！”
    “我吳老九是你的替身，替你背負(fù)的這么多年的苦楚，下山坳四百余口的人命也是因你而亡，你吳啟是這一切的根源！”
    “我該恨你，報復(fù)你，甚至殺了你！”
    “所以......”
    吳寧說到這里，猛的全力揮出一拳，正打在吳啟的肚子上。
    嗷！！
    吳老十一聲悶哼，立時吃疼的弓成一只蝦子，但看向吳老九的眼神，卻是有幾分釋然。
    這一拳，是他應(yīng)該受的。
    而吳老八、老十一、七哥等人，還沒等吳啟直起腰來，就瞪著猩紅的眼珠子上來了。
    有樣學(xué)樣，也都照著吳老十的肚子，就是毫不留情的一下。
    靠！！
    吳啟暗罵一聲。
    本來呢，事由他而起，大伙兒打死他，也不能解氣。
    吳老十也有心理準(zhǔn)備，就算大伙兒不怪他，他也想自己抽自己。
    可是，真招呼在身上才知道，這是....真特么疼啊！
    吳老十直接抱著肚子縮倒在了地上，嗷嗷嗷直叫，間隙還不忘蹦出一句：
    “特么過程就算了，說重點(diǎn)！”
    “重點(diǎn)？”
    吳寧笑了，蹲下身來，“重點(diǎn)就是，比起那些仇恨、那些怨氣、那些不甘，更忘不了下山坳的河溝里，大伙兒光著腚摸魚的過往。”
    “忘不了一個鍋里撈糙米飯的苦日子，忘不了一塊被老祖君追得滿坳子亂竄的不堪。”
    “我更忘不了，咱們是風(fēng)里雨里，走過來的兄弟！”
    “所以，于情......”
    說著話，吳寧向倒在地上的吳啟伸出了一只手。
    同時伸過來的，還有吳老八，老十一......
    所有吳家兄弟，有力的臂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