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城九月,暑氣未消,晚風(fēng)卻已經(jīng)裹上涼意。
庭院花草馥郁,摻著濕潤水汽,拂得人心尖潮熱,宋亦霖睫羽略垂,走到玄關(guān),想推門走入。
然而握著門把左擰右擰,愣是怎么推,都紋絲不動。
“怎么回事?”她蹙眉,剛偏過頭,就被人按住。
“別亂動。”
低沉清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宋亦霖微怔,才發(fā)覺彼此距離過近,余光所及是少年的衣襟,領(lǐng)口稍墜,顯露半分挺兀鎖骨。
一小簇光落進溝壑,沉入陰影更深。
宋亦霖側(cè)開眼。
謝逐右手搭在門把,左手隨性抄兜,無聲斷絕她所有退路,封在這狹小空間。
下一瞬。
他手臂蹭過她衣擺,門鎖轉(zhuǎn)動,隨著一聲輕響,大門徐徐敞開——用拉的。
……宋亦霖額角微跳。
不等她緩過尷尬,后方便傳來聲低笑,溫?zé)岷粑鬟^耳畔,不加掩飾的玩味:“會開了嗎。”
“會了。”她面不改色,“上樓吧,別讓人等急了。”
說罷,就抬腳邁入室內(nèi),朝樓梯方向走去,只甩他個憋屈的背影。
謝逐看她兩只腳各走各的,略一挑眉,心生幾分好笑,不疾不徐跟上。
屋內(nèi)氛圍較宋亦霖離開前,并沒有多大變化。三人聊得正歡,聽見開門聲響,梁澤川率先招呼道:“把人逮回來了?”
魏余諶裝模作樣地糾正:“瞎說什么,是溝通回來了。”
梁澤川作恍然大悟狀,跟謝逐致歉:“口誤口誤。”
謝逐:“……”
路予淇見他表情像耐性告急,忙不迭忍笑制止,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吃飯上,喊他們落座。
宋亦霖重新融入集體,剛才的插曲仿佛無人在意,彼此默契揭過。
飯桌話題繼續(xù),路予淇邊蘸薯條邊道:“來來接著嘮,咱們新校區(qū)據(jù)說中旬就能竣工了,月底全校搬家。”
宋亦霖將意面挪到跟前,聞言頷首:“我記得是在北郊。”
“對,斥資幾個億來著,圈了幾百畝地。”魏余諶嘖了聲,“一中財大氣粗啊。”
“建得再豪華宿舍也沒插頭。”梁澤川擺手,“我還得在周圍小區(qū)租房住。”
“我家在那邊正好有幾套。”路予淇不緊不慢地插話,“帶軟裝,你租的話押一付一。”
梁澤川當(dāng)即坐正身子,一句“路老板大氣”還沒出口,就聽她慢悠悠補充道:“押一年付一年。”
梁澤川腦袋上的問號近乎實質(zhì)。
路予淇見他神色,沒繃住,寬慰般改口:“逗你的。放心,只要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根骨頭啃。”
梁澤川:“……”
魏余諶笑得樂不可支,攛掇他把老婆本掏出來租房,又想起什么,扭頭問謝逐:“我記得你家也在那附近?”
“學(xué)校西門對過。”謝逐道,余光瞥見宋亦霖端杯喝水,他眼梢輕抬,提醒,“那杯我喝的。”
然而為時已晚,宋亦霖水都到嘴里了,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險些被嗆著。
似曾相識的提醒與尷尬。當(dāng)初沒喝到的礦泉水,終究成了此刻的涼白開。
她咳得紅了臉,眼尾都瀲上濕意:“誰來酒吧喝白水啊?”
謝逐乜她一眼。
宋亦霖反應(yīng)過來,閉嘴收聲,忍辱負(fù)重地?fù)Q了個新杯子,倒好水給他,“當(dāng)我沒說。”
魏余諶在旁邊圍觀全程,他瞧了瞧路予淇跟梁澤川,又瞧了瞧這倆,最終沉默著灌一口酒。
總覺得自己有點兒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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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悠閑起來,時間總是快的。
時針不知不覺轉(zhuǎn)過十點,頓在半截。幾人也散了場,道過別,各自打道回府。
宋亦霖沒人同行,她走到暗處,抄兜正要點煙,誰知指尖剛觸到煙盒,耳畔就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她收住動作,朝身側(cè)瞥一眼,見是謝逐,不由微怔。
兜內(nèi)手指無意識蜷起,察覺他掃過自己動作,她從容胡謅道:“有點冷。”
謝逐很輕地挑了下眉,似乎接受這說法,但宋亦霖知道他沒信。
不過她也不在意,畢竟對方向來吝嗇提問。
沿街道不疾不徐走著,宋亦霖自然地轉(zhuǎn)移話題:“你怎么走這邊?”
“順路。”
她疑惑:“你不是住北郊?”
謝逐聞言輕哂,像覺得這話有意思:“誰跟你說我只有那一套房?”
宋亦霖:“……”可以,行。
今晚數(shù)不清被這人嗆過幾回,她平心靜氣,默不作聲往前走。
夜色寂默昏暗,蟬鳴依稀,空氣中翻涌悶沉潮意,熱度沉淀堆積。
兩人一路無話,氣氛介于安謐與微妙之間,卻不難熬。宋亦霖住處近,沒多久就抵達小區(qū)門口,她側(cè)首跟他說了聲,便朝里走去。
影子鋪蓋地面,長而晃,她邁出段距離,聽著耳畔單調(diào)的步履聲響,忽地察覺到什么。
回過頭,正如她所料,謝逐仍立在原地,單手抄兜,目光懶散地望著她。
小區(qū)布景陳舊,滿是歲月痕跡,他僅是站在那,就跟此處格格不入。
兩人目光相接,他神情不變,微抬下顎示意:“我看你進去。”
宋亦霖卻沒動。
諸多細節(jié)編織成微妙直覺,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或許,不多過問的原因并非只有不感興趣,還有……早已了解。
想到這,宋亦霖略瞇起眼,看了他少頃,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那天在網(wǎng)吧,是我們第一次見嗎?”
路燈佇立在側(cè),光那么亮,她站在底下,襯得影子更暗。
亮色綿延的盡頭,謝逐與她相對而立,身形清肅挺拔,獨樹一幟,仿佛涇渭分明。
像是沒想到會被這么問,他很輕地挑了下眉,眼底泛起些微興味。
“是你第一次見我。”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