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霖就這么跟謝逐成了半路同桌。
落座后,她把書包放進桌兜,不過一分鐘的功夫,再扭頭,旁邊這位已經重新趴下去會周公。
講臺上,唐筱針對開學事宜簡要說了兩句,隨后便離開,晨讀繼續。
到底是第一日,學生態度總歸浮躁,朗讀聲沒堅持多久,就有壓著嗓偷摸聊天的。
梁澤川也趁這機會轉身,跟宋亦霖攀談:“欸,這么巧啊妹妹,咱們居然同班!”
“嗓門小點,你也不怕吵到人。”路予淇提醒他,好奇詢問,“小同學,你們認識?”
宋亦霖正收拾書立,聞言點頭,道:“我們昨晚剛見過。”
為防止衍生多余誤會,她又示意旁邊補覺的謝逐,輕聲:“還有他。”
路予淇瞬間被勾起興趣,打聽:“怎么回事,跟我聊聊?”
“嗐,別提了,太晦氣。”
梁澤川說著,滿面悲催地講述昨晚來龍去脈,包括宋亦霖那一下關鍵助攻。
說到最后,他嘖嘖總結:“要不是這位妹妹見義勇為,美救英雄,咱逐哥真指不定得見血。”
說得像要給她發錦旗。
宋亦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五官生得漂亮無害,眉目雖有冷感,卻不顯得疏離,此時展露笑意,更襯得靦腆靈秀。
路予淇望著她,不禁感慨:“小同學,你好乖啊。”
宋亦霖眨眨眼,張口剛想回應,唐筱就來突擊巡查,班內讀書聲瞬時放大,欲蓋彌彰。
前座兩人也機敏轉身,話題就此擱置。
宋亦霖安靜低頭,翻閱手中課本。
沒了社交需要,她臉上多余情緒頃刻退散,全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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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前兩節主課,下課鈴一響,班里瞬間熱鬧起來。
宋亦霖把課本夾進書立,余光不著痕跡落在旁邊,謝逐仍沒見動靜。
這人從早讀睡到大課間,睡得都快沒生命跡象了。
她正想收回視線,就見謝逐略一抬首,眼簾微掀,帶點兒初醒的怠,眉清目冷。
他問她:“怎么?”
“下課了。”宋亦霖垂著眸,全無偷瞄被抓包的尷尬,鎮靜回應,“現在是大課間。”
謝逐掃一眼時間,懶散嗯了聲,這才從桌面起來,看樣子是補覺結束。
太陽這會兒開始冒頭,炙熱日光漫過窗框,流淌滿桌。
宋亦霖覺得曬,起身去拉簾子,站立瞬間卻一陣頭暈目眩,閉眼緩過兩秒才好。
她清早沒吃幾口飯,只空腹喝了杯豆漿,挨到現在,大概是低血糖犯了。以前都會帶糖應急,但太久沒回學校,就給忘了。
心悸尚未平復,宋亦霖坐回位置,揉著額角,路予淇扭頭見她臉色,被嚇到:“不舒服嗎?”
宋亦霖擺手,笑得若無其事,溫聲回話:“坐太久,剛才起得急了,緩緩就好。”
話音剛落,便有道視線落在身上,極具實質。
她側首,見謝逐散漫倚在那,眉梢輕挑,望著她,眼底沒什么情緒。
好似看破不說破。
宋亦霖回他個挺無辜的笑,泰然自若地繼續跟路予淇聊天。
路予淇不疑有他,沒再追問,轉而道:“對了,學校走班制沒變,你選的哪三科?”
新高考初步推行,暨城屬于3+3區域,合格考結束后,高二正式選科,科目組合五花八門,以層為單位實行走班制授課。
宋亦霖唔了聲,“我是全文。”
“那敢情巧,我跟你就差門生物,待會的課在十八班,你還不熟悉排課表,我帶你去。”
“好啊。”她笑,“那我以后可就仰仗你了。”
適當的俏皮話確實上道,路予淇很吃這套,當即輕快地應道:“沒問題,我吃喝玩樂學均沾,你跟著我準沒錯。”
二人正聊著,那邊梁澤川推門而入,見謝逐醒了,于是上前搭他肩膀:“起了啊逐哥,打球去不?”
語罷還攛掇宋亦霖:“欸小同學,要不你也來?別被昨晚嚇著了,其實我們逐哥是三好青年。”
三好青年不清楚,但干架確實厲害。
宋亦霖思索少頃,婉拒的話剛到嘴邊,謝逐便將梁澤川拎開,替她回絕:“別黏人,要去就去。”
說著,就起身朝外走去。
“靠,謝逐你語文爛別瞎講,什么叫我黏人?!”梁澤川不滿叫屈,卻也沒當回事,朝她倆揮揮手,快步離開。
……性子還挺跳。
似乎看穿宋亦霖想法,路予淇忍俊不禁道:“習慣就好,別說咱班,這層遍地社交牛逼癥。隔壁班有個叫薄酩的,是我朋友,她才有意思,可惜還沒返校,得晚點介紹給你了。”
“還沒返校?”她捕捉到重點。
“啊。”路予淇擺手,語氣稀松尋常,“新生報道那天她當志愿者,結果出了點岔子,校長讓她家里蹲反省一周。”
說著,她又忍不住惋惜:“她特喜歡集郵漂亮妹妹,如果在這,肯定得黏著你不放。”
宋亦霖:“……”高二部人才輩出啊。
不過這個新環境,倒是比她預想中友好很多。
路予淇很會聊天,從學習到生活方方涉及,兩人相談正歡,宋亦霖身邊倏地坐下一人。
本以為是謝逐,她側首,卻發現是個面生的。
路予淇看見來人,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蹙眉質問:“鄭暉,你湊過來干嘛?”
這鄭暉是班里刺頭,最愛尋釁滋事,尤其嘴賤得離譜,三兩句話就能給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這不是來跟新同學熱絡嗎,那么大反應干嘛?”鄭暉若無其事地回她,隨后嬉皮笑臉跟宋亦霖打聽,“哎,聽說你是復學生啊?”
“那不就是高三屆的嗎,學習怎么樣,去年為什么休學啊,方便的話透露下?”
宋亦霖總算明白路予淇那反應是為什么。
她沒搭理他,抿唇低頭,擺明了拒絕態度,表示事關隱私,無可奉告。
然而對方實在缺乏眼力價,還在那喋喋不休著追問:“喂,晾人就不好了吧,別悶著,說句話唄?”
宋亦霖覺得自己的耐性盤在被人快樂掃雷。
路予淇實在聽不下去,出聲趕人:“你……”
話才開頭,鄭暉卻從跟前消失了。
宋亦霖也愣住,抬頭去看,發現是謝逐拎著人后領拽起,毫不留情地往過道一撂。
他領口散著,發絲帶些微濕意,晨光下可見額角細微汗珠,顯然剛從球場回來。
并未理會鄭暉,他目光掃向宋亦霖,捉到她眼底還沒收斂的冷厲。
宋亦霖分明從他眼中看出“總算不演了”的意思。
“……”直覺哪里不爽,但確實該謝他解圍,于是她對他感激地笑了笑,照演不誤。
謝逐便不再看,徑自落座,道:“要查戶口去婦委,別從我這吵。”
沒主語,但都明白是跟鄭暉說的。
而謝逐連個余光都欠奉,十足漠視,鄭暉一貫欺軟怕硬,自然敢怒不敢言,只能悻悻作罷。
他們這邊動靜挺大,此時事情結束,宋亦霖才發現不少人正在暗中打量,氣氛格外微妙。
謝逐好似習以為常,手腕一翻,朝她丟來包東西,說:“買多了。”
宋亦霖定睛一看,發現是袋旺仔牛奶糖。
……?
她拎起來,狐疑地端詳兩秒,轉而看向謝逐。
謝逐買時似乎也不過隨手一拿,察覺她復雜情緒,才注意到那是什么糖,眉間輕攢。
以不變應萬變,他坦然自若,倒讓她無話可說。
“謝謝。”這回是真心實意。
含了塊糖,身體終于舒服些。班里氣氛仍然拘謹,宋亦霖后知后覺發現,他們似乎很怕謝逐,或者說,整個年級都挺怵他。
倒也是。謝逐年少有為,跟常人自帶隔閡,五官又出挑,極具侵略性的冷漠,任誰都敬而遠之。
寡言冷性,打架很兇,但——宋亦霖掃了眼那包糖。
濃郁奶香彌漫齒間,她若有所思,又很快被周圍微妙氛圍弄得不自在。
梁澤川就在這時打破尷尬。
“嗯?”他前腳剛進班,后腳又退出,納悶打量兩眼門牌,確認后才重新走入,“怎么這么安靜,嚇得我以為串明德班去了。”
這人說話尾音輕揚,自帶詼諧效果,活絡氣氛立竿見影,眾人瞬間恢復常態,不再把注意力聚焦一處。
宋亦霖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真倒霉。”路予淇低罵,對她道,“剛才那人叫鄭暉,班里煩人精,口嗨十級,你別往心里去,也不用接他茬。”
宋亦霖確實被冒犯,也就沒裝好脾氣,頷首應下:“我知道了。”
梁澤川大條,沒感覺什么不對,來時她們已經結束話題,他便將注意力放在那包旺仔上。
“嘿。”他望向謝逐,揶揄道,“怎么在宋亦霖這兒,這不是你……”
“買錯了。”謝逐不耐煩打斷他。
梁澤川作牙酸狀,識趣地捂嘴閉麥,回位準備下節課的學習資料。
確實快上課了,路予淇見時間不早,也去翻自己的暑假作業,以便待會應付老師抽查。
人都散去,宋亦霖東西早就收拾好,閑來無事,便隨口問:“到底買多的還是買錯的?”
她聲音放得低,沒指明對象,但顯然是跟謝逐說的。
對方沒理。
她扭頭,卻猝不及防對上他目光,不由微怔。
原先沒覺得,現在近距離接觸,她才發覺謝逐給人的壓迫感這樣強。
那雙眼深邃漠然,不帶情緒時格外疏冷,和他對視著,很難堅持下來。
逗狼招狼咬,宋亦霖自作孽,率先敗下陣來。
見她心虛側目,謝逐輕挑了下眉,淡聲問話:“你不是低血糖?”
她愣了愣,遲疑承認:“是。”
“那就收著。”
話音剛落,預備鈴隨之打響,謝逐掃了眼鐘表,抄起課本徑自起身,離開座位。
宋亦霖望著他背影,少頃,才轉回頭。
指尖無意識摩挲掌下糖紙,不動聲色,蹭過封邊鋸齒。
酥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