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雅院。</br> “顧表妹當了自己的首飾？”，大公子楚璟長眉微蹙道。</br> 大丫鬟柳月在一旁回道：“據說是的。表小姐當了自己一部分首飾，湊了三千兩的整銀。”</br> 說實在的，顧香凝會這么做，柳月也挺吃驚的。</br> 主要是顧香凝剛入府時那上不了臺面、小家子氣又貪慕虛榮的模樣給她們的印象太深了。雖然，柳月已經知道顧香凝早已不是當初入府時的樣子，可是，顧香凝能一口氣拿出三百五十兩出來，還是讓顧月吃驚不小，同時也心生敬佩。</br> “只是，表小姐此舉終是有些不妥……”，柳月有些擔心道。</br> 表小姐拿的已經比二小姐都多了，除了大小姐其它的幾位小姐都被表小姐壓了一頭。</br> 不是這些小姐們沒有錢，而是，她們要謹遵著禮數，不能超過夫人和大小姐以及眾位姐妹。</br> 表小姐畢竟是從靖州那個小地方來的，又沒有人教導她這些人情世故，會考慮不周也是有的。</br> 大丫鬟柳月這邊還在擔心表小姐會不會惹怒府中眾位小姐，卻發現自己的主子卻輕輕的笑了一下。</br> “大公子……？”，大丫鬟柳月有些不解。</br> 主子在笑什么？</br> “你不懂……”，大公子楚璟笑容柔和，鳳眸墨黑潤澤，“這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兒……”</br> 會出頭將施粥放糧的事情攬下、會當掉自己的首飾只為多湊些銀兩讓難民多吃幾頓……現在想來，也真的沒有什么奇怪的。</br> 她的心里怕是根本沒有想過柳月所思所想的那些顧慮。</br> 或者說……</br> 她想過。</br> 不過，她不會在意。</br> 想起那只青色的荷包……</br> 大公子楚璟的笑容便消失了，眼底閃過一絲心疼。</br> “柳月，你去拿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到南熏院，一千兩做為善銀，五百兩交給顧表妹，讓她……將當掉的首飾贖回來吧……”，大公子楚璟吩咐道。</br> 柳月一愣。</br> 表小姐當時為了能多當些銀錢，當的可是死當，是贖不回來的……</br> 嘴唇動了動，可是，看到自家主子那雙溫和暖意的雙眸，心中瞬間明白了。</br> 主子不是不知道那是死當是贖不回來的，主子只是想為表小姐補上一些虧空，又怕外人會說三道四，傳表小姐的流言，所以，才故意這樣說的。</br> “是。”</br> 柳月恭敬地領命退下了。</br> ……</br> 當一千五百兩銀子送至南熏院時，顧香凝是痛并快樂著的。</br> 快樂是因為又多了一千兩銀子可以做善事，痛是因為大公子楚璟讓她去贖回當掉的首飾。</br> 她都死當了，怎么贖得回？！</br> 笑容僵硬的將柳月送出南熏院，顧香凝與香云兩臉懵逼，相互對望。</br> “奴婢當初都提醒您了，當首飾是丟府里的臉面，讓您活當，日后還能贖回來……偏您貪那兒點銀子，非要死當……”</br> “呵呵……”</br> 香云翻著白眼，一副看你現在怎么辦的樣子。</br> 顧香凝無辜又可憐地眨著眼睛，茫然無措。</br> 她一個都要死遁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當然是借著這個機會統統死當換錢救人啊？！</br> “算了……先收好吧……”，顧香凝撓了撓頭，實在沒辦法，只能用上拖字訣了。</br> 等她死遁跑路了這一切就了結了。</br> 塵歸塵、土歸土。</br> 就這樣吧……</br> 香云翻著白眼將這五百兩銀子收起來了。</br> ……</br> 銀錢到位，國公府的下人們動作還是很迅速的。</br> 只不過短短三天的時間，便已經購買好了糧食，在城門搭好了粥鋪，只等明天天亮便可施粥了。</br> 顧香凝這三天也沒閑著。</br> 她在翻看著此次施粥放糧的賬本。</br> 當然不是為了什么擔心府中下人會貪污，以次充好什么的，國公夫人治家嚴謹，又是做善事，若是出了什么事兒，他們逃不過的，所以，他們不敢。</br> 顧香凝翻看賬本是為了熟悉京城物價。</br> 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拿著銀子都沒地花的偽小姐，還有比這更好的熟悉庶物的機會嗎？</br> 當然沒有！</br> 所以，還不抓緊時間看？</br> 顧香凝連晚上都要點燈看賬本。</br> 不是顧香凝沒用，這么一本薄薄的賬本也要看這么些天，完全是，古人的記賬方法真是難為人啊……清一色的流水賬，只看得人頭暈腦脹，想死的心都有了。</br> 第一天，顧香凝完全看不進去，看了就忘。</br> 第二天，顧香凝不得不把整本賬本用現代記賬法‘翻譯’了一遍，才能看得進去。</br> 第三天，才終于將賬本全都啃透了。</br> 嗯……感想就是……</br> 國公府的下人們真的沒有搗鬼，賬本清楚干凈得很，每一筆都能對上賬。</br> 這也讓顧香凝放心了。</br> 畢竟，施粥放糧這件事兒，她是主子。</br> 若是真出了什么貪污之事兒，肯定是先找她問責。</br> 第二件事兒就是……大蕭的糧食物價還是挺便宜的。</br> 一文錢可買糙米三斤。</br> 另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之類的之類的也只需百十文錢。</br> 這四千兩銀子可買八千石的糙米。</br> 看著似乎挺多，但是，據楚忠說這八千石也僅夠七天之用而已……對于難民來說……杯水車薪。</br> 顧香凝有些不敢置信。</br> 這可是八千石的糙米啊，堆起來小山一樣。</br> 怎么會只夠七天？</br> 可是，楚忠只是淡淡地看了顧香凝一眼，便不再多解釋地退下了。</br> 在楚忠的眼中，顧香凝分明看到了一絲‘何不食肉糜’的輕視。</br> 不過，很快，顧香凝就知道楚忠為何那樣看她了……</br> 密密麻麻的逃荒難民，就像是被割倒的稻草一般亂七八糟地伏在冰冷的泥土地，只有聽到施糧放粥的聲音，才會搖搖晃晃地站起，跌跌撞撞的撲向慶國公府設的粥鋪。</br> 若不是國公府的家丁們維護著秩序，怕是，他們早就沖上前來將頭埋在熱粥鍋里貪婪的喝起來。</br> 這是餓到極致的表現。</br> 腦海中的想像不及現實的萬一。</br> 沒有哪一刻能比此時，更能讓顧香凝清醒地意識到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這里的人也是活生生的人，會生會死……而不只是一本書。</br> 眼前這些難民……何止幾千人？</br> 怕是要上萬人了。</br> 僅僅一天，慶國府的糙米就消耗了一千石。</br> 顧香凝這下是徹底地明白，為什么楚忠說這些糧食只能維持七天了。</br> 在城外，不只有她們慶國公府所設的粥鋪，還有其它積余人家所設的粥鋪，星星點點，卻是這幾萬難民活命的希望。</br> 顧香凝顧不得去看都有誰家設了粥鋪，這次的難民實在是太多，超過楚忠的預計，國公府帶的人手不足，顧香凝都親自下場去給難民們施粥了。</br> “謝謝表小姐、謝謝表小姐……”</br> “您真是仙女轉世，菩薩心腸……”</br> “謝謝表小姐，謝謝慶國公府的各位主子們，您們都好人……都是好人啊……”</br> “給您們磕頭了……好人有好報……”</br> ……</br> 這些扶老攜幼的難民，每天都要在國府施粥后跪在粥鋪周圍磕頭，即使顧香凝讓人扶也沒用。</br> 第三天，楚忠終于又調來了足夠的人手，顧香凝才能得空休息一下。</br> “表小姐，咱們的糙米就還剩下四千石了……”，楚忠眉頭緊擰著說道。</br> 這幾天，顧香凝的表現讓楚忠的觀感好了許多，語氣也恭敬起來。</br> 顧香凝心中十分吃驚，“怎么會消耗得這么快？”</br> 這才第三天，竟然就已經用掉了四千石？！不應該是每天一千石嗎？</br> 楚忠看了一眼在慶公府粥鋪前排起的長長隊伍，開口道：“一方面是每天新增的難民源源不斷趕往京城，另一方面則是有不少城里的閑漢也混了進來……”</br> 而且，人數還不少。</br> 顧香凝差點沒被氣死。</br> 從難民嘴里搶糧吃，這是人干的事兒嗎？</br> 這些難民一天就憑這一碗粥吊著命，他們多喝一碗，難民就有可能活不過這一天。</br> “能揪出來嗎？”，顧香凝一邊往難民隊伍中仔細看一邊問著楚忠。</br> 楚忠為難地搖了搖頭。</br> 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也并非他們慶國公會遇到。</br> 能出來做善事的人家，拿的米也是好的，哪怕是糙米，也不是城里普通人家能日日吃得上的。</br> 因此，基本上家家粥鋪前都會有這樣的人。</br> 不只是他們這些做善事的人家，哪怕是官府設的粥鋪隊伍里也混有這樣的人，還人數不少，連官府都拿他們沒辦法。</br> 畢竟，他們只要偽裝一下，而他們光是分粥發粥就已經人手不足了，哪里還能抽出人來仔細分辨？</br> 顧香凝看著一個懷抱嬰兒的女人，似是匆匆趕來，輪到她時，粥已經分完了，連鍋底都已經刮得干干凈凈了，女人瘦削枯黃的臉上全是焦急，幾個月大的女兒在她的懷里餓得直哭。</br> 瘦小的身子，大大的腦袋，干枯的小手，有氣無力的哭著，若不是還有一層人皮薄薄的裹著，宛如一個骷髏般。</br> 女人急急地轉身奔赴下一個免費的粥點，她甚至沒有時間哭，怕會錯失下一碗粥。</br> 她必須為她的女兒弄來一口吃食，否則，她的孩子就要餓死了。</br> 香云看得眼眶潮濕，心中氣憤不已。</br> 若不是那些閑漢搶食，那個女人和孩子就可以在她們家得到一碗吃食了，直到女人在隔壁粥鋪那里領到了最后一碗粥，香云才有些消氣，可是，嘴里仍忍不住咒罵。</br> 照這樣下去，她們剩下的糙米，怕是連三天都要堅持不下來了。</br> 看著這悲慘的一幕，顧香凝銀牙一咬。</br> 她就不信治不了這些和難民搶吃食的無恥之徒！</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