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地祇與天神神像不同,后面光溜溜的,并沒有特別明顯的異樣之處。
我在地祇身上仔仔細細的摸索了一遍,依舊是一無所獲,為此還遭到了鬼老頭的詬病,幾乎將我看成是變態。筆趣閣
我懶得與他爭辯不休,心里有些失望,難道這一回我還是猜錯了?
禮官的這雙手與尋常人不同,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就會用一些中藥做成藥湯,讓我早晚洗手,每每洗完后,都會感覺手掌心的皮膚異常敏感,干活的時候疼痛感會格外強烈,掃個地感覺都要把手心的皮膚搓下來,相當痛苦,對此我也是萬分的反感,問我父親為什么,他也不解釋,只讓我一直重復做著這件事情,直到十二歲魂圓之后才停下。
后來,通過家里的一些書籍,以及我爸的只言片語,我才了解到,這就是要培養手掌的敏感度,是用來摸一些十分隱蔽的機關的。
當然,這份童子功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夸張,只是比尋常人要更加敏感一些罷了,甚至與一些盲人有的一拼,當我閉上眼睛時,摸別人書寫過的筆跡,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所有紋絡,從而判斷出這是個什么字。
如今我這雙手都摸不出絲毫異樣,讓我不禁遲疑起來。
不過,很快我便再次堅定下來。
若是這個機關果真那么容易找到,三神廟下面的傳承早就被黑瞎子溝的先民挖走了,哪里還輪得著馬六指?
我覺得自己肯定是忽視了什么地方,仔細回顧著鬼老頭說的整個祭祀過程……
說不得,我也得扮演一回祭拜之人,全程體驗一把。
不過,現下又不在村里,我該到哪里沐浴凈身?
在馬六指這座大山的壓迫下,我徹底放棄了羞恥心,站在供臺上就開始脫身上厚厚的棉衣。
鬼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顫抖著手指戳著我:“孽障,孽障啊!!沒想到你竟然是如此的衣冠禽獸,在地母身上摸來摸去我便也不多說什么了,沒想到你現在還想更進一步……”
進泥煤……
這就是個神像,你給老子進一個看看?
我翻了個白眼,脫得只剩下一條褲衩子,跑到三神廟外面,冬天的大山里遍地都是積雪,我一頭扎進雪堆里,利用體溫化開積雪來清洗身體。
這樣的舉動看起來屬實像個神經病,就連小咪都顧不上生氣了,一臉好奇的湊在我身邊,看我獨自表演。
起初的時候,我確實被刺骨的寒冷弄了個透心涼,不過時間久了,也就凍木了,反而有種難言的清爽之感,畢竟窩在這深山老林里已經太久了,身上難免會有一些怪味,皮膚上都黏糊著一層身體分泌出來的油脂,雪水一洗,神清氣爽,整個人都利落了許多。
等我再次回到三神廟中的時候,皮膚通紅,像一只拔了毛的猴子。
隨后,我盤坐下來,手捏道家劍訣,口中念念有詞。
“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臟玄冥。青龍白虎,隊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真我。急急如律令!”
“太上星臺,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失。急急如律令!”
“……”
沒錯,我正是一次性的動用了道家八大神咒中的凈身和凈心兩道神咒,好在對于這兩道神咒我已經比較熟稔,倒是能吃得消。
我不懂地祇神像上的機關到底有什么秘密,涉及到神秘的偃師機關術,天下間大概無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己一定能懂,但地祇既然是給村民擁抱的,想必,必定是當中最為虔誠者才能感受得到。
凈心和凈身兩道神咒用在此時,相得益彰。
凈身神咒本身便是道家用來感召神靈的,凈心咒則能用來安定心神,使凡心歸于冥寂。
這不正是虔誠之徒面對自己所信仰的神靈時該有的狀態么?
嗡!
地靈珠在顫動……
同時動用兩道神咒,四周的煞氣對我的影響幾乎削弱到可以忽視的地步,可惜,同時動用兩道神咒,對我目前的道行來說,已經達到了極限,并不能維持太久。
我感覺自己陷入了空靈中,得到了一種永恒的寧靜。
甚至,讓我一度以為自己化身成為一塊磐石,立身于天地之間,卻跳脫在紅塵之外,沒有絲毫感情波動,凡塵俗世間的一切都在隨我遠去。
師父、父母……
這些我一直牽掛在心上的人,正在從我的心中一點點的剝離。
那種感覺,有一種詭異的美好……
我想,大概每一個被俗事折磨的體無完膚的人,都會喜歡這種空靈無一物的平靜。
可是我又有些恐懼,覺得自己正在遠離人這個范疇。
“這便是道家所說的超脫嗎?”
我心中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很快又被我掐滅:“不,這并不是真正的超脫,我師父說,醒在夢中方是修行,夢中尚且要醒,如今身在現實卻要做夢,這哪是道人追求的心境?看開,放下,然后才是超脫,真正的超脫!”
漸漸的,我守住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漸漸適應了這種空靈,至此我才終于明白八大神咒危險在了什么地方,會讓自己產生虛幻的寧靜,不可自拔,從此成為廢人。
就像是……靠近權力,仿佛自己擁有權力。
若心中太苦,可能從此長睡不醒。
我猛然睜開眼睛,保持著這種空靈,昂頭看著地祇,一步步朝它走去,姿態就像是一個朝圣的圣徒。
然后,我輕輕抱住了它,將自己全身心的貼在神像上。
什么機關,什么傳承……
此時全被我拋諸腦后,我只是抱著一具不會說話的石塑,在享受片刻的安寧罷了。
忽然,一股幽幽的清香飄入我的鼻腔中。
很難形容這是一種怎樣的香氣,讓人覺得溫暖、心安,大概是我這輩子聞過最好聞的味道,就像是……小時候撲進我媽懷里時感受到的那種氣息一樣,雖然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一次聞到。
甚至,我很想就此沉淪下去,放在地祇背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移動起來。
然后……我發現有那么一個地方,有些熱!!
我陡然驚醒過來,鼻息間的香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是掌心壓著的那個位置,仍舊在微微發熱……
我立即繞到地祇身后,觀察我手掌壓到的那個地方,那里……看起來并沒什么不同!
我用手指敲了敲那個位置,又在四周瞧了瞧,終于發現了不同之處——硬度!!
那個會發熱的地方,硬度遠遠要比四周高的多,也就是說……二者的材質有絕對的區別!!
我搓了搓自己的手,發現手上油膩膩的,剛剛用雪水洗完的手心,仿佛又分泌出了油脂……
還有那若有似無讓人心安的香味,我驚醒后卻再也聞不到了!
我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地祇,對方仍舊在溫柔的微笑著,猶如我媽注視著我時一樣,我當然不會認為這個世界上真有什么神靈,這一切,肯定是那個偃師后人的手段。
我再一次抱住地祇,閉上眼歸于空靈,很快,我又聞到了香味……
安靜時可以嗅到,心有雜念便聞不到……
我心頭一動:“這好像是……夢中香呀!!”
所謂的夢中香,其實是一種油蠟!
這是一種很多古書上都記載過的動物身上的油脂。
這種動物叫做羬羊。
古書上是這么說它的——錢來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有獸焉,其狀如羊而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蠟!
錢來之山,位置應該就是在現在的亞武山國家森林公園附近。
這種羬羊就生活在這里,相貌很古怪,和羊差不多,身長六尺,尾巴卻和馬一樣,身上的油脂可以做成蠟。
當然,現在大概是沒人見過這種羊的,但很多古書上都曾經提及過,就像是人們常常說的鴆鳥一樣,在我看來,可能是一種在古代就已經滅亡的動物。
羬羊的油脂做成的蠟也很奇特,當它處于凝固的狀態時,看起來和石頭非常相似,卻不是石頭,人的體溫就能讓它微微化開,而且,這種蠟散發著一種幽香,古人說這種幽香可以助人入夢,平日里是聞不到的,當躺在床上即將入夢之際,便能聞到,而且聞著這種香氣入睡,猶如幼童時投在母親懷抱中睡覺一樣,分外心安。
故而,羬羊油脂做成的蠟,又叫夢中香,是一種極其名貴的香料,可能這種動物的滅亡就和它的油脂有些關系。
想通這一茬,我不禁拍了拍腦門,悵然嘆息:“太陰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座地祇神像就是用夢中香做的,村民們沐浴凈身后擁抱它,手上就會沾上這種羬羊油脂,當觸碰到神像上隱藏的石頭機關時,石頭機關會吸收人身上的體溫,開始發熱,讓人能感知到。
因為,羬羊油脂如果涂在石頭上,石頭就會變得格外吸熱,在太陽下曝曬一會兒,會燙到拿不起來,煎雞蛋什么的絕對沒問題,前提是,一定要純粹的羬羊油脂,混合了別的雜質,就沒有這份效果了。
讓村民沐浴凈身,就是為了避免人身上的油脂和羬羊油脂混合,導致機關無法吸熱!!
至于虔誠者找到機關的概率更大,這個道理就更簡單了。
人在入睡前能嗅到夢中香的香氣,是因為人那個時候心頭完全空靈。
虔誠者擁抱自己所信仰的神靈神像時,內心自然是空靈的,這個時候,便能嗅到夢中香的香氣,這種香氣能讓人覺得溫暖,猶如有了依靠一樣,人這種生物,當全身心的投入擁抱并得到好的反饋時,手會下意識的在對方身上游動,心理學上說這種行為屬于感受對方存在,讓自己更加踏實,如此一來,摸索到機關的概率肯定比手不動彈要大的多。
畢竟,正常人抱著一具石像,誰會在石像上摸來摸去?怕不是個變態吧!
我對偃師機關術產生了濃濃的興趣,因為這種東西讓我覺得恐懼,幾乎把能利用的一切全都利用了起來。
其他各大家的機關術,皆是將匠門的手藝發揮的淋漓盡致,可偃師機關術與之相比,更加詭異,我覺得……這一門的機關術,更多的是心術!
既然如今已經找到這個機關的具體位置,我也不再猶豫,手指壓著那發熱的地方,輕輕向下一摁,果然,那里一下子陷了下去……
“厲害!”
我砸吧著嘴,想不通他們是如何做到的,竟能銜接的從外面一絲縫隙都看不到,甚至是禮官都摸不出與四周的區別。
轟隆隆!
神像之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我不敢在這里駐留,立即跳了下去。
供臺下方,一塊石板下陷,露出一條通道,通道中閃爍著昏黃的光芒。
只是,我心里一直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想了許久,才終于想到究竟是什么地方讓我疑惑。
馬六指……居然是對神靈最虔誠的那個?
這事兒怎么想都覺得怪怪的。
華夏和西方不同,不像許多外國人,一生下來就因為父母的原因成為了某一個宗教的信徒,華夏人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是,據我所知,愿意把自己全身心的托付給神靈的人,都是一生特別苦的那種人。
因為苦、絕望、孤獨,所以,心靈才需要寄托和安放。
我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嫁給我爸那種人,她的一生可以想象,很多女人有的她都沒有,命運讓她承受了太多,臉上早早就刻滿了歲月的痕跡,我曾見過她求佛時的眼神,眼角渾濁,神情讓人心疼,那是一種無言的凄苦……
也是那時我才明白,當一個人真的痛苦到極點的時候,其實是哭不出來的……
怎么看,馬六指似乎都不像是個需要信仰神靈來安放內心的人,反倒是……
我下意識的看了跟在我身邊的安如一眼,對方沖著我溫婉一笑,那笑容終究是打消了我這一路上的顧慮,嘆了口氣,弓著身子鉆進了暗道……
……
(羬,讀yan,二聲,這個字有三個發音,都是和羊有關,但唯獨念作yan的時候,是本章中說的那種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