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br> 大堂里光線昏暗,茶壺里的水已經(jīng)滾過幾轉(zhuǎn)。</br> 慢慢沿著壺身溢出。</br> 洛明蓁仰著頭，手掌撐在地上,絲絲涼意從骨子里鉆進(jìn)去,冷得她打了個(gè)擺子。</br> 她雙腿發(fā)軟，只能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后退，右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小腹。</br> 看著暗處的十三,呆滯地?fù)u頭：“不,不要……不要……”</br> 十三站在那兒，整個(gè)人埋在陰影里,看不清眼底的情緒。</br> 他沒動(dòng),雙手緊握成拳,被寬大的斗篷遮住。</br> 蕭承宴乜了他一眼：“還愣著作甚？”</br> 他的眼神忽地帶了幾分興趣,“怎么,舍不得？”</br> 十三的手攥得更緊,肩頭肌肉緊繃著。</br> 茶壺的水順著桌子淌下，“啪嗒”一聲，滴在地上。</br> 一聲帶著歉意輕笑響起,梨月白往前一步,俯下身子：“王爺,十三這幾日奔波勞碌,想來是累了。”</br> 蕭承宴冷冷地打斷他：“他累了,那就你來。”</br> 梨月白眼皮微跳，還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他正要?jiǎng)由?一道黑色的人影越過他往前。</br> 斷刀垂在一旁,曳地而行。</br> 梨月白眼神微動(dòng),目光隨著他的背影。</br> 蕭承宴瞇眼看著他，神色緩和了一些。</br> 洛明蓁看著停在自己面前的十三,臉上慢慢褪去血色，慘白一片。</br> 她不住地?fù)u著頭：“別這樣……不要，我求你，求你……”</br> 她捂著小腹，眼眶慢慢發(fā)紅。</br> 近乎哀求地看著十三的眼睛，可那雙眼里只有一片冰冷，手中的斷刀也緩緩抬起。</br> 蕭承宴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仿佛在欣賞一出大戲。</br> 梨月白站在他身后，頗為不忍地別過眼，沒有再去看。</br> 十三握緊刀把，抬起手，尖端對準(zhǔn)洛明蓁的脖子。</br> 他睜著眼，眼睫卻不曾眨一下，目光有一瞬間掠過她的小腹，刀尖也微不可見地晃了一下。</br> “還等什么，動(dòng)手。”</br> 蕭承宴有些乏了，不耐地催促一聲。</br> 整個(gè)大堂安靜得嚇人，連水珠子滴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br> 洛明蓁睜大眼睛看著十三，眼淚順著下巴淌下。</br> 她張著顫抖的唇瓣，一張一合，無聲地喊了一聲：“哥哥。”</br> 大顆大顆的眼淚落滿她的衣襟，卻還是在一遍一遍地喊著：“哥哥。”</br> 因著十三的遮擋，蕭承宴沒有看清她的唇形，十三卻看得清清楚楚。</br> 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然，也不過是片刻，他瞇了瞇眼，手中斷刀毫不猶豫地落下。</br> 洛明蓁呼吸一促，握在小腹上的手收緊。</br> 眼淚似珠簾斷開，她睜大了眼，腦子卻在這一瞬間清醒。</br> 她將手往兩旁側(cè)開，嘶啞地喊了一聲：“慢著！”</br> 幾乎是瞬間，十三眼神一動(dòng)，手下暗暗用力，將刀停在她的脖子前。</br> 看著離脖子不過寸余的斷刀，洛明蓁張大嘴，貪婪地呼吸著。</br> 鬢角的碎發(fā)全被汗水浸濕，冷汗順著纖長的脖頸滴下，落到鎖骨上，冷得她手臂都抖了起來。</br> 蕭承宴挑了挑眉，睨眼看著地上的洛明蓁：“皇后娘娘是還有什么臨終遺言么？”</br> 洛明蓁撐在地上的手都在發(fā)抖，胸膛起伏，卻還是逼著自己抬起頭，和蕭承宴對視。</br> “你不能殺我。”</br> “哦？”</br> 蕭承宴靠近她，仿佛在看著砧板上待宰的魚肉，嗤笑一聲，“皇后娘娘憑什么覺得臣會(huì)放過你？”</br> 洛明蓁毫不退縮地迎著他的目光，喉頭微動(dòng)，手指緊緊抓著地，一字一句地道：“憑我肚子里的孩子。”</br> 蕭承宴笑了起來，等他笑夠了，才憐憫地看向洛明蓁，還真是個(gè)女人，天真得可憐。</br> 不過他還是對她這份天真產(chǎn)生些許興趣：“說說看，若是你能說出一個(gè)足夠說服本王的理由，本王倒是可以考慮放過你。”</br> 洛明蓁聽出了他話里的嘲弄，她也沒有半分猶豫。</br> 順著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抖：“我知道，你想要皇位，陛下也落在了你手里，你是不是想要逼他退位給你？”</br> 她的聲音頓了頓，“且不說陛下會(huì)不會(huì)答應(yīng)你，就算他應(yīng)了。</br> 你也別忘了，除了你，能繼承大統(tǒng)的還有一個(gè)人。”</br> 她雖是疑問，語氣卻是篤定。</br> 蕭承宴來了興趣，漫不經(jīng)心地道：“繼續(xù)。”</br> 洛明蓁扶著門框站起來，將身子靠在木門上，雙腿雖還虛弱無力，卻勉強(qiáng)能站穩(wěn)。</br> “世人皆知，陛下無子。</br> 而禹王殿下乃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先帝與太后所生。</br> 論起來，他可比你更有資格繼承帝位。</br> 況且他背后還有太后支持，你覺得你有多少勝算？</br> 陛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你就拿一紙?jiān)t書去，你覺得有多少人會(huì)服你？”</br> 蕭承宴瞇了瞇眼，目光也終于落在了洛明蓁身上。</br> 他不說話，洛明蓁反而放松了些。</br> 她握緊門框，聲音也更加有了底氣：“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一樣，我是陛下親封的皇后，也是他唯一的妃子。</br> 我的孩子就是未來的太子，他為儲(chǔ)君，沒人敢有異議。</br> 待你徹底掌控局勢，我自會(huì)代他禪位與你。</br> 現(xiàn)在就看你想怎么選，是要和禹王、太后還有朝中那些不服你的人斗個(gè)頭破血流，還是選擇耐心等些時(shí)日，高枕無憂地坐上皇位。”</br> 蕭承宴對她的說法不置可否，卻是嘲諷地笑了一聲：“你怎么確定這就是男嬰？”</br> “我說是，他就必須是。”</br> 洛明蓁瞇了瞇眼，聲音也凌厲下來。</br> 蕭承宴沒再說話，反而是帶了些探究地看著她。</br> 半晌，眉眼中興趣漸濃：“本王倒是小看你了，女人狠下心來，倒是讓人另眼相看。”</br> 他將目光下移，盯著洛明蓁的小腹，唇畔噙笑：“打打殺殺太累，有個(gè)兩全其美的法子，本王也也樂見其成。m.</br> 不過你可要好好祈禱，你肚子里的最好是個(gè)男嬰，否則，本王也就是費(fèi)些心力尋個(gè)合適的嬰孩，皇后娘娘到時(shí)候怕是要肝腸寸斷了。”</br> 洛明蓁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單薄的身子輕輕顫抖著。</br> 卻仍舊靠在門框上站著，只是別過眼避開他的目光。</br>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別，不過是能多活一陣兒罷了。</br> 不管怎么說，起碼現(xiàn)在還能有機(jī)會(huì)活下去。</br>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jī)會(huì)。</br> 蕭承宴轉(zhuǎn)過身，對著身旁的十三吩咐：“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不容閃失，就由你送她回宮罷。”</br> 他偏過頭對著洛明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此番回去，娘娘可要安心養(yǎng)胎。”</br> 不知為何，看著他的笑，洛明蓁沒來由心里一緊，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br> 可她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去深想，衣衫都被冷汗打濕，像是剛剛從水里撈出來的。</br> 懷有身孕本就容易累，她現(xiàn)在更覺渾身脫力，若不是扶著門框，幾乎就快要倒在地上。</br> 就在她快要堅(jiān)持不住的時(shí)候，十三行至她身旁，抬手要去扶她。</br> 洛明蓁看著他扶過來的手，眉尖緊蹙，硬生生提著一口氣，越過他，拔腿往外走。</br> 十三見狀，指尖僵硬了一瞬。</br> 卻也沒有再靠近她，只是緊隨其后。</br> 待他們都走了，大堂里只剩下蕭承宴和梨月白。</br> 蕭承宴闊步回了堂上坐定，瞧了一眼茶壺，水快要煮干，只在壺底粘著幾片茶葉。</br> 他興致缺缺地收回目光，一旁的梨月白欲替他換一壺茶水。</br> 蕭承宴卻抬手止住他：“不必了，快要入夜，這茶水喝多了，易淺眠。”</br> 他垂下眼瞼，唇角帶著淡淡的笑，“越到這個(gè)時(shí)候，越要清醒。”</br> 梨月白頷首，立在他身側(cè)。</br> 片刻后，蕭承宴又道：“水牢里的那個(gè)如何了？”</br> 梨月白輕輕搖了搖頭：“該用的刑都用了，還是一個(gè)字都不說。”</br> 蕭承宴了然地笑了幾聲，將手搭在膝蓋上：“到底是蕭寒一手教出來的，是塊硬骨頭。</br> 水牢里的那點(diǎn)刑對他來說，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br> 梨月白抿了抿唇：“王爺，若是他一直不肯開口，該如何是好？”</br> 蕭承宴往后靠了靠身子，側(cè)過臉，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向陰沉沉的天空。</br> “再硬的骨頭，也有弱點(diǎn)。</br> 他不在意自己的死活，還能不在意妻兒？”</br> 他笑了起來，唇上的胡須跟著他的動(dòng)作抖了抖。</br> 梨月白沒有再說什么，安靜地站在他身旁。</br> 天色慢慢暗下來，聚攏的陰云轉(zhuǎn)瞬落下雨點(diǎn)，讓整個(gè)宅院都模糊不清。</br> 雨水順著頂上的墻壁不斷滴下，融入幽深的寒潭。</br> 狹窄的暗室里，撲面而來的只有刺骨的冷氣。</br> 像是要鉆進(jìn)人的骨子里，化成萬千螞蟻啃噬血肉。</br> 水面上暗影浮動(dòng)，兩條帶著倒刺的鐵鏈從墻壁垂下，蟒蛇一般纏在抬起的手臂上。</br> 大紅喜服垂在水面上，隨波逐流，像翻涌的鮮血。</br> 那人低著頭，滿頭墨發(fā)披散在身上，遮住了他的面容。</br> 輕輕一動(dòng)，鐵鏈上的倒刺就會(huì)再一次割開他的皮肉。</br> 脖子以下都浸泡在冰冷的潭水中，肌膚已經(jīng)泡得蒼白。</br> 肩頭的血肉翻開，已經(jīng)有些腐爛。</br> 水牢里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幽深不見底的潭水和被鎖在水中的男人。</br> 滲落進(jìn)來的雨水滴在他的眉骨，沖淡了鮮血。</br> 良久，他抬起頭，暗紅色花紋遍布在脖頸和臉上，唯有眼神，冷得像結(jié)了一層寒霜。</br> 墻壁上響起細(xì)微的聲音，他的唇瓣一張一合，像是在念著數(shù)。</br> 直到頭頂?shù)穆曇艚Y(jié)束，他微張的唇也停住。</br> 他如釋重負(fù)地垂下手，鐵鏈哐當(dāng)響了幾聲，鮮血流出來。</br> 他卻將眼皮微微合上，唇角勾起一絲笑意。</br> 她沒事就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