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br> 洛明蓁倒在地上,愣愣地看著站在一旁的十三。</br> 蕭則身下的血泊慢慢擴大，混著泥土淌到她的指尖。</br> 濃郁的血腥味讓她面色更加慘白,她微張著嘴,像是喉頭卡了一根魚刺，輕輕呼吸都是鉆心的疼。</br> 梨月白看著地上的蕭則，略低著眉眼：“假冒陛下的刺客已經抓到,帶回去,交給王爺處置。”</br> 他往旁邊側過身子，便出來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著蕭則,要將他拖走。</br> 蕭則像是半昏迷著,琵琶骨被兩把斷刀貫穿,讓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br> 洛明蓁腳下發虛,踉蹌著爬起來,撲向蕭則：“你們放開他！”</br> 她紅著眼，卻在要靠近蕭則的時候，被人用力攥住手腕,將她整個人都鉗制在原地。</br> “阿則！”</br> 她閉著眼睛大喊,拼了命地要掙脫十三的手,卻只能看著蕭則被帶走。</br> 她睜大了眼,呼吸都仿佛停滯。</br> 想要往前去攔住他們,可怎么也動彈不了。</br> “你放開我，混蛋,放開我！”</br> 她抬手打在十三身上,吼得嗓音都嘶啞了。</br> 發髻松散,手腕生生勒出紅痕。</br> 可她卻像是不知疼痛，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掙開。</br> 看到十三冷靜的眼神,她又忽地像被人抽干力氣，將手握在他的肩頭。</br> 眼淚一顆一顆地落下，砸在地上。</br> 她的唇瓣顫抖，聲音都虛弱無力：“你為什么要騙我們？</br> 為什么？”</br> 她搖晃著他的肩，“你告訴我啊，為什么！”</br> 眼淚越掉越多，她已經哭得啞了嗓子：“你是我哥哥，我那么信任你。</br>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根本傷不了他，他沒防備過你，可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害他？”</br> 她直直地看著十三，眼里只有痛苦。</br> 為什么偏偏是他？</br> 就在她要開口的時候，十三卻抬起眼，毫不躲閃地迎上她的目光。</br> “因為錢，做我們這一行，誰給的錢多，就為誰做事。”</br> 他毫不猶豫地開口，看著她的眼神沒有一絲波瀾。</br> 在洛明蓁錯愕的眼神中，他嘲諷地笑了一聲，“我是刺客，你跟我說信任？</br> 可笑。”</br> 洛明蓁握在他肩上的手一僵。</br> 十三卻松開她的手，漫不經心地道：“不過確實多虧了你，讓他放松了警惕，否則我也不會這么順利地拿下他。”</br> 他仰起下巴，挑了挑眉，“反正你也沒有利用價值了，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是你哥哥。”</br> 他抬手把衣襟扯開，鎖骨處一片白皙，“什么紅痣胎記，騙你的而已，我壓根就沒有。</br> 不過，你還真是挺好騙的。”</br> 他又笑了幾聲，聲音帶著愉悅，聽在洛明蓁耳朵里卻格外刺痛。</br>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往后退了幾步：“我不信，我不信……”她抱著頭，眼眶通紅，一聲一聲地低吼著，“我不信！”</br> 她不相信他會這樣，她不相信他為了錢會這樣害他們，她不相信那個關心她、照顧她的哥哥是假的。</br> 她不信。</br> 十三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任由她哭喊，絲毫沒有在意，轉而看向一旁的梨月白：“人已經給你們了，記得把銀子補上。”</br> 他斜了洛明蓁一眼，“至于她，隨便你們處置。”</br> 梨月白淺淺一笑：“十三，裴將軍那邊，怕是還得你出手。”</br> 十三眼里顯出幾分不耐煩：“我說過，這是最后一單。</br> 情報給你們了，自己找人去殺。”</br> 他說罷，轉身準備走。</br> 梨月白不急不緩地開口：“這是王爺的命令，你最好還是答應。”</br> 他微嘆，“莫要任性。”</br> 十三的步子停住，斗篷下的手卻攥緊，眼神也陰沉得嚇人。</br> 梨月白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洛明蓁，沖她福了福身子，溫聲道：“今日，讓皇后娘娘受驚了，還請您同我們一道回府，王爺會好生安置您的。”</br> 他又彎了彎眉眼，“娘娘莫怕，在王府會很安全的。”</br> 洛明蓁還痛苦地抱著頭，幾乎快要支撐不住倒在地上。</br> 聽到梨月白的聲音，她才緩緩看向他，眼里痛苦更深，半晌，卻是慢慢地笑了起來：“你們都在騙我，我以為你那么干凈，原來，你也不過是別人的走狗。”</br> 當年，她那般喜歡他唱的曲兒，如今再回想，只覺得惡心。</br> 原來，人真的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兩副面孔。</br> 十三是這樣，梨月白也是這樣。</br> 她已經不知道還有誰能夠信任。</br> 梨月白對她的嘲諷恍若未聞，面上依舊是溫柔的笑意，彎腰對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br> 洛明蓁看著靠過來的黑衣人，咽下所有的苦澀。</br> 仰起下巴，一字一句地道：“我自己有腿，會走。”</br> 梨月白倒也沒有說什么，抬手攔住了那些想要捆住她的黑衣人。</br> 畢竟也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他倒是不怕她能跑。</br> 越過十三身旁時，她沒有看他，他也側著身子，仿佛兩個陌生人一般。</br> 直到上了馬車，她始終如提線木偶，面無表情。</br> 車簾子放下，她僵硬的坐在橫椅上，卻是慢慢闔上眼，彎下腰，痛苦地保住頭：“阿則……”</br>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br> 馬車搖晃，卻沒有回城，反而徑直拐進了一座隱秘的宅子。</br> 被押進大堂的時候，洛明蓁沒有反抗，一路上，一語不發。</br> 檀香木圈椅上端坐著身穿深紫色朝服的蕭承宴，手邊擺著茶具，他正一絲不茍地往茶壺里添著茶葉。</br> 碳爐里冒著火，茶水滾燙，咕嚕作響，頂開了蓋子。</br> 今日是陰雨，雖剛過晌午，天卻暗得像傍晚。</br> 加之屋里光線昏暗，更顯得冷。</br> 梨月白和十三一左一右立在蕭承宴的身旁，一黑一白，一柔一冷。</br> 洛明蓁進了屋，押送她的侍衛恭敬地喊了一聲：“王爺，人帶到了。”</br> 蕭承宴“嗯”了一聲，瞧不出喜怒。</br> 侍衛退出去，只留下洛明蓁在堂下。</br> 蕭承宴收回添茶的手，對著洛明蓁微微一笑，指著一旁的椅子：“皇后娘娘，請坐。”</br> 洛明蓁沒說話，低著頭，慢慢坐到椅子上，只有微微顫抖的手臂暴露了她現在的害怕。</br> 蕭承宴見著她這副嚇壞了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br> 看起來還算識時務，沒有大吵大鬧。</br> 不過也是，說到底不過是個女人，沒了蕭則，又能翻出什么風浪？</br> 他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后背靠著椅子：“皇后娘娘此番委實是受驚了，都怪臣沒有及時抓住那個刺客，才害得您被擄走，還請娘娘莫要怪罪。”</br> 低著頭的洛明蓁眼里閃過一絲恨意，卻還是攥著手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咽了咽喉頭：“多，多謝王爺搭救。”</br> 她攏著腿，看起來身子抖得更加厲害。</br> 蕭承宴抿唇笑了笑，一旁的梨月白繞到桌前，抬手為他倒了一杯熱茶。</br> 他端著茶杯，吹了吹氣，不緊不慢地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然無礙，休養片刻，臣便讓手下人送您回宮。</br> 陛下蒙難，宮中還是需要一個主持大局之人才是。”</br> 聽到“蒙難”兩個字，洛明蓁微睜了眼，幾乎快要忍不住抬起頭。</br>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br> 難道他對蕭則……</br> 她咬著牙關，將頭垂得更低。</br> 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卻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訴自己：不會的，蕭則不會有事的。</br> 他那么厲害，他一定不會死的。</br> 他說過的，他不會死。</br> 她也得活著，活著才能想辦法找到他。</br> 大堂里安靜下來，只有茶壺里“咕嚕咕嚕”的冒泡聲。</br> 蕭承宴抿了一口茶，余光掃過堂下如芒在背的洛明蓁，面色卻是放緩下來。</br> 他知道洛明蓁和蕭則的感情深，不過現在的局勢已經不言而喻。</br> 蕭則被他擒獲，只要得到他的禪位詔書，他的帝位就是名正言順。</br> 至于撫遠將軍裴世安，自然有十三去解決他。</br> 現在宮里還有一個太后，她不足為患。</br> 反而是洛明蓁得留下來。</br> 若是帝后雙雙罹難，平白惹人猜疑。</br> 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煩，留下洛明蓁，讓她親口承認蕭則禪位于他，也能堵住悠悠之口。</br> 過幾年，隨便尋個理由殺了便是。</br> 輕微的哐當聲響起，蕭承宴將茶杯擱在桌上，和善地看著洛明蓁：“時候尚早，臣現在就安排人送您回宮。”</br> 他抬了抬眼，看向一旁的梨月白：“月白，送皇后娘娘回去，不可怠慢。”</br> 梨月白福了福身子：“是，王爺。”</br> 他緩緩走下臺階，行至洛明蓁身旁，彎了彎眉：“皇后娘娘，請。”</br> 洛明蓁攥緊衣裙，微微點了點頭，扶著椅子站了起來，依舊一言不發地低頭跟在他身后。</br> 她正走著，忽地胃里涌上一陣惡心感，她沒忍住彎腰干嘔起來。</br> 她死死地捂住嘴，那股子惡心感卻一直涌上來。</br> 連日的驚嚇和奔波本就讓她身子虛弱，這會兒更是差點跪倒在地。</br> 一旁的梨月白急忙伸手扶住她，這才沒讓她倒下去。</br> 堂上的蕭承宴倒是無動于衷，眼神盯著茶壺。</br> 暗處的十三低著頭，由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br> 可握著洛明蓁手腕的梨月白卻愣了一瞬，訝異地看著她，又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br> 手指探住她的脈搏，半晌，他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絲掙扎。</br> 見他們一直在門口耽擱，蕭承宴象征性地問了一聲：“月白，怎么回事？”</br> 梨月白沒有回答，低垂著眉眼。</br> 洛明蓁卻忍下反胃的感覺，不著痕跡地掙脫他的手，虛弱地開口：“我沒事，走吧。”</br> 蕭承宴也沒有在意，梨月白卻停住步子，深深地看了洛明蓁一眼，復又低下頭，輕聲道：“抱歉。”</br> 洛明蓁疑惑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何要這樣說。</br> 可他已經轉過身，慢慢走回堂上，在蕭承宴耳邊輕語了幾聲。</br> 茶杯被捏緊，水漬四散。</br> 蕭承宴的面色陰沉下來，冷冷地看著往外走的洛明蓁：“慢著。”</br> 洛明蓁身子一僵，身后卻傳來一聲嗤笑，緊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br> 她一驚，慌亂地回過頭，卻正對上蕭承宴似笑非笑的臉。</br> 她攥著袖子，往后退了半步。</br> 蕭承宴瞇了瞇眼，聲音卻是冷的：“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說？</br> 這可是陛下唯一的血脈，容不得閃失。”</br> 此話一出，莫說洛明蓁，就連暗處的十三也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洛明蓁。</br> 又像是想到什么，瞳孔一縮，將呼吸都紊亂幾分，目光一直跟著蕭承宴。</br> 洛明蓁睜大了眼：“你，你說什么？”</br> 她有了蕭則的孩子？</br> 可她怎么不知道？</br> 她皺了皺眉頭，臉上滿是難以置信。</br> 可她整個人忽地怔住。</br> 她好像是有兩個月沒有來月事，她還以為是她氣虛，壓根沒有往那方面想過。</br> 她面上先是意外的驚喜，卻又在看到蕭承宴眼底的殺意后，慢慢變得慘白。</br> 她捂住自己的小腹，踉蹌著往后退，腳后跟碰到門檻，她直直地坐在地上。</br> 蕭承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背過身，不帶一絲感情地命令：“十三，殺。”</br> 蕭則的血脈，絕不能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