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br> 夜風習習,吹動著樹影婆娑,枝頭的烏鴉叫了好幾聲。</br> 洛明蓁還沒有從剛剛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愣愣地盯著蕭則的臉,緩慢抬起手。</br> 手指觸碰到冰冷的面頰,她攏了攏眉尖:“怎么會這樣?”</br> 原本只在左側盛開的花紋,如今已經蔓延到眼尾。</br> 像盛開的彼岸花,詭異又危險,無端端讓人渾身一冷。</br> 她眼神微動,伸手要去扯開他的衣襟。</br> 剛剛過去,便被他握住了手。</br> 蕭則略低著眉眼:“別看了。”</br> 因著他抬手的動作,衣襟還是敞開些許。</br> 依稀可見纏繞在脖頸上的暗紅色花紋,隨著青筋起伏。</br> “明明前日我出宮的時候,都沒有這么多的,怎么突然長了這么多?”</br> 洛明蓁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br> 她以前也問過他這是什么,他總是說沒什么大不了的。</br> 看久了,也習慣了,再加上他身體也沒有什么大礙。</br> 她幾乎都快要忘了他臉上的花紋。</br> 可今日看來,絕沒有他說得那般簡單。</br> 蕭則將她的手壓在膝上,側過身子,靠在樹干上,一條腿曲著。</br> 涼涼月色勾勒著他清雋的眉眼,他卻始終沒有說什么。</br> 洛明蓁又要追問,他才拍了拍她的手,語態平和地道:“這是我母后給我下的蠱毒,中者,面生紅紋。</br> 應當是她做了什么手腳,讓這蠱毒發作,紅紋便越來越多。”</br> 洛明蓁攥緊他的手,急急地問道:“蠱毒?</br> 這毒怎么解啊,你中了這毒,會怎么樣?”</br> 蕭則偏過頭,指了指自己臉上的花紋:“你都看到了,只是長些怪異的花紋罷了。”</br> 見洛明蓁不信,他又道,“對身體無礙,你不必擔心。”</br> “你騙我。”</br> 洛明蓁定定地看著他,“你肯定在騙我,她既然給你下了毒,怎么會沒事?</br> 蕭則,你快給我說實話!”</br> 蕭則盯著她的眼睛,沒說話。</br> 風好似停滯了一會兒,四面靜悄悄地,轉瞬又響起蟲鳴聲。</br> 也正是這時,蕭則忽地低下頭笑了起來,額前的碎發跟著他的動作輕晃。</br> 洛明蓁擰著眉頭,兩只手推著他的肩頭:“你快說啊,你要急死我啊。”</br> 她知道他這人一向喜歡自己扛著,就算這蠱毒真的對他有害,他也不會告訴她。</br> 可她不想這么稀里糊涂地,她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br> 蕭則止住笑,抬手繞過她的背,將她往自己身旁帶過來,斂眉看著她,勾了勾唇:“你這是怕我死了?”</br> 洛明蓁一怔,隨即咬了咬牙,瞪著他:“我沒跟你說笑,你快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br> 你別瞞我!”</br> 蕭則將頭靠在她的發髻上,給她拍了拍背:“別怕,我不會死的。”</br> 他半合著眼,尾音卻上揚了幾分,“你還沒有給我生孩子,我可是有皇位要傳下去的。”</br> 洛明蓁被他這不正經的話鬧得心里一堵,氣悶地推了推他:“誰給你生孩子?</br> 你自己生去!”</br> 她這么擔心他,他竟然還有心思同她說笑?</br> 蕭則眼瞼下垂,看著她氣呼呼的側臉,唇畔的弧度又揚起來,只是眼底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憐惜。</br> 他的小夫人才十七。</br> 若沒了他,日后,她該如何一個人生活?</br> 不過瞬間,他眼底的情緒便飄散殆盡。</br> 他抬手握住她的肩頭,輕聲哄道:“好了,別生氣了,我真的沒事。”</br> 他將她的身子擺正,讓她看著自己,“我不是好好地在這里么?</br> 若是蠱毒有異,早就出事了。</br> 不過是我母后與攝政王聯手,想借我臉上的紅紋,大做文章罷了。</br> 況且她是我母后,又怎么會真的殺了我呢?”</br> 洛明蓁這才抬起頭看他,將信將疑地開口:“你真的沒騙我?”</br> 蕭則點了點頭:“我不騙你。”</br> 他將面具帶上,有條不紊地解釋:“如此紅紋,若被臣民看見,定會視為不詳,他們再以妖孽禍世,天降災罰為由,便可將我置于死地。”</br> 他握緊她的手,將原委娓娓道來,“所以,今日我才沒有當眾揭下面具。</br> 起碼,不會讓我們落入進退維谷的地步。”</br> 洛明蓁信了大半,火氣冒出來,踢了踢腿,不滿地道:“這也太狠毒了,她怎么能這樣對你?”</br> 那個攝政王也便罷了,左右只是蕭則的皇叔。</br> 可太后卻是他的親娘,難不成自己兒子當皇帝,還比不過讓小叔子當?</br> 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br> 聽到她的話,蕭則倒是沒什么反應。</br> 從他記事開始,他就知道終有一日,他的母后會動手殺了他。</br> 只不過當這一日真的來臨時,他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加輕易就接受這個事實。</br> 樹影落在他的眉眼,他的目光卻是落在身旁的人身上。</br> 有她在,好似也沒什么大不了。</br> 夜風漸冷,蕭則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給她披在身上。</br> 見她一臉淡然的模樣,忽地彎了彎眉眼:“你不怕?”m.</br> 洛明蓁揚起脖子瞧他:“這不有你在么,有什么好怕的?”</br> 蕭則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為她搭好外袍,往后靠坐,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知不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的處境很危險,你就不怕跟著我丟了性命?”</br> “等刀架到脖子上再說吧,反正現在也沒事。”</br> 洛明蓁抬了抬肩頭,滿不在意地道,“想那么多,自己都把自己嚇死了。”</br> 蕭則輕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果真是個心大的。”</br> “況且不還有你嘛。”</br> 她打著呵欠,話也含糊不清。</br> 又轉了個面,躺到蕭則懷里,用他的外袍蓋在身上,仰頭瞧著他,“你要是打不過他們,咱們就跑遠點,保住小命就行。</br> 反正,我沒那么稀罕當皇后。”</br> 蕭則將雙手撐在身后,讓她躺得更舒服些。</br> 聽到她的話,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你就對我這么沒有信心?</br> 覺得我會輸?”</br> 洛明蓁嬉笑了幾聲,打著馬虎眼:“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br> 你是皇帝,我跟你做皇后,你要是逃犯,我也不嫌棄你。”</br> 她剛剛說完,頭頂攏下陰影,蕭則的面容近在咫尺。</br> 她眨了眨眼,還未開口,蕭則便道:“放心,我不會輸的。”</br> 他忽地俯下身子,附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br> 洛明蓁聽得一愣,待他退開,還沒有反應過來。</br> 蕭則摸了摸她的發髻,道:“一定要記住我跟你說的話,還有,不要相信任何人。”</br> 洛明蓁沒明白,不要相信別人?</br> 他在說誰?</br> 還有他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他為什么要跟她說那些?</br> 她抿了抿唇,急忙抓著他的袖子,不解地問道:“阿則,你剛剛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br> 蕭則摟著她的腰,將她抱起來,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反而看著樹林深處,瞇了瞇眼,薄唇輕啟:“來了。”</br> 洛明蓁這下更糊涂了,剛要張嘴問他什么意思。</br> 身后的樹林忽地響起沙沙的響聲,由遠及近,驚得她扭過脖子要去看。</br> 可她還未來得及動作,腰上的力道將她往旁邊一撈。</br> 她直直地撲進蕭則的懷抱,被他按著頭,什么也看不清。</br> 只能聽到凌厲的風聲,緊接著他們剛剛站立的樹干就插上一排箭矢。</br> 她嚇得一抖,知道是追兵來了,趕忙緊緊縮在蕭則懷里。</br> 蕭則單手握著刀,借力往前,同時對著她道:“閉眼。”</br> 洛明蓁緊緊地閉上眼睛,只聽到一陣地短促的叫聲。</br> 緊接著什么溫熱的東西灑在她的額頭,她趕忙將頭埋得更低,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br> 慘叫聲消失半晌,她還將頭趴在他懷里,整個人抖得厲害。</br> 蕭則抱著她往前走,走出了好一段距離。</br> 他才將她放下,抬手擦去她額頭濺上的血跡,溫聲道:“好了,都沒有了。”</br> 洛明蓁緊緊握著他的肩頭,退開一段距離,仰頭看著他。</br> 雖強迫自己站著,可腿肚子都在打顫。</br> 這已經是她今日第二次碰上那么多死人了。</br> 蕭則扔開染血的刀,用另一只干凈的手為她擦著臉:“別怕,有我在。”</br> 洛明蓁搖了搖頭,準備跟他說幾句話,可剛要開口,喉頭涌上一陣反胃的感覺。</br> 她捂著嘴,趕忙跑到一邊彎腰干嘔起來。</br> 蕭則快步往前,雙手扶著她,擔憂地道:“蓁兒,怎么了?”</br> 洛明蓁嘔得眼淚都出來了,奈何沒吃什么,也吐不出來。</br> 可那股惡心感還在,她仰頭呼了好幾口氣,才稍微好了些。</br> 她拍著胸脯,將重量靠在蕭則身上,喘著氣道:“沒什么,可能是剛剛那些血的味道,聞得我有點想吐。”</br> 其實這幾日,她有時候都會想吐。</br> 她只當自己是吃多了,所以也沒有在意。</br> 蕭則也只當她是受了驚嚇,眼里的憐惜更盛。</br> 為她拍了拍背,溫聲道:“我扶你去休息一下。”</br> 洛明蓁點了點頭,正要跟著他走。</br> 忽地睜大了眼,看著他背后:“小心!”</br> 蕭則沒動,瞇了瞇眼。</br> 哐當一聲,箭矢斷成兩截。</br> 洛明蓁本來看到蕭則不躲,差點急得呼吸不過來。</br> 見著箭矢被人斬斷,她渾身一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鬢角都被汗水打濕。</br> “你終于來了。”</br> 蕭則淡淡地開口,環在洛明蓁腰上的手卻慢慢松開。</br> 他的話音剛落,隱在黑暗中的那人,不緊不慢地將剛剛劈開箭矢的刀收回,緩緩走到月色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