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br> 入夜,養(yǎng)心殿,燭火搖曳,涼涼月色從雕花木窗里透進(jìn)來,灑在羊絨地毯上。</br> 洛明蓁趴在榻上,兩條腿在身后左右晃悠。</br> 雙手托腮,看著正對面木架上掛著的大紅喜服。</br> 衣襟是一串串金鏈,綴著顆顆東珠。</br> 金絲滾邊,袖口紋著展翅金鳳,翠玉做的眼珠子,栩栩如生。</br> 長長的尾羽延伸到下擺,又向兩邊延伸開來,隨著燭光的擺動,流光溢彩,熠熠生輝。</br> 旁邊掛著同色的男子喜服,衣擺上紋著九爪金龍,玉帶扣腰,袖袍寬大,無風(fēng)自動。</br> 蕭則坐在左側(cè)的書案旁,剛剛處理完奏折,揉了揉眉心,將朱砂筆放回原位,起身往榻旁走。</br> 他看著趴在榻上的洛明蓁,坐在她的身旁,眼尾帶笑:“看傻了?”</br> 洛明蓁還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兩套喜服,聽到蕭則的話,順勢往旁邊一滾,滾到他身旁,將頭放在他的腿上:“阿則,我突然覺得有點(diǎn)心虛。”</br> 蕭則斂眉:“嗯?”</br> 洛明蓁往上拱了拱身子,雙手搭在他腿上,將頭擱上去,仰臉瞧著他,認(rèn)真地道:“你說要我做皇后,可我來了這么久,還是不太懂宮里的規(guī)矩,詩書禮儀,琴棋書畫也是樣樣不會。</br> 你娶了我,豈不是讓我鬧笑話?”</br> 她抿了抿唇,腦袋往下垂,聲音也低落了些,“我會不會給你丟人啊?”</br> 其實(shí)她也沒有想到蕭則會突然說要封她為后,甚至連一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都沒有給她。</br> 可她當(dāng)美人還行,當(dāng)一國之母,真的可以么?</br> 論家世,她與廣平候府根本沒什么感情,朝堂上,也給不了蕭則什么幫助。</br> 論起德行,她一向懶散,沒事就栽花種菜,拉著宮人推牌九,投骰子。</br> 捫心自問,讓她做這個(gè)皇后,她實(shí)在是心里沒底。</br> 她臉皮厚,可她不想讓蕭則為難。</br> 她剛剛說完,頭頂?shù)娜恕班拧绷艘宦暎骸罢撈鹆嚕饶銖?qiáng)的人是大有人在,和她們一比,你好像確實(shí)不適合做皇后。”</br> 洛明蓁猛地抬起頭,鼓著腮幫,正要生氣。</br> 蕭則卻又抬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尖,煞有介事地道:“不過有一點(diǎn),世人都沒有,獨(dú)你有。”</br> 洛明蓁拉著臉,不高興地道:“什么?”</br> 蕭則眉眼微彎:“獨(dú)得我心。”</br> 洛明蓁心里像灌了糖,眉尾立馬揚(yáng)起來,卻還是壓下嘴角的笑意,故意輕哼一聲,翻了個(gè)面,仰躺在他腿上。</br> 她抬手扯了扯他肩頭吹落的墨發(fā):“那是你這樣想,你的那些大臣呢?</br> 萬一以后他們說我沒有皇后的儀態(tài),或者我做錯了什么,怎么辦?”</br> 蕭則的手指穿過她的發(fā)絲,挑起一縷纏繞著:“你不會有錯,就算錯,朕也讓你對。”</br> 洛明蓁抬起手擋在臉上,沒忍住笑了起來,笑夠了。</br> 她又抬手勾著他的脖子,撅嘴看著他:“可我真的不會打理后宮,我會管得一團(tuán)糟的。”</br> 她晃了晃手,蕭則曲腿,墊在她身下,單手托著她的腰,唇角揚(yáng)起一絲笑意:“瑣事有德喜,我的后宮就你一個(gè)人,你把自己管好就行了。”</br> 洛明蓁和他對視了半晌,臉上慢慢揚(yáng)起笑意,她往上挺了挺身子,一翻身跪坐起來,整個(gè)人撲在他身上,用臉蹭了蹭他的面頰:“阿則,你真好。”</br> 蕭則單手撐在身后,身子往后傾,一手扶著她的腰,滿頭墨發(fā)散在肩頭。</br> 他側(cè)過臉,吻了吻她的耳垂:“我說過,會給你一個(gè)最盛大的婚禮,你要什么,我都給你。”</br> 洛明蓁跪在榻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與他貼著臉,搖了搖頭:“不要了,我什么都不缺了。</br> 和你在一起,就很開心了,每一天都開心,吵架也開心。”</br> 她閉上眼睛,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br> 蕭則的眉眼也溫柔下來,輕輕拍著她的背,“嗯”了一聲。</br> 燭影搖紅,暗香浮動。</br> 幔帳飄蕩,撩過洛明蓁露在絲衾外的腳踝,她躺在蕭則懷里,滿頭青絲散在雪白的肌膚上,遮住了可疑的紅暈。</br> 她微喘,面上潮紅未退,鬢角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br> 蕭則側(cè)身,摟住她的腰,與她額頭相抵,墨發(fā)勾在她身上,疲憊地閉著眼。</br> 洛明蓁將頭埋在他懷里,手指在他胸膛上打轉(zhuǎn):“阿則,你說咱們以后會不會有孩子?”</br> 蕭則沒說話,微微睜開眼,神色有些微妙。</br> 洛明蓁仰頭瞧他,紅著臉道:“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br> 她緊張地揪著手指頭,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br> 蕭則意外地沉默了一會兒,半晌,他才輕輕開口:“都喜歡。”</br> 洛明蓁緩緩低下頭,在他懷里尋了個(gè)舒服的姿勢。</br> 手指絞著他的頭發(fā),聲音帶著幾分期待:“我也覺得都好,我可能不太會教小孩子。”</br> 她頓了頓,認(rèn)真地道,“不過,我努努力,應(yīng)該也還行。”</br> 她瞇了瞇眼,嘴里愉悅地哼哼起來,“要是男孩子就丟給你養(yǎng),隨便養(yǎng)養(yǎng)就長大了。</br> 女孩子得麻煩一些,要好好照顧,給她養(yǎng)得漂漂亮亮。”</br> 她還在說著,卻沒有注意到蕭則的眼神漸漸幽深下來,搭在她腰上的手指想收緊,卻僵硬在離她寸許的位置。</br> “阿則,你覺得這樣是不是很好?”</br> 洛明蓁握著他的手,笑意盎然。</br> 蕭則似乎想說什么,唇剛剛張開一絲縫隙,對上洛明蓁滿是期待的眼神時(shí),又緩緩合上,最后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br> 洛明蓁翻了個(gè)身,仰面躺著,略歪著頭枕在他的手臂上。</br> 伸手拂過頭頂?shù)拿鼽S色幔帳,愉悅地道:“真不知道那時(shí)候,咱們會是什么樣子。”</br> 蕭則靜靜地看著她,面容在夜色中朦朧不清,唯有抱在她腰上的手,緊緊收著。</br> 他彎下腰,將頭抵在她的發(fā)髻上,合上眼,似乎是要睡著了。</br> 洛明蓁見他睡了,輕笑一聲,也縮回他懷里,愜意地睡了過去。</br> 夜色沉寂,屋里安靜下來,桌案上的燭火也被風(fēng)吹滅,很快便暗得伸手不見五指。</br> 洛明蓁的呼吸平穩(wěn)起來,已經(jīng)睡熟。</br> 身側(cè)的蕭則卻緩緩睜開眼,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懷里的洛明蓁。</br> 良久,他眼里閃過一絲痛苦,吻了吻她的額頭。</br> 這一次,他后悔了。</br> ……</br> 快要入秋,日子過得很快,眨眼之間,洛明蓁和蕭則的大婚便要臨近。</br> 蕭則陪她的時(shí)間越來越多,有時(shí)候他在處理奏折,還要她在一旁玩。</br> 御花園的西瓜早就結(jié)了出來,現(xiàn)在他們又開了幾塊地,種上蘿卜青菜。</br> 還在旁邊養(yǎng)上了雞,德喜他們輪流照顧,有時(shí)候蕭則也會去喂雞。</br> 好好的御花園,徹底成了菜地。</br> 在宮里的日子也愜意地出奇,太后日日在九華宮吃齋念佛,攝政王也準(zhǔn)備出京,蕭則的時(shí)間也空閑下來。</br> 洛明蓁反而成了最忙的人。</br> 例行在“菜地”巡視一番后,她背著鋤頭往回走。</br> 她算了算日子,和蕭則大婚的那一日,正好是初七,只剩三日。</br> 她抿唇笑了起來,實(shí)在是手上全是土,不然她都要不好意思地捂臉了。</br> 她低著頭,有些飄飄然,卻在路過假山時(shí),手被人握住,往內(nèi)一拉。</br> 她大驚失色,正要呼救,唇被人捂住。</br> 熟悉的感覺涌上來,她微睜了眼,還沒有偏過頭,果然聽到那人開口:“是我。”</br> 洛明蓁轉(zhuǎn)過臉,看著背插斷刀,渾身裹在黑袍下的十三,差點(diǎn)高喊出聲。</br> 她急忙抿住唇,捂住十三的袖子,輕輕叫了一聲:“哥哥?”</br> 十三“嗯”了一聲,目光下移,落在自己袖子上被握出的一道泥印子,無言地看著“罪魁禍?zhǔn)住薄?lt;/br> 洛明蓁訕笑兩聲,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連忙扯開話題:“哥哥,你怎么來了?</br> 前段時(shí)間你跑哪兒去了,我擔(dān)心死了,讓蕭則到處找你,就是沒有消息。”</br> 雖然蕭則一直跟她說,十三不會有事,可她還是放心不下,這會兒看到他平安無事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去。</br> 十三抖了抖袖子上的泥,不緊不慢地道:“只是有事耽擱了一陣兒。”</br> 洛明蓁又問道:“那你現(xiàn)在忙完了么?”</br> 沒等十三回答,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shí)我有件事沒有告訴你,我和……”</br>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十三便接過話:“嗯,我知道。”</br> 洛明蓁驚訝地“誒”了一聲:“你知道?</br> 我……我是說我和蕭則,我跟他……”她眼神飄忽了一下,底氣不足地道,“我跟他三日后就要成親,他要我當(dāng)他的皇后。”</br> 十三還是“嗯”了一聲。</br> 這回輪到洛明蓁意外了,她抬手在十三面前揮了揮:“哥哥,你確定,你同意我和他在一起?</br> 你不討厭他了?”</br> 怎么回來一趟,他就突然不反對了?</br> 十三微微松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她:“我若是不同意,你會和他分開么?”</br> 洛明蓁低下頭,手指揪了揪衣擺,尷尬地笑了笑,隨后又用手肘碰他的肩頭:“哥哥,他真是個(gè)好人,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有他的苦衷。</br> 總之,他對我很好,你現(xiàn)在能接受他,我覺得很高興。”</br> 她看著他,真誠地道,“你們倆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誰都不想失去。”</br> 十三看著她,半晌,他低下眉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罷了,你從來都是如此,決定的事,不撞南墻不回頭。”</br> 洛明蓁眨了眨眼,他這口吻怎么像跟她認(rèn)識很久的?</br> 她也沒有多想,轉(zhuǎn)而高興地問道:“哥哥,你最近還有沒有事?</br> 能不能……”她頓了頓,鼓著勇氣,“能不能在我大婚那一日送送我?”</br> 她就這么一個(gè)親人了,出嫁那天,總還是希望有他能陪著。</br> 不過她也不確定十三會不會去,見他許久不回話。</br> 她正準(zhǔn)備說點(diǎn)別的,十三卻忽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我會去的。”</br> 洛明蓁眉尾揚(yáng)起來,雙手交握:“太好了,哥哥,謝謝你!”</br> 她又道,“這幾日你就留在宮里吧,我去告訴阿則,他肯定會給你想辦法,幫你隱藏身份的。”</br> 她說罷,轉(zhuǎn)過身往回走。</br> 十三看著她的背影,眉眼慢慢凝重下來。</br> 直到她走遠(yuǎn),他握著拳,眼里閃過一絲掙扎,聲音微不可聞:“對不起,明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