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面</br> 蕭渝剛剛說完,洛明蓁便愣住半晌。</br> 蕭則有弟弟么？</br> 她怎么沒聽說過？</br> 面前的少年還在沖她笑，眉眼之間,確實和蕭則有幾分相似。</br> 最不同的是那雙眼睛,蕭則的眼睛冷而凌厲，像結(jié)了寒霜的湖。</br> 而蕭渝的眼睛卻干凈明亮，像掬了一捧星子。</br> 而且她總覺得他似曾相識。</br> 蕭渝懷里的白貓撩開牙口叫喚了兩聲,洛明蓁忽地微睜了眼。</br> 這人她是見過的,在灣水鎮(zhèn)的戲樓。</br> 當(dāng)時她差點摔倒，還是他扶了她一把。</br> 不過堂堂的皇子,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灣水鎮(zhèn)那樣的小地方？</br> 她想不明白,也沒有再去多想,禮貌地沖他回了個禮：“禹王殿下。”</br> 蕭渝的目光掃過石桌上的牌堆,眼前一亮,興奮地道：“皇嫂是在玩牌九么？</br> 好有意思,渝兒也好想玩。”</br> 他期待地看向洛明蓁，“皇嫂，渝兒想玩。”</br> 洛明蓁尷尬地動著鞋尖,一時不知該拒絕還是答應(yīng)。</br> 她偷偷瞧向旁邊的德喜,不過片刻,德喜便往前一步,面對蕭渝,滿是褶皺的臉上推開笑容：“禹王殿下，天色不早,陛下吩咐,說是午膳的時候,要蘇美人陪著，這會兒怕是得掃了您的興。”</br> 蕭渝撫摸白貓的手指停住,尖銳的指甲捻著一撮貓毛：“是么？</br> 那還真是不巧了。”</br> 他轉(zhuǎn)臉看向洛明蓁，眉目間帶著失落，“今日皇嫂沒空，不知道下次，渝兒能不能來找您玩？”</br> 洛明蓁敷衍地道：“可以，可以。”</br> 蕭渝像得了糖的孩子，面上揚起笑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皇嫂，一定哦。”</br> 他懷里的白貓低頭，伸出粉色的舌頭舔著爪子，嘴里“喵嗚”地叫著。</br> 洛明蓁點了點頭，旁邊的德喜往前一步，擋在她面前，對蕭渝彎下腰：“禹王殿下，告辭。”</br> 他說罷，便領(lǐng)著洛明蓁往回走，只在轉(zhuǎn)身時深深看了蕭渝一眼。</br> 而站在亭子外的蕭渝看著洛明蓁一行人遠去的背影，手指撫過白貓的脊背，面上始終掛著天真的笑。</br> “這個皇嫂長得漂亮，人也有趣，皇帝哥哥還讓德喜跟著她，這么護她的么？”</br> 他仰起下巴，刺眼的日光投映在他蒼白的脖頸上，連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聲音冷了下來，“還真是讓人嫉妒呢。”</br> 風(fēng)吹過，卷著一簇一簇的繁花，幾片花瓣墜在他的鞋邊。</br> 懷里的白貓?zhí)蛑氖直常L尾巴搖來晃去，又被他一把握住。</br> 蕭渝盯著懷里的白貓，手指撫摸著它的下頜，狀似苦惱地道：“皇嫂剛剛進宮，我好像還沒有送見面禮，雪兒，你說該送點什么比較合適？”</br> 白貓自然不能回答他，只“喵嗚”叫喚兩聲，舒服地瞇了瞇眼。</br> 蕭渝勾著嘴角，吐出兩個字：“蠢貓。”</br> 卻也只是一會兒，他便將它抱回懷里，轉(zhuǎn)身往后走。</br> “看來還是我得自己想，得好好想想，怎么招待我這位皇嫂。”</br> 他輕笑了幾聲，大紅色的衣擺掛在花枝上，不急不緩地踩過一路的落花。</br> 一人一貓，很快消失在御花園的盡頭。</br> 而另一邊，洛明蓁跟著德喜往回走，剛剛穿過抄手游廊，她還是沒忍住壓低聲音問道：“德喜公公，剛剛那個禹王殿下是陛下的親弟弟么？”</br> 德喜眼皮微跳，瞧了她一眼，斟酌著道：“禹王殿下確實與陛下乃一母同胞，只因尚年幼，未得封地，便一直居住在宮中。”</br> 洛明蓁“哦”了一聲，小聲嘀咕：“我怎么從沒有聽陛下提起過？”</br> 不過蕭則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家人，她唯一知道的也就是他的身生母親太后，其余的一無知。</br> 看蕭渝的樣子，似乎對蕭則并沒有敵意，反而言語之間格外親昵。</br> 她搖了搖頭，有些糊涂了。</br> 親娘要害他，弟弟又親近他，他爹又在幾年前就駕崩。</br> 這一家人實在太復(fù)雜，這關(guān)系，快把她給繞暈了。</br> 德喜似乎是看出她眼里的疑惑，卻沒有過多解釋，專心地為她帶路，目不斜視地道：“美人不必憂慮，在這宮里，您只需要記著，無論何時都要相信陛下。”</br> 似乎是這些話勾起些久遠的回憶，他搭下眼皮，身形顯得有些佝僂，“陛下也只是需要一個人陪著他罷了。”</br> 他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邁著步子往前走著。</br> 這些年，他們陛下過得太苦了。</br> 洛明蓁看著德喜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下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感覺。</br> 好像在這宮里，每個人心里都藏著秘密。</br> 尤其是蕭則。</br> 他幾乎每晚都會在夢中驚醒，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全是冷汗。</br> 有時他會起身一個孤零零地坐著，有時候會將她緊緊地抱著。</br> 他不知道，其實她好幾次都醒了。</br> 只是隱隱覺得那時候的他，應(yīng)該不希望她醒著，所以她一直裝睡。</br> 他心里藏了很多事，可他不同她說，也不讓德喜說。</br> 他只能每天晚上從噩夢中驚醒，日復(fù)一日。</br> 她低下頭揪著自己的衣帶，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兒。</br> 直到德喜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來：“美人，到了。”</br> 洛明蓁抬起頭，鐵畫銀鉤的幾個大字映入眼簾：御膳房。</br> “陛下就在里頭等您，老奴就先行告退。”</br> 德喜嘴角隱笑，識趣兒地退下去。</br> 洛明蓁遲緩地點了點頭，“吱呀”一聲，她輕手輕腳地將朱紅色大門推開，身子還在外面，只探進去腦袋，四處張望。</br> 目光觸及背對著她的人時，眉眼慢慢彎起。</br> 一身黑色長袍的蕭則站在灶臺旁，面前擺著一溜的新鮮蔬果、禽肉。</br> 日光透過綾羅糊成的窗戶透進來，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br> 纖長濃密的眼睫根根分明，挑染著金色的光暈，連帶著他的眸光都模糊不清。</br> 俊挺的鼻梁下是薄厚適中的唇，一絲不茍地輕抿著。</br> 他正在和面，修長白皙的手指從旁邊的瓷盆里舀出些許水，灑在面團上。</br> 遒勁有力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揉著面團，用力的時候，額前垂落的碎發(fā)就會輕輕晃動，撩過他專注的眉眼。</br> 黑色的衣擺垂至腳踝，更顯得他整個人身形修長。</br> 玉帶扣腰，脊背微彎，潑灑著融融日光。</br> 洛明蓁抿了抿唇，看著他出神，他竟然真給她做飯。</br> 她正想著，蕭則卻猝不及防地抬起頭，看到她的瞬間，眼底泛起點點笑意：“還得再等會兒。”</br> 他的話音剛落，洛明蓁就提著裙擺從門外跑進來，直接撲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br> 蕭則往后退了半步，身子靠在灶臺上，因著手指黏著面粉，只虛扶著她，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肩頭：“怎么了？”</br> “沒什么，就是想抱抱你。”</br> 洛明蓁從他懷里抬起頭，見得他眼底無奈的笑意，又踮著腳尖，極快地親了親他的唇，“還想親親你。”</br> 蕭則面上笑意更深，卻又帶了幾分探究地看著她：“你今日怎么……”</br> 洛明蓁挑了挑眉，故意打斷他：“快和面，我餓了。”</br> 蕭則伸出手指點在她的額頭，戳出一個白色的印子：“餓了就去旁邊吃糕點，我盡快。”</br> 洛明蓁看著他手指上的面粉，不滿地撅了撅嘴，抬手拍著額頭上的印子：“好啊，你還敢使壞？”</br> 蕭則戲謔地勾起嘴角，似乎很滿意她這個樣子。</br> 笑了幾聲，又轉(zhuǎn)身去揉面團，頭也不回地道：“今日去做了什么？”</br> 洛明蓁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去旁邊坐著，往前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背上，想了想才開口：“就是去御花園轉(zhuǎn)了一圈，我還讓德喜他們陪我推牌九。”</br> 蕭則輕笑一聲，在御花園推牌九，也只有她能做出這種事。</br> 洛明蓁抱著他，輕輕晃著身子：“御花園的花可好看了，回頭咱們一起去嘛。”</br> 日光落在她的發(fā)髻上，曬得暖洋洋的，她瞇了瞇眼，尾音帶著愉悅，“到時候，你要給我編花環(huán)。”</br> 蕭則專注地和面，分出精力同她說話：“我不會。”</br> 洛明蓁啃了他的衣服一口：“你應(yīng)該說，你不會，但是你愿意學(xué)，怎么能直接拒絕女孩子！”</br> 蕭則“哦”了一聲，又道：“那你教我？”</br> 洛明蓁晃著身子，慢悠悠地拖長尾音：“這個嘛，我考慮考慮。”</br> 蕭則先是一愣，隨即低下頭笑了一聲：“我可是給你做的，你還要考慮？”</br> 洛明蓁扭過臉輕哼，手往上吊著他的肩頭，踮起腳尖，整個人都趴在他背上。</br> 蕭則怕她站不穩(wěn)，下意識地抬起一只手握住她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臂。</br> 他看著砧板上的面團，無奈地笑了笑：“你這樣，我不好和面，到時候味道不好，可別賴我。”</br> “那這就是考驗?zāi)愕谋哿Φ臅r候了。”</br> 洛明蓁踮著腳尖往后，摟住他的脖子，耍賴地道，“我就要抱著你，不下來了。”</br> 不知是不是日光的暈染，蕭則的眉眼柔和了許多，眼尾揚起的弧度加深，良久，他輕輕說了一聲：“好。”</br> 他將腰往下彎，手用力揉著面團，動作卻比之前放緩了些。</br> 洛明蓁不用踮著腳，將頭擱在他的肩上，面頰貼著他的耳朵。</br> 一會兒看看他的側(cè)臉，一會兒又看看砧板上的面團。</br> 摟著他脖頸的手勾在一起，將他整個人都抱住。</br> 看著他專注的樣子，洛明蓁沒忍住親了親他的側(cè)臉。</br> 她正要低頭去看他和面，卻只見得他的手停住。</br> 她疑惑地抬起頭，對上他戲謔的眼神，還沒等她開口，唇瓣便被他吻住。</br> 洛明蓁的心忽然跳得厲害，她緩緩閉上眼睛，紅著臉回應(yīng)他的吻。</br> 雕花木窗被風(fēng)開一些，日光肆無忌憚地傾瀉而入，將灶臺旁的兩個人攏在其中，時不時響起幾聲私語輕笑。</br> 面粉飄起，在一束一束的光影中浮沉起落。</br> 屋子里明黃色的擺設(shè)都暴露在日光里，籃子里的幾片青菜搭在沿口，葉尖的水珠轉(zhuǎn)轉(zhuǎn)悠悠，又慢慢滾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