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br> 清晨,一束一束的日光散落在明黃色幔帳之間。</br> 洛明蓁往前拱了拱腦袋,兩只手攥著被褥,閉著眼睛打呵欠。</br> 蕭則躺在她身旁,單手撐在臉側,一只手摟在她的腰上,見她有清醒的跡象,為她輕輕拍著背。</br> 洛明蓁愜意地瞇了瞇眼,睡意朦朧地開口:“你今兒怎么還沒去上朝啊?”</br> 她翻身,將臉朝上,滿頭青絲鋪在榻上,還有幾縷蹭到蕭則的脖頸。</br> 他抬手給她理順頭發,低聲解釋:“今日休沐。”</br> 洛明蓁將眼皮撐開一條縫,略歪著頭瞧他:“皇帝還能休沐?</br> 我還以為你每天都要去上朝呢。”</br> 蕭則抬起修長的手指勾住她的發絲,好笑地道:“皇帝也是人。”</br> 洛明蓁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伸了個懶腰,往旁邊翻過身子,腿搭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襟里露出一截肚兜帶子:“那你今天打算做什么?”</br> 蕭則道:“處理些瑣事。”</br> 洛明蓁“哦”一聲,在榻上無聊地翻來翻去。</br> 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攥緊他的袖子,舔了舔唇角:“我想吃你做的飯了,我覺得御膳房做的都沒有你做的好吃。”</br> 蕭則扯了扯她的頭發,無奈又好笑地看著她:“這是宮里,一國之君親自下廚,讓旁人看見,成何體統?”</br> 洛明蓁輕哼一聲:“誰讓你把我的嘴都養叼了?</br> 現在就喜歡吃你做的。”</br> 她仰頭瞧著他,“行不行嘛?”</br> 她又在榻上滾了兩圈,從蕭則身上壓過來壓過去,兩條腿左右晃動:“就這一次,一次。”</br> 蕭則怕她滾下床,抬手握住她的肩頭。</br> 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是妥協地道:“行,給你做。”</br> 洛明蓁瞇眼笑了起來,不再來回滾,整個人趴在他身上,兩只手捧著他的臉,一口親上去。</br> 她又飛快地退開,眉飛色舞地道:“到時候我給你洗菜。”</br> 蕭則面不改色地看著她,墨發掩映的耳根卻紅了些,掩飾性地咳了幾聲。</br> 洛明蓁已經躺回去,大字型攤開手腳,眉飛色舞地哼著小曲兒。</br> 蕭則將被褥往上提,蓋過她的肩頭:“別亂踢被子。”</br> 洛明蓁皺了皺眉:“可我熱。”</br> 現在是盛夏,雖說蕭則身上冰冰涼涼地,可蓋著被子還是熱。</br> 蕭則道:“我讓他們加些冰。”</br> 見他要起身,洛明蓁拉住他:“待會兒吧。”</br> 她又像是想到什么,雙手撐在榻上,仰頭瞧著他,目露期待,“阿則,我沒事的時候能不能去找司元元她們推牌九?”</br> 蕭則毫不猶豫地道:“不能。”</br> “為什么?”</br> 洛明蓁挺直身子,聲音也拔高幾分。</br> 見他半搭著眼皮,只顧著把玩自己的頭發。</br> 她又往前挪動,湊到他面前,“你平時要去上朝,我一個人多無聊。”</br> 蕭則掀開眼皮瞧著她:“她們出宮了。”</br> 洛明蓁愣住,眨了眨眼:“她們怎么走了?”</br> 蕭則抬手捏住她的面頰,尾音上挑:“你說她們為什么走?”</br> 洛明蓁明白過來,她們原本是送進來選秀的,如今蕭則有了她,自然要將她們送回去。</br> 她雖理解,卻還是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其實我覺得她們還挺好的,正好四個,和我湊一桌,她們這一走,我都不知道找誰支桌子,好生無聊。”</br> 蕭則一愣,定定地看著她,想用力捏她的臉,下手的時候還是輕輕一碰:“難道在你眼里,找她們推牌九,比與朕在一起更有意思?”</br> 洛明蓁立馬訕笑兩聲,打著馬虎眼:“沒有,沒有,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可有意思了。”</br> 似是怕蕭則不信,她還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真的,我能陪你玩一整天。”</br> 蕭則不留情面地揭穿她:“撒謊。”</br> 洛明蓁不好意思地將頭埋進他懷里,試圖蒙混過關。</br> 蕭則卻撩開眼皮,漫不經心地斜她一眼,收回手枕在脖頸下:“若是無聊,帶上德喜,你可以去任何地方。”</br> 洛明蓁將手背在身后,仰著下巴在被褥上蹭了蹭,幾縷青絲被揉亂,她胡亂到處看著,隨口答應:“我知道了。”</br> 蕭則見她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恨不得好好教訓她一頓。</br> 不過她一向愛惜小命,若是有危險,怕是比誰都跑得快,思及此,他倒也沒有太過擔心。</br> 洛明蓁一個翻身:“對了,你別忘了替我打聽一下我哥哥在哪兒。”</br> 都已經連著好幾日沒有出現,而且吹竹哨也不來見她,她心里全然沒底。</br> 蕭則“嗯”了一聲,見洛明蓁皺了皺眉,他又道,“你不必擔心,他無事。”</br> 洛明蓁疑惑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br> 蕭則解釋道:“他是飛花閣第一刺客,從未失手,這世上還沒有人能不露痕跡地殺了他。</br> 如此無聲無息,只能是他自己不想讓人找到。”</br> 洛明蓁眼里的疑惑更深:“平白無故的,他為什么要躲起來?</br> 有人要害他么?</br> 還是他遇到了什么事?”</br> 蕭則低垂著眉眼,若有所思,沒有回她。</br> 見他不說話,洛明蓁急得要催他,他卻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他是你哥哥,我不會讓他出事的。”</br> 有了他這句承諾,洛明蓁才稍稍安心了些。</br> 也是,十三武功高強,再加上蕭則這個皇帝,應該不會有事的。</br> 她舒了一口氣,低下頭沒再說什么。</br> 蕭則單手撐著身后的高枕坐起,被褥垂到腰側,敞開的白色里衣袒露著健碩的胸膛,松松垮垮,似乎輕輕一扯便會從肩頭滑落。</br> 見洛明蓁盯著他瞧,便側過身子靠近她,不放心地叮囑:“記得,出門得帶上德喜,有人約你去何處,給你吃什么、送什么,通通回絕。”</br> 洛明蓁重重地點了點。</br> 他不再說什么,起身下榻,拿過旁邊的龍袍和面具,穿戴整齊后。</br> 他回過頭,俯身在洛明蓁唇上吻了一下,鴉羽起的眼睫半搭著:“午膳前我會回來。”</br> 洛明蓁耳根微紅,兩只手攥著被褥,輕輕“嗯”了一聲。</br> 蕭則看了她一會兒,唇角勾起一絲不甚明顯的弧度。</br> 他將面具戴好,便轉身往著殿外去,腳步聲很快消失。</br> 洛明蓁在榻上躺了一會兒,兩只手百無聊賴地扯著幔帳。</br> 躺這么久,也實在是再睡不著。</br> 她伸個懶腰,麻溜地從榻上翻身起來,穿好鞋招呼一聲,很快就有人來給她梳洗打扮。</br> 一切收拾妥當,她便叫上德喜往御花園去。</br> 以往她便覺得這里好看,可惜那時候是冬天,很多花都沒有開,如今正值盛夏,想來會比那時候熱鬧許多。</br> 到了御花園,果真姹紫嫣紅,繁花似錦。</br> 單單是風中飄來的花香,便讓她愜意地瞇了瞇眼。</br> “美人,您要不要去那亭子坐坐?</br> 老奴差人給您備些糕點,您可以坐在那兒賞景。”</br> 德喜指著不遠處的亭子,正在花叢之間,層層掩映,只能瞧見一角青灰色的飛檐。</br> 洛明蓁點了點頭:“也行。”</br> 正好走了半晌,她也累了。</br> 德喜正吩咐人準備吃食,袖子忽地被人扯住,一抬頭就對上洛明蓁的笑臉,他咽了咽喉頭:“美人,怎么了?”</br> 洛明蓁湊近些,小聲地道:“你們有沒有人會推牌九?</br> 或者投骰子,找幾個人咱們一起玩唄。”</br> 德喜惶恐地道:“可不敢如此,美人您身份尊貴,我們這等人怎能與您同座?</br> 使不得,使不得。”</br> 洛明蓁拍了拍他的肩頭:“怕什么?</br> 這是我要求的,又不是你們提的。</br> 再說了,蕭……陛下他也說是讓你陪我玩。”</br> 她抬手指著御花園,“你看看這萬里無云,姹紫嫣紅的,找幾個人推推牌九,喝點小酒,這難道不是人生一大樂事?”</br> 見德喜還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她皺了皺眉,耐心地道:“推牌九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咱們就是牌友,你看你這一把年紀,都可以當我爺爺了,你跟我客氣什么?”</br> 德喜愣愣地瞧了她一眼,見她半點架子也沒有,倒是突然不知所措起來。</br> 他在宮里待了幾十年,還從未遇見過她這樣的主子。</br> 他遲疑片刻,還是應下:“那美人請稍等,老奴這就尋幾個宮人來陪您。”</br> 洛明蓁滿意地“嗯”了一聲,蕩著袖子,慢悠悠地往亭子走去。</br> 德喜也急忙跟上。</br> 花園里的亭子約莫可容下十人,正中一方圓桌石凳,皆是大理石打造,內里鑲嵌著易碎的珠玉。</br> 亭子上垂下半卷珠簾,風吹過,便撞個不停。</br> 洛明蓁一面感嘆這宮里的奢華,一面在石凳上坐定,不一會兒便有宮人端來瓜果點心,另有人在一旁為她溫酒、烹茶。</br> 她招呼德喜和另外兩個太監在對面坐定,嚼著糕點和他們推牌九,含糊不清地開口:“都別放水啊,誰放水我跟誰急。”</br> 幾個太監面面相覷,都看到對方眼里的為難,卻只能應聲點頭。</br> 幾輪下來,洛明蓁贏得多輸得少,那幾個太監本還拘謹著,連摸牌手都在抖。</br> 這會兒膽子也大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br> 見著對面的富貴偷偷瞄旁邊德喜的牌,洛明蓁把眼一瞪,夠著身子給了他一腦瓜蹦。</br> 她鼓著腮幫,氣呼呼地道:“你脖子挺長啊!”</br> 富貴捂著腦袋不敢出聲,旁邊的德喜揪住他耳朵:“好小子,原來你在偷看我的牌,再看,就扣你的銀子!”</br> “老祖宗,奴才哪兒敢吶?”</br> 富貴連忙求饒。</br> 而洛明蓁見他們面紅耳赤地吵起來,眼底閃過得意的笑,兩根手指偷偷往前,眼瞅著要摸到牌,就感覺三道凌厲的目光射過來。</br> 她立馬抬手指著天空,訕笑兩聲:“看,好圓的太陽!”</br> 她剛剛說完,手指便僵住,眼神呆滯了一會兒。</br> 對面的三人疑惑地瞧著她,跟著她看去的方向扭過頭,除了德喜,其他兩個都是瞬間臉色一白。</br> 只見得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年倚靠在柱子上,鳳眼微挑,帶著幾分邪氣。</br> 懷里抱著一只白貓,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洛明蓁。</br> 兩個太監慌忙跪在地上:“奴才見過禹王殿下。”</br> 德喜也站起身,不緊不慢地沖他行禮:“禹王殿下金安。”</br> 蕭渝看著洛明蓁,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皇嫂在玩什么,渝兒也想玩。”</br> 他說話的時候語態天真,仿佛鄰家弟弟,惹人疼愛。</br> 尤其是那一雙亮得像落了星星的眼睛,一顰一笑,活潑可愛。</br> 不知為何,洛明蓁忽地覺得身上一寒,那樣的感覺也只是一閃而過,快得她幾乎抓不住。</br> 而再細看的時候,面前的少年揚著笑臉,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讓人沒來由地想親近他。</br> 她疑惑地皺了皺眉,這人,她好像在哪兒見過。</br> 她一時想不起,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是?”</br> 蕭渝笑容加深,撫摸著白貓的手指停住,吐氣如蘭:“皇嫂,我是蕭渝,是皇帝哥哥的弟弟。”</br> 他瞇了瞇眼,聲音喑啞了幾分,“也是他最疼愛的人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