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br> 馬車出了雍城,一路往著期陽山而去，再過不久便可回到兆京。</br> 因著是盛夏,桃花早謝,遍地落英。</br> 行的是官道，路旁青山疊嶂，綠水環(huán)繞,斜風(fēng)拂面,卻也是帶了幾分悶熱。</br> 蕭則斜靠在軟墊上，滿頭墨發(fā)束在螭龍金冠內(nèi)。</br> 單手撐著側(cè)臉,寬大的袖袍自然垂落。</br> 躺在他腿上的洛明蓁皺了皺鼻子,抬手將他的袖子撩開。</br> “怎么了？”</br> 蕭則低下頭,撐在臉側(cè)的手也放至一旁。</br> “你這袖子好麻煩,蹭得我臉上癢?！?lt;/br> 洛明蓁皺了皺鼻翼,手指絞著他搭在自己腰上的袖袍。</br> 蕭則抬手拉開自己的衣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那就脫了？”</br> 洛明蓁啐了一口，沒好氣地瞧了他一眼：“你這人整天只會耍流氓，哪有半點(diǎn)當(dāng)皇帝的樣子。”</br> 蕭則不置可否,修長的手指捻著她的一縷青絲：“那你喜歡我怎樣？”</br> 洛明蓁挺著脖子輕哼,沒理他,翻身,夠著手去拿桌上的橘子,她將橘子往上捧起，湊到蕭則眼皮子底下：“想吃?！?lt;/br> 蕭則無奈地瞧了她一眼,隨手接過她手里的橘子,松開扶在她腰上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橘子剝開，又挑起白絲。</br> “你為什么要把這個(gè)絲也抽了？”</br> 洛明蓁略歪著頭,“你不覺得麻煩么？”</br> “抽了更甜。”</br> 蕭則說著，將一瓣干凈的橘子遞到她的唇邊，“張嘴?！?lt;/br> 洛明蓁乖乖地咬下，眼睛看著他的手指，冷玉般的指甲上染著黃色的橘子汁。</br> 她滿意地瞇了瞇眼，咬住他遞過來的橘子，含糊不清地開口：“咱們還有多久到兆京？”</br> 蕭則的手指一頓，隨意地道：“明日。”</br> 洛明蓁“哦”了一聲，面不改色，嚼橘子的動作卻慢下來。</br> 似乎是看出她的小心思，蕭則騰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不高興？”</br> 洛明蓁哼哼幾聲，在他懷里尋個(gè)舒服的姿勢躺著，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他的袖子：“我可沒說什么。”</br> 蕭則將最后一瓣橘子遞給她，拿起旁邊的帕子細(xì)致地擦手，擦干凈后，才伸手搭在她腰上，低頭瞧著她：“我在宮外給你安置一座宅子，可滿意？”</br> 洛明蓁笑了起來：“你這是打算金屋藏嬌？</br> 那你得給我打一座金子做的宅子，不然我可不住進(jìn)去。”</br> 蕭則挑眉笑道：“你若是想，也未嘗不可?！?lt;/br> 洛明蓁“嘖嘖”兩聲：“這禍水的名頭我可當(dāng)不起，怕被你那些大臣用吐沫星子淹死。”</br> 她又挺了挺身子，兩只手勾在他脖子上，“不過，你這是打算宮外一個(gè)我，宮里佳麗三千？”</br> 蕭則低頭輕笑：“你這是吃味了？”</br> 洛明蓁“切”了一聲：“才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lt;/br> 蕭則理著她鋪在身側(cè)的長發(fā)，耐心地道：“上次你說的，我認(rèn)真想過。</br> 你說的對，我做事從不會去考慮別人，所以有時(shí)會忽略你的感受，讓你受了許多委屈，是我的不是。</br> 既然你不想待在宮里，我日后也不會再強(qiáng)求?！?lt;/br> 洛明蓁眼神微動，愣愣地看著他，片刻后，又別過臉，抬手擋在唇前掩飾了自己的臉紅：“傻子。”</br> 蕭則略低著眉眼：“這樣你不喜歡么？”</br> 洛明蓁將頭往外挪，與他對視：“那你說，你到時(shí)候怎么來找我？</br> 難不成每天下朝都往宮外跑？</br> 你不累么？”</br> 蕭則捏著她的手指，認(rèn)真地開口：“見你，不累?！?lt;/br> 洛明蓁抿了抿唇，心里頭像打翻了蜜罐，泛著絲絲的甜。</br> 她輕哼一聲，翻身抱住他的腰，將頭埋進(jìn)他懷里，悶悶地開口：“你不累，我累?！?lt;/br> 她臉上發(fā)燙，小聲地添了一句，“而且我也想日日都能見你啊?！?lt;/br> 蕭則唇角泛起笑意，“嗯”了一聲，手搭在她的背上，將她摟緊。</br> 片刻后，才開口：“你不怕宮里危險(xiǎn)？”</br> “這不是有你么？”</br> 洛明蓁將頭抬起來，“你可得保護(hù)好我，不然我就跟我哥哥跑了。”</br> 蕭則緩緩俯下身子，幾乎快要與她鼻尖相碰，微瞇著眼：“你敢？”</br> 洛明蓁抬起兩只手捏住他的臉，鼓著腮幫：“你還要兇我？”</br> 蕭則任由她將手放在自己臉上，眉目間帶了幾分好笑：“兇不得，罵不得，打不得?！?lt;/br> 他忽地在她唇上輕啄一下，戲謔地看著她，聲音帶著親昵，“舍不得?！?lt;/br> 洛明蓁在他的眼神下，耳根子燙起來，拍了拍他的背，轉(zhuǎn)而縮回他懷里，不自然地開口：“就，就知道油嘴滑舌?！?lt;/br> 她白了他一眼，“虧我以前還覺得你挺正經(jīng)的?！?lt;/br> 蕭則來了興趣：“你以前覺得我是怎樣？”</br> 洛明蓁用舌尖抵了抵牙根，斟酌一會兒，在蕭則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中，慢騰騰地開口：“以前嘛，覺得你這人冷冰冰的，而且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一看就不好相處?！?lt;/br> 蕭則瞇了瞇眼：“還有呢？”</br> 洛明蓁不知是想到什么，撲哧一聲笑出來，蕭則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怎么了？”</br> “沒，沒什么，別的都挺好的?！?lt;/br> 洛明蓁沖他瞇眼笑著，敷衍地打個(gè)哈哈。</br> 她可不會告訴他，當(dāng)時(shí)她覺得他肯定長得奇丑無比，坊間還說他“夜御七女”。</br> 她若是說了，怕是蕭則要被她氣死。</br> “嗯？”</br> 蕭則當(dāng)然看出她在憋笑，伸手捏住她的鼻尖，“你在笑什么？”</br> 洛明蓁立馬擺手：“我沒笑?！?lt;/br> 怕他不信，她正經(jīng)起來，可看著他的臉，又沒忍住笑出聲。</br> 蕭則眸光越來越深，沒想輕易放過她：“朕長得可笑？”</br> “沒有，好看的?！?lt;/br> 洛明蓁兩只手攥著，真誠地看著他，“若不是你長得好看，我……”</br> 她沒往下說，跟他嬉笑了兩聲，打算把這個(gè)話題繞過去。</br> 蕭則拍了拍她的發(fā)髻，斜了她一眼：“那我是不是該慶幸，生了這樣一張臉。”</br> 洛明蓁笑了起來，煞有介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br> 蕭則不怒反笑，伸手扶住她的后腦：“看來應(yīng)該讓你看看，我除了臉，還有別的優(yōu)勢。”</br>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唇，聲音喑啞，“比如……”</br> 他說完，眼皮輕闔，便要俯身往下。</br> 洛明蓁慌亂地看了一眼馬車外，小聲地道：“你別亂來，外面還有馬夫的?！?lt;/br> 蕭則孩子氣地拒絕：“朕不管?！?lt;/br> 還沒等洛明蓁反抗，唇便被人吻住，沒有淺嘗輒止，反而是越來越深入。</br> 手指捏著她小巧的耳垂，寬大的袖炮垂在她身上，遮住領(lǐng)口袒露的風(fēng)景。</br> 洛明蓁先是推他，慢慢地，也閉上眼睛，回應(yīng)他的吻。</br> 兩只手勾著他的脖頸，面上慢慢泛起紅暈。</br> 馬車晃蕩，桌上黃澄澄的橘子滾來滾去，在狹小的空間里泛著淡淡的清香。</br> 等到蕭則放過她時(shí)，她的唇早已紅腫，連眼睫都燙得抖起來，勾著他脖頸的手轉(zhuǎn)而無力地搭在他的肩頭，差點(diǎn)將他的衣襟都扯開。</br> 洛明蓁趴在他懷里喘了喘氣，抬手捶他：“都說了外面有人的?！?lt;/br> 蕭則不緊不慢地給她拉攏衣襟，手指往前，理順?biāo)蝗鄟y的頭發(fā)，不再逗她：“他聽不見?！?lt;/br> “真的？”</br> 洛明蓁有些不信。</br> “騙你作甚？”</br> 他用尾指勾了勾她頸窩處的紅痣，“你歡愉的聲音，自然只能我聽?！?lt;/br> 洛明蓁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趕忙將頭埋進(jìn)他懷里，胡亂地抬手掐他：“我再不想跟你說話了！”</br> 一說就是不正經(jīng)。</br> 蕭則略低下頭，唇角、眼尾、眉梢都是笑意，一直笑了許久，才停下來。</br> 洛明蓁聽著他的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許笑了！”</br> 可她這會兒一張臉通紅，說這樣的話，不僅毫無威懾力，反而更像是撒嬌。</br> 蕭則坐直身子，沒忍住抬手將她摟進(jìn)懷里，手指撫過她的背后的長發(fā)，像在給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順毛。</br> “好了，不逗你了。”</br> 他的聲音正經(jīng)了些，“回宮以后，若是我母后宣你，你就推了，能不與她見面，便不見吧?！?lt;/br> 洛明蓁從他袖袍里探出頭，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嘲。</br> 又想到當(dāng)初太后跟自己的叮囑，心里跟著揪了起來。</br> 看來蕭則是知道他娘不喜歡他，想害他。</br> 可他們?yōu)槭裁磿@樣？</br> 明明都是母子，她做她的太后，蕭則當(dāng)他的皇帝，能有什么沖突？</br> 為何非要針鋒相對？</br> 她雖早就聽說過皇室內(nèi)里勾當(dāng)多，卻也極少聽過為人母，還想著害自己兒子的。</br> 她抿了抿唇，沒忍住開口問：“你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br> 還是……”</br> 她沒繼續(xù)說，蕭則卻忽地沉默，握在她發(fā)尾上的手指也僵住。</br>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面前的人身上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br> 馬車?yán)餂]人再說話，洛明蓁覺得自己說錯(cuò)了，尷尬地舔了舔唇角，想要岔開話題。</br> 可她還沒有張嘴，便感覺被人緊緊摟住。</br> 帶著她整個(gè)人都壓在他的胸膛上，環(huán)在她腰身上的手收得很緊，緊得像是怕她隨時(shí)會消失。</br> 洛明蓁的臉貼在他懷里，只能聞到他身上的松香味，看不清他此時(shí)的神情。</br> 可不知為何，她竟沒來由覺得有些心酸。</br> 他好像在害怕什么。</br> 良久，頭頂才傳來輕如煙霧的聲音：“不管我是個(gè)什么樣的人，你都不會離開我的，對么？”</br> 他的聲音頓了頓，帶著深深的難堪，“哪怕我很臟?！?lt;/br> 洛明蓁感覺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在微微顫抖，她抿了抿唇，心疼地回抱住他，輕輕“嗯”了一聲。</br> “不會的，我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的?！?lt;/br> 摟著她的人慢慢收緊手，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輕輕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