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她</br> 江南城西,一駕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一座氣勢(shì)恢宏的府邸前,左右的石獅子高昂著頭顱,不怒自威。</br> 四面桃樹環(huán)繞，一眼望去，不知院墻盡頭。</br> 馬車停下,女子的斥罵聲從車簾內(nèi)傳來。</br> 馬夫掀開簾子,蕭則將洛明蓁扛在肩頭下了車，闊步往府邸大門走去。</br> “你放開我,你這個(gè)混蛋。”</br> 洛明蓁趴在他肩上,兩只手捶打著他的背,罵得嗓子略為嘶啞。</br> 蕭則沒理她,左右侍衛(wèi)將大門打開后,皆是低下頭恭敬地迎接他們。</br> 眼見著大門要關(guān)上,洛明蓁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著嗓子大喊起來：“來人啊，救命啊,非禮啊,有人強(qiáng)搶民女了！”</br> 蕭則扛著她往里走,輕描淡寫地道：“別喊了,衙門都是我開的,你覺得有誰敢治我的罪？”</br> 洛明蓁一噎，又氣又惱,狠狠地捶打他：“皇帝了不起？</br> 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么！”</br> 蕭則認(rèn)真地“嗯”了一聲：“確實(shí)可以為所欲為。”</br> 洛明蓁被他堵得啞口無言,連反抗都忘了。</br> 這人怎么能這么無恥？</br> 也不知被他扛著走了多久,一路上她都看不清周遭的景象。</br> 直到他停了下來，她低頭看向鋪在地上的青石板,沒來由有些發(fā)慌。</br> 果然，吱呀一聲，像是房門被推開。</br> 她攥緊手，呼吸一促，可還沒等她開口，就已經(jīng)被帶進(jìn)了房?jī)?nèi)。</br> 蕭則頭也不回地將門合上，她只能看見地上的繡著牡丹紋的毛毯。</br> 她伸手想要去抓住旁邊的古董架子，手還未碰到，便被人放到了床榻上。</br> 她躺在雕花木床上，身下墊著柔軟的絲衾，床頭掛著緋紅色幔帳，半攏半放。</br> 因著門窗緊閉，屋里沒有點(diǎn)燈，只有微弱的霞光滲進(jìn)來，讓她可以勉強(qiáng)看清半跪在床沿，居高臨下俯視著她的人。</br> “你要干什么？”</br> 洛明蓁咽了咽喉頭，雙手攥著衣襟，可兩條腿都被他壓在榻沿，想動(dòng)也動(dòng)不了。</br> 蕭則單膝跪在床沿，一手撐在她脖頸旁，眼神幽深地看著她。</br> 目光掠過她驚慌失措的雙眼，秀氣的鼻子，紅腫的唇瓣，脖頸細(xì)嫩得宛如從水中撈出的豆腐，最后停在她被衣襟攏住的鎖骨上。</br> 他瞇了瞇眼，不答反問：“你說我要做什么？”</br> 洛明蓁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發(fā)顫，別過臉不去看他：“你，你別亂來，你要是敢碰我，我一定不會(huì)放過你的。”</br> “我碰我自己夫人，又怎么了？”</br> 蕭則的手往她脖頸上挪，修長(zhǎng)的手指挑開她鬢角的碎發(fā)，勾了勾她最敏感的耳垂。</br> “誰是你夫人，別在這兒胡說八道！”</br> 洛明蓁心頭的火氣又冒了起來，毫不畏懼地瞪著他。</br> 提起這件事她心里就窩火，拿了一個(gè)假的身份來騙她，她這輩子都不會(huì)原諒他的。</br> “拜了堂，入了洞房，將朕吃得干干凈凈，你就想抵賴？”</br> 蕭則捏著她的下巴，輕輕晃了晃。</br> 洛明蓁臉上一紅，又立馬啐了一口：“你說我們成了親，有聘書文牒么？</br> 有證人么？”</br> 她扯開嘴角，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你以為能由你信口胡說？”</br> 蕭則不置可否，靜靜地看著她，天色太暗，瞧不清喜怒。</br> 洛明蓁輕哼了一聲，三書六聘都沒有，算哪門子的夫妻？</br> 她現(xiàn)在想走就走，他若是強(qiáng)留，那就是有違律法。</br> 見他不說話，她以為他這是肯放手，正要掙扎著起來，兩只手便被人握著，左右分開，往床榻上一壓。</br> “你……你不能這樣！”</br> 洛明蓁慌了，奈何手腳都被他鉗制著，連動(dòng)一下都難，更別提推開他。</br> 蕭則緩緩俯下身子，與她鼻尖相抵：“你若非要耍賴，我也管不住你。”</br> 他的唇幾乎快要擦過她的唇角，“不過你覺得聘書文牒那種東西，朕需要么？”</br> 他是天子，是帝王，他想要誰就要誰。</br> 見洛明蓁瞪著他，他不為所動(dòng)，有條不紊地跟她理清她現(xiàn)在的處境：“你也別想著逃跑，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朕也有法子將你捉回來。”</br> 他又添了一句，“還有你哥哥十三，飛花閣第一殺手，想買他命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br> 洛明蓁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氣得胸膛都在劇烈起伏：“蕭則，你拿我哥哥威脅我？</br> 你卑鄙，無恥，下流，不要臉！”</br> 蕭則不說話，等著她罵夠。</br> 卑鄙就卑鄙吧，他本來就是這么一個(gè)人。</br> 她現(xiàn)在早點(diǎn)習(xí)慣，也好。</br> 洛明蓁足足罵了他一刻鐘，若不是被他壓著，定是要對(duì)他又踢又踹。</br> 蕭則垂眸看著她，霞光透過緋色幔帳映在他的臉上，為他清雋的面容平添了幾分妖冶，薄厚適中的唇也透著幾分紅色。</br> 靠得太近，兩人幾乎呼吸可聞。</br> 蕭則看著她，暮色四合，房間里昏暗下來，緋色幔帳撩過，擋在他們之間，無端端多了幾分曖昧。</br> 壓在身—下的溫軟，還有她衣襟里透出若有若無的幽香，都勾得他微瞇了眼。</br> 他收緊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低頭吻住她的唇，像品嘗飴糖，一點(diǎn)一點(diǎn)，溫柔地輕咬，舔—舐。</br> 洛明蓁被他壓著動(dòng)不了，心下又氣又羞，卻又推不開他，氣得要咬他。</br> 可她咬了兩下，反而他吻得更加用力。</br> 她也知道這人不怕疼，氣惱地松開牙，使勁兒撲騰著要推開他。</br> 推了半天，推不開。</br> 她忽地皺緊眉頭，肩頭抖動(dòng)，很快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眼眶通紅，也不反抗了，只一個(gè)勁兒地哭。</br> 蕭則一愣，放過了她的唇，抬手撫過她的面頰，眉頭微皺：“蓁兒？”</br> 洛明蓁見他退開，抬手捂著臉，側(cè)過身子不理他，卻是哭得越發(fā)大聲。</br> 清瘦的身子趴在榻上，肩頭都在發(fā)抖。</br> 蕭則將手放在她背上：“怎么了？”</br> 洛明蓁扭著身子不讓他碰，凄凄切切的哭聲回蕩在房間里。</br> 蕭則眉頭皺得更緊，側(cè)坐在床頭，俯下身子，手不知該放在何處，猶豫再三，為她拍了拍背，放下面子服軟：“蓁兒，是朕錯(cuò)了，你別哭。”</br> 這是他頭一回見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哭成這樣，自然是手足無措。</br> 洛明蓁還是不理他，將頭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br> 一面哭，一面罵：“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br> 蕭則抿了抿唇，還是耐著性子哄她：“好了，都是我的錯(cuò)，我以后不會(huì)這樣了。”</br> 洛明蓁抽噎了兩聲，哭得小聲了些。</br> “你說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只要你別哭了。”</br> 他握著她的手指，低頭安撫地吻了吻。</br> 洛明蓁沒抬頭，哽咽地開口：“那你放我走。”</br> 蕭則摸了摸她的發(fā)髻，不容商量地道：“除了這個(gè)。”</br> 洛明蓁抽噎著，又放聲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兇。</br> 蕭則實(shí)在沒法，又見不得她哭。</br> 好半晌，放寬了條件：“你以后可以自由出府，想見誰都可以，但是日落之前得回來，也不能跟著別人跑，不然你知道我會(huì)做什么的。”</br> “你還威脅我？”</br> 洛明蓁兩只手攥著絲衾，邊哭，邊捶床。</br> “好，我不說那些話了。”</br> 蕭則急忙握住她的手，半是無奈地看著她，“那你也別哭了。”</br> 洛明蓁勉強(qiáng)止住哭聲，抬手擋在面前，卻還是別過臉不去看他，抽噎了幾聲，冷冷地開口：“我累了，你給我出去。”</br> 蕭則皺了皺眉，可看著她那一副儼然他不出去，她就立馬哭給他看的架勢(shì)。</br> 抿著唇，還是松開手，站了起來。</br> 他看著趴在榻上的洛明蓁，不放心地叮囑：“若有事就揺鈴繩。”</br> 洛明蓁不耐煩地彈了彈腿：“我知道了，你快出去！”</br> 蕭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往外走。</br> 等到房門被關(guān)上，腳步聲漸遠(yuǎn)。</br> 洛明蓁才從絲衾里抬起頭，往門外看，確定沒人，她一翻身坐在榻上，怒容滿面，哪有半點(diǎn)傷心的模樣。</br> 她胡亂地抬手擦了擦臉上擠出來的幾滴眼淚，又小聲地罵了蕭則幾句，現(xiàn)在才有機(jī)會(huì)看清屋里的陳設(shè)。</br> 珠玉懸掛，古董陳列，連架子上用來照明的都是夜明珠，更別提地上那做工精細(xì)的毛毯。</br> 她扯了扯床頭的幔帳，撇了撇嘴：“有錢了不起？</br> 臭顯擺。”</br> 她本還有些餓，現(xiàn)在是被氣飽了，一翻身躺在床上，哼哼了幾聲，就用被子裹住腦袋，蒙頭睡了起來。</br> 不讓她走是吧，那她就把這兒鬧個(gè)人仰馬翻，看他受不受得了。</br> 她冷哼了一聲，閉上眼睡了過去。</br> 這一覺，她足足睡到晌午才起。</br> 剛剛起身，門外便有丫鬟魚貫而入，端著水盆為她梳洗。</br> 梳妝臺(tái)上更是擺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罪棧鹿翊蜷_，皆是琳瑯滿目的衣裳，那針腳和繡工，一看就價(jià)值不菲。</br> 打頭的丫鬟沖她恭敬地行了個(gè)禮：“夫人，請(qǐng)。”</br> 洛明蓁擰著眉頭，不悅地道：“叫誰夫人呢？”</br> 那丫鬟一愣，也不敢吱聲。</br> 洛明蓁懶得跟她計(jì)較，放緩了語氣：“我姓洛，叫我洛姑娘，或者洛明蓁都可以，就是不能叫我夫人。”</br> 那丫鬟低著頭，諾諾地應(yīng)了一聲：“洛姑娘。”</br> 洛明蓁這才覺得滿意，自個(gè)兒去拿了帕子擦臉。</br> 那些丫鬟嚇得不輕，急忙要過來幫忙。</br> 見她們都快哭了，洛明蓁也沒有再為難她們，任由她們給自己梳妝打扮。</br> 又去用過午膳后，她徑直就去了府門口。</br> 因著蕭則昨日答應(yīng)了不攔著她出門，所以她這一路也是暢通無阻，只是身后跟了一群護(hù)衛(wèi)。</br> “我又不是不識(shí)路，你們跟著我作甚？”</br> 洛明蓁受不了，扭過身子，單手叉腰瞪了一圈。</br> 那些護(hù)衛(wèi)也不說話，低著頭聽訓(xùn)，卻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br> 洛明蓁說也說了，甩不掉他們，也懶得再管。</br> 直接往著西市去。</br> 到了市門，她挑了挑眉，將目光放在左邊的古董鋪?zhàn)由稀?lt;/br> 很有錢是吧，那她就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錢。</br> 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古董鋪?zhàn)樱哟南氯藙倓傔^來，還沒開口問她要什么，她便直接坐在凳子上，抬手隨意地指著架子上的古董：“那個(gè)，那個(gè)，”她又轉(zhuǎn)了個(gè)面，“還有這些，全都給我包起來。”</br> 那下人幾乎快要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cuò)了，可看她通身穿著非凡，還是賠著笑臉：“姑娘，您說的這些東西，價(jià)錢上……”</br> 他又訕笑幾聲，抬起手給了個(gè)數(shù)。</br> 洛明蓁看都沒看：“放心，買得起，門外那幾個(gè)人看到了么？</br> 他們結(jié)賬。”</br> 她說罷，沒再管他，轉(zhuǎn)身出去，又拐進(jìn)了旁邊的琴行。</br> 她打算得好，只要她這么鋪張浪費(fèi)，蕭則肯定受不了。</br> 要么嫌棄她花錢大手大腳，要么覺得她貪慕虛榮。</br> 不管他怎么想，反正能讓他討厭她，或者氣氣他，她就滿意。</br> 府邸內(nèi)，蕭則端坐在團(tuán)蒲上，面前跪著一個(gè)護(hù)衛(wèi)，看了他一眼，面露難色地開口：“陛下，夫人她先后去了古董店，琴行，首飾鋪，胭脂鋪……現(xiàn)在又在綢緞莊，這一下午就快將那幾個(gè)店給買空了。”</br> 蕭則慵懶地倚著身子，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仿佛對(duì)此并不在意。</br> 那護(hù)衛(wèi)又道：“可要?jiǎng)駝穹蛉耍俊?lt;/br> 倒不是花不起那些錢，主要是買來也無用，還累得他們搬了一下午。</br> 蕭則點(diǎn)了點(diǎn)頭，手指捏著面前的茶杯，轉(zhuǎn)了幾下：“去把東市的鋪?zhàn)右操I了，她既然喜歡這么玩，那就由著她。”</br> 那護(hù)衛(wèi)愣了愣，還是點(diǎn)頭應(yīng)下。</br> 屋子里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攏在墻壁陰影處的蕭則還在自顧地把玩著手里的杯子，良久，他忽地低頭笑了一聲。</br> 不高興了就這么撒氣，真是小孩子脾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