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br> 晌午,洛明蓁從屋里推門出來,四面的高墻上探出幾株桃花,院子里的石桌上,身著黑色斗篷的十三端坐著,腰身挺直,不急不緩地擦拭著手中的斷刀。</br> “裹得嚴嚴實實的,你也不嫌熱。”</br> 洛明蓁在他對面坐定,手里捧著一堆瓜子,悠哉地磕了起來。</br> 十三手指往上,將斷刀擦了個遍,不答反問:“你就這么想看我長什么樣子?”</br> 洛明蓁挑了挑眉:“就是好奇嘛。”</br> 她這個哥哥還真是神神秘秘的,當初把她放到江南后就沒了人影。</br> 一個月也只是偶爾來給她送些銀兩,再小住幾日便離開。</br> 她低頭剝著瓜子殼,忽地聽到十三開口:“我得走了。”</br> 她瞧了他一眼:“什么時候?”</br> “現在。”</br> 洛明蓁頓了頓:“鍋里還煮著飯的,吃了再走唄。”</br> 十三已經將刀佩在腰上,站了起來:“下次吧。”</br> 斗篷的兜帽耷拉著,看不清他的神色。</br> 洛明蓁忽地撓了撓面頰:“你……你有沒有想過不干這個了?”</br> 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可他做殺人的買賣實在是太危險了。</br> 他這么多年賺的錢也夠他用好幾輩子的,又沒人知道他的長相。</br> 趁著現在還年輕,隱姓埋名,娶妻生子,豈不是更好?</br> 十三的步子頓了頓,卻還是轉過身,沒回答,只是隨意地道:“我下次陪你吃飯。”</br> 他說完便徑直往前走,腰上的斷刀裹在布條下,寬大的斗篷被風吹得鼓起,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口。</br> 洛明蓁動了動嘴皮,還是沒說什么,坐回去繼續嗑瓜子。</br> 每次提到這件事他就避而不談。</br> 罷了,可能他有自己的打算吧。</br> 她沒再去多想,趴在石桌上就懶洋洋地曬起了太陽。</br> 墻頭的幾株桃花開得正盛,風一吹,花瓣便輕輕落在她的發髻上。</br> 她抬起手指擋在面前,透過指縫看著被切割開的陽光。</br> 江南真是個好地方。</br> 用過飯后,洛明蓁提著籃子往東市去買菜,她雖只來了三個月,倒是將這兒的環境都摸了個遍,連哪家的菜新鮮,哪家的價格公道都了然于心。</br> 行了半個時辰,她才到了東市口,小販叫賣的聲音此起彼伏,一連串的攤子上擺了各色的瓜果蔬菜,再往里走,便是賣零嘴和小食的。</br> 她彎下腰,挑了幾根蘿卜在手里掂了墊。</br> 蹲在攤子旁的小販沖她笑道:“姑娘,這是俺家自己種的,早上剛挑來賣,新鮮著呢。”</br> 洛明蓁挑眉笑了笑:“行吧,多少錢?”</br> 小販伸出兩根手指:“兩文,謝謝姑娘嘞。”</br> 洛明蓁從腰間摸出兩個銅板放到了那小販手里,又將蘿卜扔進籃子,挎在臂彎,又挪步去挑別的菜。</br> 她正選著,旁邊挑菜的幾個婦人絮絮叨叨地說著閑話:“你們聽說了么?</br> 城西那塊落了座宅子,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貴人。”</br> 一聽是在城西買的宅子,周圍的人也來了興趣,那一塊寸土寸金,而且還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還得競賽,這來來去去不知要花多少銀子。</br> 是以能在那兒住著的,無一不是江南有頭有臉的大人物。</br> 旁邊有人插了一嘴:“這個我知道,聽說那家主君是個鰥夫,不久前夫人沒了。</br> 原本不想續弦,可家里又催得緊,這幾日媒婆都快把他家門檻給踏破了。”</br> 有人揶揄了一句:“王寡婦,你要不要去試試?”</br> 先前說話的那婦人單手叉腰:“我要是再年輕個幾歲,那我還真去了。”</br> 旁邊的婦人們哄笑了起來,笑過后,倒是有人半真半假地開口:“回頭讓我們家閨女去試試,鰥夫就鰥夫吧,年紀大,會疼人。”</br> 她們又東拉西扯地聊起來,繞來繞去都是在講那個新搬來的鰥夫,只不過都是些沒什么內容的話。</br> 洛明蓁原本就沒怎么在意,閑得無聊聽了幾句,這些有錢人的事,她只當聽個樂子,低頭就繼續挑她的菜。</br> 挑好后,她起身準備付錢,無意識地往旁邊瞟了一眼,卻在瞬間愣住。</br>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站了個白衣男子,滿頭墨發束縛在玄冠內。</br> 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他回頭望了她一眼。</br> 哐當一聲,菜籃子落在地上,里頭的瓜果咕嚕嚕往外滾著。</br> 小販驚叫了一聲急忙要去撿,洛明蓁卻直勾勾地盯著巷子口,可她再定睛看去的時候,那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卻沒了蹤影。</br> 她微張了嘴,心里一片驚駭。</br> 阿則……剛剛那個人好像阿則。</br> 她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身體就先一步動作,拔腿沖出巷子。</br> 扛著糖葫蘆樁子的小販走過她面前,行人來來往往,讓她覺得眼花繚亂。</br> 她提著裙擺往人群里走去,焦急地探頭看著四周,莫說是身著白衣的人,連與他身量相仿的男人都沒有。</br> 她在人堆里橫沖直撞,額頭都緊張得冒了汗。</br> 可不管她怎么看,始終都沒有再見到那個白衣男子。</br> 她走到街道口,雙手撐在膝蓋上,因為累極喘著氣,刺目的日光曬在她背上,她抹了抹鬢角的汗水,眉頭卻難受地皺緊。</br> 她剛剛明明看到的,他就在這兒,怎么可能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br>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的,那一定是阿則,不可能是別人。</br> 難道他真的在江南么?</br> 可若是剛剛是他,他為什么看到了她,卻還是走了?</br> 商販的吆喝、行人的嬉笑混在一起,頭頂的日頭曬得厲害。</br> 她緩緩垂下眼瞼,發澀的感覺在心里慢慢延伸開。</br> 難道是她太想阿則,所以才認錯了?</br> 還是他把她給忘了?</br> 不管哪一種結果,都讓她心里難受。</br> 良久,她站起身,也沒了心思去買菜,拖著步子坐到了桃樹下休息。</br> 背后是石塊堆砌的高墻,因著在樹蔭下,倒是沒有那么熱。</br> 她緩緩低下頭,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手指無聊地扒拉著地上的雜草。</br> 灣水鎮回不去,十三又總是忙,她平日里沒覺得有什么,今兒看到一個長得像阿則的人,心里沒來由多了些傷感。</br> 好像就剩她孤零零一個人。</br> 她用手指揪著雜草,撇了撇嘴。</br> 良久,還是起身準備回去了。</br> 想著她的菜籃子還在東市口,她拍了拍裙擺上的灰,慢悠悠地往回走。</br> 這一帶種著許多的桃樹,風吹過的時候,像下了一場桃花雨。</br> 她拍了拍落了花瓣的發髻,眼睛使勁兒往上看,步子不停。</br> 她往前走著,剛剛要去街對面,卻在看到立在桃樹下的人影后,身子一僵。</br> 一襲白衣勝雪的男子站在對面,修長的手指挑開壓下來的花枝,暗紅色的花紋隱在左臉,卻絲毫不影響他的清雋。</br> 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一瞬間遠去,風吹得很慢,只有飄落的花瓣擋住了視線。</br> 洛明蓁微張了嘴,難以置信地喊了一聲:“阿則?”</br> 桃樹下的男人沒有轉身,只是隔著長長的街道和熙攘的人流,與她遙遙相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