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br> 養心殿,蕭則坐在書案旁,面前疊著一堆奏折,提著朱砂筆的手起起落落。</br> 旁邊的德喜規規矩矩地為他研墨。</br> 提著朱砂筆的手一頓,蕭則忽地掀開眼皮:“承恩殿那兒最近有什么動向?”</br> 德喜瞧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回陛下,蘇美人近些日子一直在承恩殿待著,素日里也見她去哪兒,不過……”</br> 蕭則捏著筆桿的手指一緊,不悅地道:“朕有問她么?”</br> 多事。</br> 德喜但笑不語,這位年輕的陛下可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br> 從前些日子開始,就時常一個人坐著,手里拿著一個丑丑的香囊。</br> 定然是姑娘家送的,那香囊又縫得那么丑,一看就是出自那位不拘小節的蘇美人之手。</br> 他們陛下對男女之事知曉得晚,怕是自個兒都沒有注意到他對那蘇美人多在意。</br> 蕭則將一份奏折放到一旁,薄唇微抿,片刻后還是不緊不慢地道:“把話說完。”</br> 德喜臉上的笑更深了,他忙回道:“蘇美人這人著實有趣兒得緊,竟是讓她在幾個姑娘堆里支了個推牌九的場子,日日拉著另外幾位姑娘一道湊桌子,好像還贏了不少錢。”</br> 蕭則啞然,片刻后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在宮里推牌九,也只有她能做得出來。</br> 而且那幾個姑娘都是他母后選來送給他的,她倒好,想著去賺人家的銀子。</br> 他沒再說什么,不緊不慢地用朱砂筆在奏折上勾畫著。</br> 旁邊的德喜眼珠一轉,俯身問道:“陛下,今晚可要叫蘇美人過來侍寢?”</br> 蕭則頭也不抬地道:“現在就去。”</br> 德喜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蕭則這么急,他嘿嘿一笑:“那奴才這就去請蘇美人。”</br> 蕭則半斂著眼皮,一手挽著黑色的袖袍,似笑非笑:“不是請,是將她捉來。”</br> 德喜一愣,沒明白他這么說的意思。</br> 蕭瞇了瞇眼:“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聚眾賭錢,好大的膽子。”</br> 德喜沒敢說話,鞋底動了動,訕笑兩聲,道了聲是,便退出去了。</br> 而承恩殿,洛明蓁臥房里。</br> 銀絲炭燒得正旺,銀杏和幾個別家的丫鬟堆在窗臺下繡花。</br> 內門里時不時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簾子上幾道人影映在一起。</br> 洛明蓁坐在進門口,司元元、孫蘊、荀念兒依次坐在她對面,幾個人圍在大圓桌旁,手邊擺了一摞的牌九。</br> 瓜子皮擺成了小山堆一般,洛明蓁一面摸著牌,一面吃著蜜餞。</br> “哈哈,我又贏了!”</br> 洛明蓁拍了拍桌子,看著自己的牌,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將手往前一伸,瞧著周遭的幾個人:“不好意思,承讓了,承讓了。”</br> 孫蘊和荀念兒倒是沒什么,溫柔地笑了笑,便將銀子遞到了她面前。</br> 司元元卻擰了擰眉頭,瞪著洛明蓁:“把把都是你贏,你出老千啊?”</br> 洛明蓁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一面收著銀子,一面不甘示弱地回瞪著她:“你自己手氣臭,還賴我頭上?</br> 早跟你說,你那位置背陰,風水不行,你自己不聽。”</br> 司元元雙手環胸,不高興地輕哼了一聲:“那本姑娘要和你換。”</br> 洛明蓁轉了轉手里的牌,不屑地瞧了她一眼:“就我今兒這手氣,坐哪兒都一樣贏。”</br> 她嗤笑了一聲,“得得得,跟你換,免得你輸了不服氣。”</br> 她正要站起來,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她頓了頓,銀杏起身去開門,還沒等她看清楚。</br> 幾個小火者直接沖過來,一左一右將她架起來往外拖。</br>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弄昏了頭,掙扎著喊道:“誒,你們這是作甚?</br> 我干什么了?</br> 放開我!”</br> 屋里的幾個姑娘也愣住了,司元元率先反應過來,臉色一冷,抬腳踹開凳子,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單手掐腰吆喝:“你們憑什么平白無故地抓她?”</br> 洛明蓁拼命點了點頭:“就是,就是!”</br> 德喜從旁邊走過來,賠笑道:“姑娘莫氣,這是陛下的旨意。”</br> 莫說是司元元,連洛明蓁都愣住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陛下他抓我做什么?”</br> 德喜客套地一笑:“陛下說了,蘇美人聚眾賭錢,這是有違宮規的,所以要拿您過去問罪。”</br> 洛明蓁睜大了眼,不滿地道:“哪條宮規說了不準推牌九?</br> 而且哪里聚眾了,這大冷天的,我們幾個無聊,湊一起玩兩把也不行?”</br> 德喜只瞇眼笑著:“美人,咱家也只是奉命辦事,這事兒您還是跟陛下說去吧。”</br> 他對著那幾個小火者抬了抬手,“帶走。”</br> 說罷,他帶頭往外走,洛明蓁也被壓著出去。</br> 司元元她們有心要救她,可到底是圣意,也實在不敢違抗。</br> 孫蘊小臉一白,握著荀念兒的手,急得都快哭了:“荀姐姐,司姐姐,怎么辦啊,明蓁姐姐不會有事吧?”</br> 荀念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想到了什么,輕聲道:“我想,應該沒什么事。”</br> 一旁的司元元瞧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br> 荀念兒笑了笑:“若是陛下真的要拿明蓁問罪,肯定是讓侍衛來拿人,又怎么會只派幾個小火者來?</br> 而且以陛下的性子,真是生氣了,也不會特意讓德喜公公來帶她過去問話。</br> 我想,應當不會有什么大事情。”</br> 誰人不知,他們這位陛下脾氣最是殘暴,若是真惹了他不悅,早就推出去殺了。</br> 司元元和孫蘊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她們也沒再說什么,不過面上還是有些擔憂,瞧了瞧窗戶外。</br> 外頭的雪下得很大,洛明蓁被一路生拉硬拽帶到了養心殿,心里又急又氣。</br> 氣那個暴君多管閑事,又急自己這回小命難保。</br> 她那突然冒出來的親哥哥十三自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沒有來找她,她也耐著性子等他安排好。</br> 待在承恩殿無聊,又看到有人在玩牌九,她也就買了一副,死磨硬泡拉著司元元她們幾個和她一起。</br> 原想著一來打發時間,二來贏幾個錢出去了好活命。</br> 誰知道為了那么點銀子,暴君竟然還要抓她去問罪,她這又是倒了哪門子的霉運?</br> 她還在心里哀嚎著,幾個小火者就已經架著她進了養心殿,將她放下后便轉身出去。</br> 她揉了揉有些酸疼胳膊,偷偷抬眼瞧著前面的珠簾,依稀可以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br> 她幾乎可以肯定,蕭則在里面。</br> 她低下頭,底氣不足地喊了一聲:“陛下。”</br> 珠簾內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進來。”</br> 洛明蓁閉了閉眼,遲疑了片刻,視死如歸地撩開珠簾,走了進去。</br> 珠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悶悶的響聲。</br> 蕭則還在批閱奏折,只不過面前只有寥寥幾本。</br> 他今日穿著寬大的黑色常服,墨發盡數挽在白玉冠內,繡著五爪金龍的袖袍卷了邊,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br> 鴉羽似的眼睫低垂,專注地看著面前的奏折,提著朱砂筆的手指不時起落。</br> 他不說話,她也不敢找死,只得站在一旁,低著頭數自己腰帶上的花紋。</br> “推牌九很好玩么?”</br> 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洛明蓁下意識地“啊”了一聲,抬起頭看到蕭則壓低的眉尾后,立馬挺直身子,搖了搖頭:“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賭錢有害身心,是最最要不得的東西。”</br> 蕭則輕笑了一聲,她明顯聽到了嘲諷。</br> 他提了提筆:“知錯?”</br> 洛明蓁又使勁兒點了點頭:“妾身錯了,大錯特錯,以后再也不敢了。”</br> “朕倒是沒看出來,你有悔改的樣子。”</br> 蕭則始終勾著嘲諷的笑,也不正眼瞧她。</br> 洛明蓁喉頭微動,眼珠骨碌轉了幾轉。</br> 眉眼挑起,立馬厚著臉皮往他那兒挪過去,小心地半跪在團蒲上,看著他賠笑:“陛下,妾身真的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我們也沒有賭什么錢,就是閑著沒事,玩了幾把,真的不是有意的。”</br> 蕭則卻是不為所動,任她說干了嘴皮子,他也只專心批閱著奏折。</br> 洛明蓁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角,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心里也有些窩火。</br> 也就玩幾把牌九,至于么?</br> 非要把她給拎到這兒來聽她認錯。</br> 這也算了,可她好話都說盡了,他也沒個反應,好歹是罰是放,也給個準話吧,把她晾在這兒,她自己都快被自己給嚇死了。</br> 洛明蓁不敢說話,屋里安靜了下來,只有朱砂筆落在紙上沙沙的聲音。</br> 蕭則始終看著奏折,從她的角度,只能瞧見他的側臉。</br> 可惜他戴了一個遮住大半臉的面具,除了那雙冷死人的眼睛,就只能瞧見俊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連他是高興還是生氣都瞧不清。</br> 她低著頭,乖乖等他批閱完奏折罰她,跪了太久,她沒忍住伸手揉了揉膝蓋。</br> 旁邊的蕭則斜了她一眼,半搭的眼皮遮住了眸光,他將最后一本奏折批閱完,側過身子看著洛明蓁,緩緩向她抬起了手。</br> 洛明蓁還在揉著自己的膝蓋,冷不丁看到蕭則向她脖子伸過來的手,還以為他是掐她,嚇得立馬磕頭認錯:“陛下,我真的知錯了,我以后再也不賭錢了!”</br> 蕭則的手撲了個空,看著趴在他面前的洛明蓁,有些不悅地抿了抿唇。</br> 竟然還是這么怕他。</br> 洛明蓁低著頭,沒有聽到蕭則的回話,又不敢輕舉妄動,脖子忽地一緊,衣襟被人提著往上拽。</br> 她立馬跟著抬起頭,睜大了眼看著面前的蕭則。</br> 活像一只被人拎住了后頸皮的貓。</br> 他冷冷地道:“誰讓你給朕磕頭的?”</br> 洛明蓁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蕭則也懶得同她計較這些,放開了她,緩緩往旁邊靠著,單手撐著側臉,神色懨懨地瞧著她:“除了牌九,還會玩什么?”</br> 洛明蓁沒反應過來,蕭則又道:“能兩個人玩的。”</br> “兩個人玩的?”</br> 洛明蓁這回才聽明白,她看著他的眼睛,試探著說了一句:“骰子?”</br> 蕭則側了側身子,眼睫往旁邊撩過:“去讓人拿骰子來。”</br> 洛明蓁尷尬地點了點頭,眉眼不住地抖動,起身去吩咐外頭侍候的宮人拿骰子。</br> 她心里卻在犯嘀咕,好好地,拿什么骰子,難不成他還要和她玩這個?</br> 她立馬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br> 他費這番功夫把她給架過來,總不可能就是為了讓她陪他玩骰子吧?</br> 這絕對不可能。</br> 可等蕭則將骰子擺到她面前,挑眉示意她開始的時候,她驚得嘴都快合不攏,一眨不眨地看著他。</br> 他竟然真的是叫她來玩的。</br> 可他這是為什么啊?</br> 為什么偏偏讓她來?</br> 她沒有想明白,對面的蕭則卻將手指在桌面上輕扣著,不耐地道:“再磨蹭,朕就治你的罪。”</br> 洛明蓁趕緊雙手抱住骰盅,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那妾身就獻丑了。”</br> 她抿了抿唇,“陛下,咱們比大還是比小啊?”</br> 蕭則隨意地道:“大。”</br> 洛明蓁“哦”了一聲,低頭看著手里的骰盅,她摸不準蕭則以前有沒有玩過,可他是皇帝,她自然不能贏了他,掃他的面子。</br> 隨便搖了搖,便揭開了蓋子。</br> 五點朝上。</br> 她恨不得狠狠打自己的手一巴掌,怎么隨便一甩,還能甩這么大。</br> 她緩緩抬起眼,看著對面的蕭則,都不敢將手里的骰盅交給他。</br> 這么看來,他輸的可能很大,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她啊?</br> 她心里又驚又怕,還是抖著手將骰盅遞給了他。</br> 蕭則倒是沒什么表情,看樣子也是第一次玩,有些生疏地拿在手里搖了搖。</br> 骰盅落地的時候,輕微的聲響嚇得洛明蓁都打了個擺子。</br> 她緊張地攥著自己的衣擺,在心里默念:六點,六點,一定比她大。</br> 蕭則將骰盅揭開,她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過去,冷汗瞬間冒了出來。</br> 四點。</br> 完了,她這回真完了。</br> 洛明蓁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余光不住打量著對面的蕭則,因著有面具,看不清他的臉色。</br> 可她覺得他一定生氣了,覺得沒了面子,指不定在想著怎么收拾她。</br> 她正要主動磕頭認錯,懷里甩過來一枚玉扳指。</br> 她緩緩眨了眨眼,不住地抬頭低頭,目光在玉扳指和蕭則之間流轉。</br> “陛下,您這是?”</br> 蕭則撩了撩眼皮,漫不經心地道:“愿賭服輸。”</br> 洛明蓁勉強扯著嘴角笑了笑,松了一口氣,顫顫巍巍地把他的玉扳指拿起來:“陛下,妾身剛剛只是運氣好,僥幸贏了,所以這玉扳指您還是拿回去吧。”</br> 敢在暴君的身上拔毛,是不要命了。</br> 蕭則抬了抬下巴:“怎么,你覺得朕輸不起?”</br> 洛明蓁趕忙搖了搖頭:“妾身不敢。”</br> 蕭則將骰盅往她面前一推:“不敢,就繼續。”</br> 洛明蓁沒辦法,只得心驚膽戰地將那枚玉扳指收下,又握著骰盅陪他玩。</br> 可今日像撞了邪一樣,不管她投多少,蕭則總是會恰到好處地比她大一點或者少一點,然后輸給她。</br> 眼瞅著她懷里的珠寶首飾越來越多,若是平日里,她怕是做夢都能笑醒,可今兒是越贏,心里越瘆得慌。</br> 這可是暴君的東西啊,她怎么全贏了?</br> 她連故意輸都輸不了,到最后,已經麻木了。</br> 反正都贏了這么多,她干脆放開了膽子玩。</br> 蕭則沒跟她說什么,只是與她一來一往地投骰子。</br> 輸了也沒見他生氣,反而是扔東西給她的時候,出手毫不猶豫,而且越來越貴重。</br> 洛明蓁看著身旁小山堆一樣的金銀首飾,抬手擦了擦汗,猶豫地道:“陛下,要不今日咱們就到這兒吧?</br> 您看您累了一天,也該歇息了。”</br> 她又瞟了一眼窗外,天都黑了,也不知道玩了幾個時辰,再贏下去,她都怕把他屋里值錢的東西都給搬走了。</br> 蕭則捏著骰子,微微點了點頭。</br> 洛明蓁如釋重負,轉身把旁邊的首飾給打包了一下,雖說是從老虎頭上拔的毛,可這么多貴重的首飾,任誰瞧了心里也高興。</br> 她伸手摸了摸,眼里竊喜的光亮了起來。</br> 一旁的蕭則眼睫微動,捕捉到她面上的欣喜后,微微勾了勾嘴角。</br> 這么點東西,就高興成這樣。</br> 洛明蓁將首飾收好,準備尋個理由回承恩殿去,可腳還沒有抬起來,躺在軟墊上的蕭則便慵懶地開口:“贏了朕就想走?”</br> 洛明蓁僵硬地扭過脖子,隱約知道了他話里的意思。</br> 她唇瓣微張,面前的人便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銀白面具下的雙眼幽幽地看著她。</br> 她往后一退,撐在地板上的手收緊,頭頂的人忽地彎下腰,雙手往她腰上一握,輕易就將她給抱了起來。</br> 洛明蓁輕呼了一聲,伸手握住他的袖袍,睜大了眼與他對視。</br> 淡淡的龍涎香將她攏住,耳邊只剩下打鼓的聲音,心也跳得厲害,耳根燙了起來。</br> 蕭則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撩開珠簾,不緊不慢地往龍榻走過去。</br> 洛明蓁臉上燙得厲害,根本不敢看他,將身子往他懷里縮著,手指緊緊攥著他的袖袍。</br> 雖說上一回他們已經同過房,可那時候她中了藥,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記得。</br> 現在不一樣,她可是清醒著的。</br> 她羞得腳趾蜷縮,眼尾更是紅得快要滴血一般。</br> 說到底,她是他封的美人,按民間來說,也是嫁給他了,還和他有了肌膚之親。</br> 可她又不喜歡他,而且過兩日她就要跟著十三走了。</br> 她不想臨走之前,還要跟他做那種事。</br> 她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br> 反抗是不敢反抗的,她急得腦門都冒汗了。</br> 可更多的卻是緊張,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緊張。</br> 她正胡思亂想著,頭頂傳來一聲嗤笑:“朕看你不是屬貓,是屬烏龜的。”</br> 不僅膽子小,還又懶又饞,遇事就縮頭。</br> 洛明蓁睜開眼,不服氣地抿著唇,卻又不敢犟嘴,連忙把頭埋得更深。</br> 蕭則輕笑了一聲,將她放在了榻上,背過身,將腰帶解開,一件一件地脫著衣服。</br> 洛明蓁縮在榻上,繡鞋早就掉了。</br> 本來這時候應該她給他脫衣服,可他卻自己脫起來了。</br> 待他脫下里衣時,她臉上瞬間涌出一股熱流,燙得她趕緊閉上眼睛,抬手擋住了臉。</br> 她往里面側過身子,縮在絲衾里不去看他。</br> 不一會兒,身旁的床板往下壓了壓,熟悉的味道攏過來。</br> 她還縮著身子,雙手遮著臉,烏發散落在一旁,露出通紅的耳垂。</br> 蕭則看著她這副模樣,更是勾唇嘲諷地笑了起來。</br> 膽小如鼠。</br> 身后的人遲遲沒有動作,洛明蓁咽了咽喉頭,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br> 身子剛剛放松了一些,一只溫涼的手貼著她的手臂往內,環住了她纖細的腰肢,輕易便將她的腰帶解開。</br> 她睫毛抖得厲害,濕熱的氣息撲在耳側,男人的壓迫感傳來。</br> 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扯,本就松散的衣衫便往旁邊滑落,露出白皙的肩頭。</br> 涼意覆來,她更加羞恥地縮緊身子,肩頭卻被人輕輕咬了一口,濕潤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瀲滟的眸光快要被攪碎了。</br> 細細的吻落下,酥—麻的感覺一直從頭發延伸到脊背。</br> 握在她腰上的手卻收緊了些,將她牢牢地圈在懷里。</br> 可他卻沒有再做別的動作,只是將手臂從她的脖頸下穿過,將她轉了個身,面對著自己。</br> 洛明蓁完全不敢亂動,身上燙得她腦子都暈暈乎乎的。</br> 一只手輕輕壓住她的頭,將她按到了他的胸膛上,隨即又放回她的腰間。</br> 蕭則闔著眼,聲音帶了幾分喑啞:“朕今日累了,別吵。”</br> 他伸手將她背后堆著的絲衾拉起來,蓋過了她的腦袋。</br> 洛明蓁這下更是連聲兒都不敢出,老老實實地縮在他懷里。</br> 兩只手攏在胸前,腰也被他緊緊地握著。</br> 可他沒霸王硬上弓,她這才松了一口氣。</br> 被男人抱著睡覺,她實在是沒習慣,好半晌都睡不著。</br> 她不知道蕭則是不是醒著的,偷偷抬起頭看著他,他睡著的時候還是戴著面具。</br> 借著朦朧的月色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還有透著紅色的唇。</br> 脖頸修長,線條流暢,鎖骨更是明顯。</br> 她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這面具下到底長了一張什么樣的臉。</br> 說他丑,可他生得這么高大,露出的地方,哪兒哪兒都好看,難不成偏生那張臉難看?</br> 鬼使神差的,她想去揭開他的面具瞧一瞧。</br> 可手指還沒有動彈,她又被自己給嚇住了。</br> 萬一他醒了,或者她看到什么不該看的東西,那她豈不是找死?</br> 她不敢再看他,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躺在他懷里。</br> 雖說他這個人平日里冷冰冰的,可這會兒被他抱著,也沒來由地有些安心。</br> 真說起來,這個暴君也沒對她做什么,反而讓她有一種他一直在縱容她的錯覺。</br> 第一次見面,她就故意打翻了茶杯,他也沒生氣。</br> 后來她被他親,她沒忍住哭了起來,他反而是放過了她。</br> 他還和她一起堆雪人,玩骰子,今天也沒有強迫她。</br> 平日里天天說要砍她的頭,可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br> 若真論起來,他也沒怎么兇過她。</br> 她沒忍住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暴君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啊?</br> 她煩躁地閉了閉眼,又不讓自己去瞎想。</br> 她可是過兩日就要走的人,想這么多做什么?</br> 肯定是因為她和他有了肌膚之親,所以才會胡思亂想。</br> 等她出了宮,冷靜一段時間就沒事了。</br> 她不喜歡一輩子困在宮里,總之他們就不是一路人,她也懶得去想那么多,但愿十三早點來接她。</br> 這樣想著,她的呼吸也漸漸平穩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br> 良久,抱著她的蕭則掀開眼皮,垂眸看著她,瞧著沒有半點睡意。</br> 他斂著眉頭,聲音輕得微不可聞:“你要朕如何對你,才會不怕朕?”</br> 月涼如水,打映在他的眉宇間,卻無端端有些寂寥。</br> —</br> 洛明蓁醒過來的時候,身旁已經沒有人,想來蕭則在上朝。</br> 她伸了個懶腰,麻溜地從榻上下來,穿戴好后便回了恩殿去。</br> 因著昨晚的事兒,她一整天都坐在窗臺旁,磕著瓜子,心里卻是亂成了一團麻。</br> 尤其是目光觸及梳妝臺上滿滿當當的首飾,更是嘆了口氣。</br> 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br> 她忽地低下頭,捏了捏衣襟里的竹哨,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扔下手里的瓜子,提了燈籠,冒著風雪往外走去。</br> 她又去了之前見到十三的那個回廊,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人,才輕輕吹了吹竹哨。</br> 她仰頭瞧著,卻連個人影都沒有看見。</br> 難不成這竹哨是誆她的?</br> 她皺了皺眉,上下打量著手里的竹哨。</br> 她就說,怎么可能有這么神,能讓他在哪兒都聽到。</br> 她有些掃興,轉身要回去,忽地一道微風拂過,面前就跳下來一個人影。</br> 她驚喜地咧開嘴笑了起來:“十三,是你么?”</br> “十三是你叫的?</br> 沒大沒小。”</br> 洛明蓁立馬改口:“哥哥。”</br> 十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好半晌才開口:“遇到什么事了?”</br> 洛明蓁一心想著出宮的事兒,沒注意到他今日的聲音有些虛浮。</br> 她捏了捏手指:“也沒什么,就是想問問我們什么時候能走啊。”</br> 再不走,她心里都發慌。</br> 十三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可能要過一段時間。”</br> 洛明蓁眼神一黯,有些失望地低下頭,她還以為可以快點走。</br> 她喪氣地道:“好吧。”</br> 十三始終沒有再說什么,直到風吹過,她聞到一絲血腥味,才驚訝地抬起頭。</br> 黑暗中,她也看不清,只能急急地道:“你怎么了?”</br> 面前的影子一僵,輕描淡寫的聲音響起:“沒什么。”</br> 可洛明蓁卻聽出他聲音的不對勁,明明比平日里虛弱了許多。</br> “你到底怎么了?</br> 你別騙我了。</br>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br> 你……你是不是受傷了?”</br> 她抿了抿唇,沒來由地有些低落,“你都受傷了,干嘛還來找我?”</br> 十三咽下了悶哼聲:“我說了沒事就是沒事。”</br> 因著靠得近,血腥味更明顯了。</br> 洛明蓁咬了咬牙:“你等著,我去給你拿藥。”</br> 十三伸手拉住了她:“你拿藥太明顯,會暴露的。</br> 我做的是殺人的買賣,這點傷不算什么。”</br> 洛明蓁擰不過他,掙扎了好一會兒,下定決心道:“你受傷了就別管我了,你先回去吧,大不了我以后自己想辦法出宮。”</br> 別為了她,把命給賠進來了。</br> “我只是去接了筆買賣,不小心受了點傷。</br> 我說了帶你出去,就會帶你出去,最多三五天,我就會來接你。”</br> 他正說著,身形一頓,忽地壓低了聲音:“有人來了。”</br> 不能讓人看到他和洛明蓁在這兒,他眉眼微動,幾乎是瞬間便往回走,可他受了傷,沒有平日里那般身手敏捷。</br> 洛明蓁捏著手,緊張地看著他,身后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深更半夜,你在這兒做什么?”</br> 洛明蓁僵硬著身子,回過頭見著立在梅樹下的人影,頭皮立馬一陣發麻。</br> 怎么又遇到他了?</br> 一身常服的蕭則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不知為何,那眼神讓她看得有點心虛。</br> 她還在猶豫著說些什么,蕭則已經一步一步往她這兒過來。</br> 洛明蓁想起了十三,這兒還要血腥味,萬一蕭則發現了他,那就完了。</br> 她慌亂地咽了咽唾沫,趕忙開口:“陛下!”</br> 蕭則步子未停,仍舊往她那兒走過去。</br> 洛明蓁實在沒辦法,拔腿向他跑過去,湊到他面前,厚著臉皮笑道:“陛下,好巧啊,這么晚了,您還出來散心。”</br> 蕭則瞇了瞇眼,低頭看著她,語氣帶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巧合,是么?”</br> 不知為何,洛明蓁竟然有一種被他看穿了的錯覺。</br> 她緊張地捏緊了袖子,而面前的蕭則卻是抬眼看著剛剛她站立的位置,慢慢走了過去。</br> 洛明蓁嚇得不輕,立馬要去攔住他:“陛下,夜深了,前頭黑,小心磕著,妾身還是陪您去別處逛逛吧。”</br> 蕭則挑了挑眉:“朕去哪兒,還要你來置喙?”</br> 洛明蓁被他拿話噎住,又不敢真抬手擋住他。</br> 可一想到十三可能沒走遠,她就急得直冒冷汗,病急亂投醫地喊了一聲:“陛下,其實……其實妾身有話要同您說。”</br> 蕭則步子未停,頭也不回地道:“有什么話,回頭再說。”</br> 見他都快走到回廊了,洛明蓁心里急得不行,一咬牙,一跺腳,提起裙擺擋在了他面前,直直地看著他。</br> 蕭則略歪了頭,輕笑了一聲:“怎么,有什么是朕看不得的?”</br> 洛明蓁睫毛不住地抖著,手心生生攥出了汗。</br> 她微張著嘴,順了好幾口呼吸,眼見著蕭則要越過她,她下意識地就握住了他的袖子。</br> 蕭則皺了皺眉頭,不悅地看著她。</br> 可下一秒,面前的人卻緊緊閉上眼,踮起腳尖,雙手勾住他的脖頸,溫軟的唇瓣輕輕覆上了他的唇。</br> 夜色安靜,風也安靜。</br> 蕭則第一次有些失態地微睜了眼,負在身后的手垂下,十指僵硬。</br> 洛明蓁始終不敢睜眼,睫毛慌亂地動著。</br> 熏熱感從脖頸里冒出來,直燒得她耳根滾燙。</br> 她不會吻別人,只是僵硬地貼著,兩只手死死勾著他的脖子,不讓他往前走。</br> 蕭則緩緩垂下眉眼,眼神由震驚變得溫柔下來,伸手扶著她的頭,奪回了主動權。</br> 他的吻是極具侵略性的,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一路攻城略地。</br> 直到吻得她身子發軟,才稍稍松開了一些。</br> 洛明蓁微張了嘴,輕輕喘息著,眼尾泛紅,眸光瀲滟,像是碎了星子在里面。</br> 她心里有些亂,極快地看了他一眼,想著十三應該逃走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待在這兒,提著裙擺,逃也似的往回跑。</br> 而蕭則還站在原地,直到洛明蓁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的眼神都沒有動過。</br> 他抬起手指撫了撫唇,殘留的溫度讓他瞇了瞇眼。</br> 心口的位置慢慢發燙,燙得他有些茫然。</br> 她這是在向他表明心意么?</br> 所以,她真的是喜歡他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