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br> 清晨,細碎的光影從窗臺滲進來,洋洋灑灑的落在洛明蓁的臉上,她動了動眼睫,偏過頭的時候床榻旁隱隱站了個身影。</br> 那人背對著她,正在穿衣服,一只手伸直,掛上了明黃色的廣袖,另一半身子露在外面,只穿著白色里衣。</br> 滿頭墨發披散在身后,勾在腰線上。</br> 細碎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身形,還未睡醒的洛明蓁瞇了瞇眼,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阿則?”</br> 光影里的人穿衣的動作一頓,洛明蓁正要再說些什么,那人緩緩回過頭,露出一張藏在銀白面具下的臉。</br> 洛明蓁瞬間清醒,眼里流露出些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失望。</br> 她又趕忙把眼睛閉上,裝作還沒有睡醒。</br> 可身旁的床榻忽地往下陷落,幾縷墨發垂到她的面頰上,惹得她眼尾癢得跳了跳。</br> 她正在猶豫是繼續裝睡,還是趕緊起來。</br> 冰涼的手指將她的下巴捏住:“阿則是誰?”</br> 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隱隱有些危險,“男人?”</br> 洛明蓁不敢搭話,這種時候更不敢醒了,只哼哼了幾聲,假裝自己在說夢話。</br> 可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收緊了一些:“在朕的面前,喊別的男人,你倒是好大的膽子。”</br> 洛明蓁知道自己不能再裝睡了,緩緩眨了眨眼,裝作剛睡醒的模樣,還迷迷糊糊地看著他。</br> 蕭則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說,那個男人是誰?”</br> 洛明蓁硬著頭皮裝傻:“陛下,您在說誰啊?”</br> 蕭則冷眼瞧著她,那眼神無端端嚇得她咽了咽口水,再也不敢裝了。</br> 她心里是有苦說不出,只得咬了咬自己的舌頭,又下不去重手。</br> 她真是睡糊涂了,竟然差點把這個暴君看成了蕭則,可剛剛那個背影實在是太像了,她一時情不自禁就喊了一聲。</br> 平日她也有這種感覺,可今日看來,他們真不是一個人,不然他也不會如此逼問她。</br> 況且,她家阿則才不會這么兇,也不會這么強迫她。</br> 這個人完完全全和他不一樣。</br> 也是,他們怎么會是一個人呢。</br> 阿則怎么可能故意不認她,他明明對她最好了。</br> 洛明蓁眼底閃過的傷感讓蕭則捏住她下巴的手一頓,力道稍微松了一些。</br> 看來她沒有忘了他。</br> 可沒來由地,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br> 雖是同一個人,可在洛明蓁眼里,他們自然是兩個人。</br> 他懶得再去管這些,正準備放過她,洛明蓁忽地抬起頭,訕訕地笑了笑:“陛下,阿則是我家里養的一只兔子,我離家太久,有些想他了,所以剛剛才說了夢話。”</br> 她剛剛說完,就在心里哀嚎了兩聲,對不起了,阿則,為了姐姐的小命,只能委屈你一回。</br> 她原以為這個解釋應該是沒有問題,可她一抬頭,面前的人眼神冷得幾欲殺人。</br> 她害怕地往后縮了縮身子,可下巴還被人捏著,她動都動不了。</br> 她心里沒底,抖著嗓子喊了一聲:“陛,陛下?”</br> 蕭則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兔子,竟說他是兔子。</br> 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br> 洛明蓁被他瞧得越發心虛,尤其是看到他陰沉下來的臉色,害怕之余又覺得莫名其妙。</br> 他怎么又生氣了?</br> 她又沒招他。</br> 這人真是喜怒無常。</br> 蕭則不悅,卻又礙于不能暴露身份而壓下來火氣。</br> 他松開了捏住她下巴的手,轉身下了床榻,冷聲道:“從今以后,日日都由你來侍寢。”</br> 他說罷,頭也不回到走了。</br> 門口的簾子上的珠串撞在一起,哐當作響。</br> 床榻上的洛明蓁一臉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頹然地坐在那兒,上下嘴皮子碰了好幾下,始終懷疑自己剛剛聽到的聲音。</br> 他說讓她日日侍寢?</br> 不是還有秀女么,他為什么非抓著她不放?</br> 昨晚沒對她做什么,這天天都來,早晚要被他給霸王硬上弓。</br> 她用手抓緊了身旁的絲衾,重重地咬著牙。</br>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得想辦法出宮去,無論如何,她不能一輩子待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皇宮里。</br> 她必須得走了。</br> ……</br> 等洛明蓁收拾好回承恩殿的時候,還沒有到家門口,太監福祿就迎面走了過來。</br> 洛明蓁這人是太監總管,還是太后身邊的紅人,比她這種低品階的美人地位都高。</br> 她微微福身:“總管大人。”</br> 福祿在她面前站定,笑嘻嘻地道:“蘇美人瞧著是容光煥發,咱家一早就說過,您是有大福分的,這剛剛進宮,就得了陛下的恩寵,可是羨煞旁人。”</br> 洛明蓁心里冷笑,面上還是擺出一副謙恭的模樣:“大人言重了,也多虧得了您的吉言,我這運勢才稍好了些。”</br> 好到她都想一頭撞死了。</br> 福祿見她不是個忘本的,心下自然受用。</br> 撣了撣手里的拂塵,又道:“咱家今兒個來,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說是宮里新來了戲班子,太后娘娘一個人悶得慌,想請您和幾位姑娘一道去聽曲兒。”</br> 洛明蓁眉頭跳了跳,一瞬間又想起上次在太后面前鬧出的洋相。</br> 早知道是這么個結果,她當時也不會費盡心思把自己弄成一個又草包又惡毒的形象了。</br> 這要是真出不去,皇帝他娘,還不得小心伺候著?</br>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厚著臉皮去了。</br> 她勉強撐起笑臉,連聲應是。</br> 簡單地收拾了一番后,她便和其余三個姑娘一道去了博戲臺。</br> 露天搭的臺子,比她之前在灣水鎮戲樓里看到的還要大出一翻。</br> 四面插滿了彩繪的旗幟,敲鑼打鼓的樂師早已在帷幕后坐定,只等唱曲兒的上臺。</br> 正上方端坐著一身彩繡輝煌的太后,左右并著七八個宮女、太監,有執扇的,也有依次端著瓜果點心的。</br> 其下的席位左右一字排開,長條的桌案上早就擺好了糕點和茶水。</br> 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井然有序。</br> 因著洛明蓁是這幾個姑娘里唯一封了號的,自然是要坐次席,緊挨著太后。</br> 余下幾位就各自尋了位置坐。</br> 洛明蓁由著小火者領她進去,和司元元擦身而過的時候,后者自然是輕哼了一聲,扭過臉。</br> 反倒是孫蘊對她友好地笑了笑。</br> 洛明蓁也回她一笑,隨后便在太后下方的席位坐定。</br> 因著天冷,每個席位都安了帳子,桌案下燃著銀絲炭,另有宮女遞來暖手的湯婆子。</br> 洛明蓁一一接過,倒是不覺得冷了。</br> 有了帳子遮擋,她人也放松了些,不用太過端著。</br> 她靠在身后的軟墊上,百無聊賴地四處望著,她對面坐的是左相家的孫女荀念兒,不像司元元那般潑辣,又不像孫蘊那般柔弱,反而透著一股子與世無爭的氣度。</br> 如空谷幽蘭,優雅端方,長得也是個美人胚子。</br> 洛明蓁咔嚓咔嚓地嗑著瓜子,滿意地點了點頭。</br> 她要是那個暴君,肯定娶荀念兒,這多好一姑娘,做皇后最合適。</br> 孫蘊,就封個貴妃,嬌滴滴的小姑娘惹人愛。</br> 至于那個司元元,脾氣爆,娶了她肯定要被煩死,趕緊送出宮去。</br> 她把瓜子皮往旁邊一放,在心里“嘖嘖”了兩聲,看看那個暴君,還不如她會安排。</br> 好好的幾個姑娘,連面都不見,暴殄天物。</br> 她正想著,正上方的太后開了口,隨意寒暄了幾句,她一門心思在想別的,也沒怎么在意,客套地跟著回了幾句話。</br> 席位里的姑娘們自顧地閑聊了起來,洛明蓁正吃著點心,太監福祿忽地撩開帳子,恭敬地道:“蘇美人,太后娘娘說,讓您與她同席。”</br> 洛明蓁趕忙咬了幾口,將嘴里的點頭咽了下去,愣愣地點了點頭。</br> 等福祿走了,她才猛灌了一口茶水,整理了一下儀容,不緊不慢地起身往太后那兒挪去。</br> 她頗有些緊張地捏著袖子,暗中緩了緩呼吸。</br> 好好地,喊她去做什么?</br> 這娘倆真是怪,一個個都喜歡把她給帶著。</br> 心里這樣想,她面上還是謙恭地低著頭,恭敬地喊了一聲:“臣女見過太后娘娘。”</br> 太后也沒去糾正她自稱的失誤,反而溫和地笑了笑:“我那兒子政務繁忙,往常也沒將心思用在后宮之事上,倒是讓我好生無趣,現今有了你,也算給我找了個閑聊的伴兒,你只管將我當做長輩,莫要太過拘束。”</br> 洛明蓁不敢多言,只彎腰道了一聲:“是。”</br> 宮女端著一把玫瑰圈椅過來,又鋪了軟墊,隨即將她扶到上頭坐定,正好在太后的下方。</br> 先前有帳子擋著,她倒是放得開,現在旁邊多了尊大佛,她自然連口茶水都不敢多喝,腰板挺得直直的。</br> 不過她注意力很快就被戲臺子上響起地鼓聲吸引,幾個戲子上了臺,瞧著是要開始了。</br> 她正聚精會神地聽著,身后傳來太后和藹的聲音:“今日這曲兒,明蓁你可得好生聽聽,你應當會喜歡的。”</br> 洛明蓁轉過身,點了點頭:“太后娘娘如此說,想來這曲兒必定是極好的。”</br> 太后但笑不語,抬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手指上的金色指甲套修長鋒利,一收一放,尖端泛著冷冷的寒光。</br> 洛明蓁沒去在意旁的,只一心聽著曲兒,唱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今兒演的是《馮延平》。</br> 講的是剛出生的富家公子馮延平被家中奴仆用自己的孩子代替,馮延平成了燒火的下人,奴仆之子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少爺。</br> 歷經一番波折,最后自然是真相大白,馮延平認祖歸宗,還考上了狀元郎。</br> 洛明蓁聽過這個曲兒,不過她還是饒有趣味地看著。</br> 可聽著聽著,她的臉色忽地變了,手里的湯婆子差點沒抓穩掉在地上。</br> 茶杯擱在桌上的聲音輕輕傳來,還有太后的輕笑聲。</br> 洛明蓁瞬間清醒,怪不得今日特意請她們來聽曲兒,還說她一定會喜歡這曲子。</br> 什么聽曲兒,什么《馮延平》,這不就是在影射她么?</br>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太后知道了些什么?</br> 她攥緊了袖子,眼中驚疑不定。</br> 廣平候嫡女弄錯,這原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大事,左右她的身份是真的,可太后為何偏偏要讓人演這出戲給她看?</br> 洛明蓁有些慌了,卻不敢回過頭去看她。</br> 努力在腦子里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br> 臉色發白,手腳都冰涼了起來。</br> 馮延平,史書上是確有其人,只是結局和曲子有所不同。</br> 他是當回了大少爺,也做了狀元郎,卻因為太過剛正不阿,最后得罪了權貴,慘死獄中。</br> 所以,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