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br> 鄉間小路上,一駕牛車緩緩往前走著。</br> 天已經放晴了,因著剛剛的暴雨清洗,山盡頭還掛了一道絢麗的彩虹。</br> 披著蓑衣的車夫一面趕車,一面旁若無人的哼著調子。</br> 洛明蓁悠閑地躺在堆滿稻草的車板上,身上搭著干凈的衣物,將頭枕在手臂上,滿頭青絲如錦緞般鋪開。</br> 許是有些無聊,她就掀開眼皮瞧了瞧乖乖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男子。</br> 從她的角度只能瞧見他的右臉,纖長卷曲的眼睫輕輕垂下,一開一合像把羽扇,發尾上的水珠子滴到了峻挺的鼻梁,偏冷的膚色又讓他整個人多了幾分清冷。</br> 因著鞋子打濕了,他這會兒就光著腳,腳趾有些害羞地蜷縮著。</br> 雙臂環著膝蓋,濕漉漉的頭發柔順地貼在臉上。</br> 他就一直垂著腦袋,安安靜靜地。</br> 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后,洛明蓁挑了挑眉,還別說,他這樣瞧著還真是挺好看的,起碼比那些人口中清風霽月的林遠慎好看了不知道多少。</br> 就是可惜左臉上生出了那些紅色花紋,顯得有些瘆人。</br> 思及此,她心里倒是又有些不是滋味了。</br> 她也不知道發了什么瘋,腦子一熱竟然把這么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給留下來了。</br> 萬一日后真因為他給她惹了什么麻煩怎么辦?</br> 她抿著唇,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把他送回他自己家。</br>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問道:你記得你家在哪兒么?</br> 那男子抬起頭瞧著她,眼里閃過一絲茫然,隨后就搖了搖頭。</br> 洛明蓁皺了皺眉,自己家都不記得,這倒是有些麻煩了。</br> 她又問了一句:“那你還有沒有認識的人?</br> 有的話,我帶你去找他。”</br> 那男子抬手指了指她。</br> 洛明蓁訕訕地扯了扯嘴角,看來他這是只認識她了。</br> 見他一問三不知,她也頗有些頭疼了,她還是不死心地問道:“那你總該記得你叫什么名字吧?”</br> 只要有名字就行,到時候去官府一問,查一下戶籍就知道他是哪家的了。</br> 既然這人是在附近撿到的,想到也是這兒的人。</br> 她還在想著,就聽到了一道低啞的聲音:“蕭則。”</br> 洛明蓁愣了愣,才遲疑地重復了一遍:“小……小則?”</br> 她倒是想過蕭則,可這個姓一冒出來,她就立馬否認了。</br> 蕭乃國姓,開國皇帝在位時就下了令,非皇族不得以蕭為姓,原本姓蕭的平民都被勒令改了姓。</br> 是以整個大昭國,除了王公貴族,哪個不要命了敢姓蕭?</br> 可若是他真的姓蕭,這謀害皇族的罪名安下來,她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了。</br> 她這樣一想,心肝兒都忽地顫了顫。</br> 眼珠子左右轉了轉,忽地想到了什么,一瞬間又安心了起來。</br> 這皇族出事可是了不得,他要是真跟皇族沾邊,肯定各大官府過不了幾天就會廣發誥文來尋他。</br> 只要這段時間沒動靜,那就說明他不是。</br> 她又仔仔細細琢磨了一下,哪有皇族出事不去官府尋求庇護,反而躲在破廟里?</br> 而且身邊連半個侍衛都沒有。</br> 想來這人也不可能姓蕭,多半是哪家倒霉的大少爺,甚至極有可能是犯了事的逃犯。</br> 這樣想這,她才松了一口氣,心下也安定了許多。</br> 而蕭則見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瞧,他也將下巴擱在手臂上,略歪了頭瞧著她。</br> 見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洛明蓁也沒再繼續問了。</br> 往后一靠,就大咧咧地擺了擺手:“算了算了,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問你也是白問,就當你叫阿則吧,你也別瞎跟別人說你叫什么。”</br> 萬一這人真是個逃犯,因著這個名字被官府的人認出來了,她肯定要被當成同伙去蹲大牢了,至少這窩藏逃犯的罪名是逃不掉的。</br> 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在查清楚他的身份之前還是先把他的事瞞著。</br> 要真是個十惡不赦的逃犯,她再把這人送到官府去也不遲。</br> 聽到洛明蓁的話,蕭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額前的碎發跟著他的動作小弧度地輕晃著。</br> 洛明蓁見他的表現,滿意地挑了挑眉,人雖然傻乎乎的,但是現在看來還挺聽話,應該也不會給她惹什么麻煩。</br> 她正準備繼續睡一會兒,就感覺牛車緩緩停了下來。</br> 前面的車夫頭也不回地道:“灣水鎮到了。”</br> 一聽灣水鎮到了,洛明蓁眼神一亮,立馬從稻草堆上坐了起來,環顧四周,就見得山坡上層層疊疊的水田,還有許多扛著鋤頭在田野間行路的人,白羽的大鵝就搖頭晃腦地在水里游著。</br> 她轉了個面,灣水鎮的石碑就立在不遠處,再往里瞧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鎮子,她立馬站了起來,臉上笑容慢慢放大。</br> 灣水鎮,她可真是太想回來了。</br> 而坐在一旁的蕭則仰起頭瞧著洛明蓁,額前的碎發分撥到兩側,雖然他不懂她在笑什么,可見她笑得開心,他也跟著笑了起來。</br> 洛明蓁偏過頭的時候,就瞧見他在笑,她這會兒心情好,也多了幾分和他說話的心思:“又不是回你家,你還這么高興干嘛,就不怕我把你給賣了?”</br> 蕭則仰頭瞧著她,臉上滿是認真:“姐姐高興,阿則就高興。”</br> 聽到他的話,洛明蓁差點被口水嗆到,她一面咳了咳,一面有些尷尬地道:“你快起來吧,我先帶你去我家住兩天。”</br> 若不是知道他心智只有五歲,說的都是孩子話。</br> 就憑他頂著這么一張好看的臉,還真是讓她有點招架不住。</br> 蕭則乖乖地點了點頭,就從草堆上站了起來,跟著洛明蓁一前一后下了牛車。</br> 她長舒了一口氣,就帶著蕭則往鎮子去了,小路上連腳步都輕快了起來。</br> 蕭則就一直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后,可越靠近喧鬧的鎮子,他就越往洛明蓁身后躲著。</br> 洛明蓁正往前走著,忽地感覺自己的袖子沉了沉,她回過頭就見得蕭則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袖子,臉上有些緊張和不安。</br> 她停了下來,不解地問道:“你怎么了?”</br> 蕭則低下頭,攥著她袖子的手也越發地緊了些,好半晌才小聲地開口:“姐姐,他們都在看我。”</br> 聽到他的話,洛明蓁愣了愣,隨即偏過頭,就見得坐在田坎上的那些人都盯著她們這兒,對著蕭則指指點點的,不知道在說什么。</br> 她一時間有些疑惑,直到目光落在蕭則的左臉上,她恨不得拍一下自己腦袋。</br> 她怎么把這茬給忘記了,這小傻子臉上長了紅色花紋。</br> 她看多了已經習慣了,這些人頭一次見著,肯定忍不住對他指指點點地。</br> 瞧著蕭則垂著腦袋,攥著她衣袖的手也不安地絞動著。</br> 她往他身側擋了擋,壓低了聲音道:“你別管他們,有我呢,你跟著我走就行了。”</br> 蕭則攥著她的袖子,乖巧地點了點頭。</br> 不知為何,瞧著他這么聽話乖巧的模樣,洛明蓁倒是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的頭發。</br> 他這樣,活像只剛剛出生的小貓。</br> 不過面前這人只是心智五歲,實際上還是個成年男子。</br> 她抬手咳了咳,就想起了正事,他這臉上的花紋太明顯了,從街上回去怕是要被一群人堵著圍。</br> 她怕麻煩,就決定帶著他從小路回家了。</br> 蕭則就攥著她的袖子,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