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br> 在客棧休養了兩天后,洛明蓁身上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起碼傷口不會輕易裂開了。</br> 她擔心在城里繼續待著,很可能碰到要殺他們的人,便急忙和蕭則搭牛車回了灣水鎮。</br> 等到了家門口的時候,瞧著那熟悉的老槐樹,還有樹下臥著的黃狗,她一直緊繃的情緒才放松了下來。</br> 而蕭則始終安靜地坐在旁邊,他嫌洛明蓁太過聒噪,也不想暴露自己早已恢復心智的事情,干脆閉上眼,一路上都裝作睡著了的樣子。</br> 目光落在身下鋪著的那些的稻草時,一向有些潔癖的他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br> 卻是還是偏過頭,忍下來了。</br> 直到牛車停了下來,洛明蓁偏過頭瞧著還在假寐的蕭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則,醒醒,到家了。”</br> 蕭則抬了抬眼,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眼里帶了幾分茫然。</br> 瞧著他這副睡糊涂的樣子,洛明蓁扯開嘴角笑了一聲,捅了捅他胳膊:“睡傻了,自家都不認識了?”</br> 蕭則沒說話,只是低下頭笑了笑,傾身往前,便跳下了牛車。</br> 洛明蓁還躺在稻草上,把手伸過去給他:“我傷口還疼著,快扶我一把。”</br> 蕭則瞧了她一眼,雖不情愿,還是將手伸了出去,卻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借力將她帶了下來,待她平穩落地后就打算松開手。</br> 可他剛剛動了動,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頭。</br> 他不悅地皺了皺眉,可洛明蓁將整個人都掛在了他的身上,見他愣著不動,她拍了拍他的背,因扯到了傷口而倒吸了一口涼氣,催促道:“快走啊,我得趕緊回去躺著了,你記得走慢一點,別扯著我傷口,很疼的。”</br> 蕭則斜了她一眼,見她似乎是真的疼得厲害,才勉強壓下了心頭的不悅,放慢了步子往前走著。</br> 可沒走兩步她就要喊著慢一點。</br> 蕭則的眉頭皺得更深,薄唇抿出一絲不耐的弧度。</br> 洛明蓁在那捂著肚子,試探著要往前走,剛剛抬起腳,就感覺什么東西握住了她的腰,緊接著整個人騰空而起,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br> 她慌亂地抬了抬眼,就見得蕭則抬起著,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姐姐既然疼,阿則抱著你走。”</br> 洛明蓁別過臉,敷衍地“嗯”了一聲。</br> 雖然被一個男人抱著委實不大好,可她現在傷口一動就扯著疼,也便沒有說什么。</br> 感受著握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她還是頗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br> 以前躺在蕭則的懷里,她倒是沒覺得有什么不一樣的,可今日被他抱著,竟然無端端地感覺到些許別扭了。</br> 她暗暗搖了搖頭,罵自己胡思亂想,就算他外表長得再怎么好看,那心智也是五歲,就是個小孩而已。</br> 思及此,她也放松了下來,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帶抱著往院子里去了。</br> 蕭則一直看著前方,不說話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便有些淡漠。</br> 因著沒有開窗,屋子里光線便有些暗,蕭則徑直到了躺椅旁,將懷里的洛明蓁放了下去。</br> 披散在肩頭的長發因為他彎腰的動作而垂到了她的臉上,輕輕拂過便有些癢癢的。</br> 洛明蓁眨了眨眼,看著蕭則近在咫尺的臉,抿了抿唇,一個勁兒地盯著他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br> 良久,她一臉篤定地道:“我覺得你有點不對勁。”</br> 蕭則微瞇了瞇眼,垂在袖袍下的手也收緊了幾分。</br> 眼中閃過一絲凝重,難道她看出他已經恢復神智了?</br> 他雖然心中有考量,面上還是保持著懵懂的笑。</br> 直到洛明蓁抬了抬腰,湊近了他的臉,抿著唇,一臉嚴肅地看著他,直接就對著他伸出了手。</br> 蕭則眸光微沉,手下已經做了動作,準備攥住她的手腕。</br> 可洛明蓁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指了指他左臉,拖長尾音“哦”了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我終于想明白了,怪不得我從剛剛看你就覺得有哪里奇怪,原來是你臉上的花紋變了,顏色淡了好多。”</br> 她說著沒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臉。</br> 還用手指輕輕刮了刮。</br> 可除了將他的臉搓紅了些,那花紋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br> 她抿了抿唇,一臉不解地道:“你臉上這些花紋顏色還會變淡的么?”</br> 她自然知道這不是什么胎記,而是突然長出來的。</br> 她第一次見到蕭則時,他臉上還什么都沒有。</br> 莫名其妙地發了瘋,面上就冒出了那些花紋。</br> 既然顏色可以淡下來,那說不準還能想辦法把它們去掉。</br> 她是看習慣了,蕭則平日里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可她知道,他一直對他臉上的花紋耿耿于懷。</br> 如果可以去掉,他也許可以活得更快樂一些。</br> 起碼不會再有那么多人將他當作異類。</br> 蕭則面上裝作聽不懂,眼神卻是懨懨地瞧著她,見她渾然不知的模樣,握在袖袍下的手也放松了下來。</br> 洛明蓁見他這副乖巧的模樣,忍不住起了幾分逗他的心思,她拍了拍他的胳膊,瞇眼笑道:“等治好了你,到時候指不定還能給你找個漂亮媳婦呢,你這么乖,肯定能討小姑娘歡心。”</br> 聽到她這番不著邊際的話,蕭則別過眼,不想搭理她。</br> 可洛明蓁卻像一個老母親一般瞇眼笑了笑,兩只手搭在身上打著拍子,故意拖長了尾音道:“都說這男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br> 估計過不了幾年就得把你給嫁出去了,你放心,姐姐到時候一定給你挑一個最好的姑娘。”</br> 蕭則聽著洛明蓁的調侃,不以為意地笑了笑。</br> 他忽地仰起下巴,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反問道:“姐姐,媳婦兒是什么啊?”</br> 洛明蓁一時語塞,倒是被他這個問題問住了。</br> 見她遲遲不回答,蕭則將雙手撐在塌上,身子往前傾,直勾勾地瞧著她,狀似天真地問道:“姐姐,難道媳婦是什么好吃的么?</br> 那姐姐身上有媳婦么,讓阿則嘗一口好不好?”</br> 他的話音剛落,洛明蓁便被口水嗆到了,低下頭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尷尬得只差找個地縫鉆進去。</br> 她撓了撓面頰,支支吾吾了好半晌,琢磨著要怎么跟他解釋,慢慢地,臉都有些憋紅了。</br> 而蕭則看到她這副吃癟的樣子,滿意地扯了扯嘴角,看她下次還敢不敢胡言亂語。</br> 他半搭著眼皮,準備放過她的時候,就見得她忽地抬起頭。</br> 上下嘴皮子來回碰了好幾次,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一本正經地道:“這媳婦兒嘛,不是吃的,也不能吃,大概就是……能陪你一起玩的人。”</br> 她一手握拳,捶在了另一只掌心里上,肯定地道,“反正你要是有了媳婦兒,以后你就得給她洗衣服做飯,哄她開心,聽她話,對她好,不能欺負她,更不能讓她哭。</br> 你要是找到這么一個人,那她就是你媳婦兒了。”</br> 蕭則的手還撐在榻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半搭著眼皮,倒是差點被她那番言論給氣笑了。</br> 不僅不知天高地厚,還滿嘴歪理邪說。</br> 他眼里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面上卻是緩緩低下頭,眉眼微挑,鴉羽似的眼睫顫了顫,細碎的霞光在他俊挺的鼻梁下投出一片陰影,讓他面容都顯得朦朧不清,唯有清冷的聲音低低響起:“若是按姐姐的說法,那阿則的媳婦已經找到了。”m.</br> 洛明蓁微張了嘴,疑惑地瞧了他一眼。</br> 蕭則勾了勾嘴角,清冷的目光從她的眉頭掠過,一直落到眼睛上,薄唇輕啟,喑啞著嗓子道:“阿則的媳婦,不就是姐姐你么?”</br> 洛明蓁緩緩睜大了眼,差點被嚇得從躺椅上跳起來。</br> 仿佛他剛剛說的不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而是在她耳邊放了束煙花,炸得她耳根子都燙了起來。</br> “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br> 再敢亂說話,我就罰你三天不許吃糖了!”</br> 她咽了咽喉頭,聲音聽著底氣十足,眼神卻慌亂地四處瞧著。</br> 而頭頂的蕭則還在笑著,一臉單純無辜地看著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姐姐,難道阿則說的不對么?</br> 可姐姐不是總讓阿則給你洗衣服做飯么?</br> 屋子也讓我打掃,雞也是我喂,姐姐不是說,我很聽話么?”</br> 說到最后,他眼底的笑意就徹底消失了,手指收緊,心里只有壓不住的火氣。</br> 他剛剛恢復的時候就想起了他心神志不清時,洛明蓁對他做的那些事情。</br> 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敢讓他堂堂一國之君去喂雞,還讓他為她洗衣做飯劈柴灑掃,白日里給她捏肩捶背,夜里不睡覺給她趕蚊子,她還敢屢次對他做出輕浮之舉。</br> 他每每想起那些事,真是恨不得殺了洛明蓁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br> 她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夠誅她滿門的了。</br> 他半搭著眼皮,沒讓她看出他眼里的冷意。</br> 可瞧著他的樣子,他又會忍不住想起她使喚他做過的那些事情。</br> 還有那個該死的傻子阿則,竟然做了那么多丟人的事,他一想起來,就恨不得連他也一塊殺了。</br> 洛明蓁沒察覺出他的異樣,聽到他的話松了一口氣,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br> 無緣無故說那么一番話,差點嚇死她了。</br> 原來他是誤會了她的意思。</br> 她抬了抬眼,似乎是感覺到蕭則離她太近了,她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讓他離遠一點,撇了撇嘴道:“你說的跟我說的完全是兩碼事,媳婦是媳婦,姐姐是姐姐,不許亂說。”</br> 蕭則收起眼底的冷意,輕輕點了點頭。</br> 見他還算聽話,洛明蓁滿意地“嗯”了一聲。</br> 而蕭則似乎不想再跟她多說什么,轉過身就去旁邊的椅子坐下了。</br> 桌上面擺了幾根他平時用來搭房子的竹簽子。</br> 見著這些幼稚的東西,他眼里閃過一絲嘲諷,頗為嫌惡地用手指捻了一根竹簽。</br> 之前那個阿則竟然喜歡玩這些東西。</br> 他不想承認那個人和他有關系,他寧愿把他當成另外一個人。</br> 而且目前看來,偽裝成他并不難,洛明蓁怕是不會發現他的異樣。</br> 再過一段時間,等那些人按捺不住,主動來找他,他就可以離開這兒了。</br> 只要洛明蓁在這段時間不要再做出什么欺君犯上的舉動,他倒是可以考慮到時候饒了她。</br> 他還在想著,身后便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阿則,我餓了。”</br> 蕭則連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對她這個要求不以為意,只是隨意地開口:“既然姐姐餓了,那阿則就出去給你買點吃的。”</br> 他說著,正準備起身出去,身后的洛明蓁連忙叫住了他:“不用這么麻煩,而且外面的吃食都太油膩了,我現在沒胃口,就想喝點清淡的小粥。”</br> 蕭則站在原地,捏著竹簽子的手一緊,勉強壓住了心里的不耐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一些:“那阿則就走遠些,去買粥。”</br> 他說著,正準備起身出去,身后的洛明蓁連忙叫住了他:“這么晚了,都收攤了,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br> 她抬起手指點了點下巴,認真地想了想,“廚房還有米,咱們湊合吃點吧。”</br> 她這會兒小腹還疼得厲害,比起填飽肚子,她更想休息一下。</br> 她盡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才不至于牽動傷口。</br>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勉強把眼皮撐開,又添了一句,“順便給我煮個荷包蛋,記得別煮太熟,多放點蔥花。”</br>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啪的一聲,像是什么斷裂了。</br> 洛明蓁疑惑地眨了眨眼,問道:“阿則,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么斷了的聲音啊?”</br> 蕭則低頭看著手里斷成兩節的竹簽子,手背上青筋鼓起。</br> 心頭的火氣又冒了起來,他冷著臉道:“姐姐,你可能聽錯了。”</br> 聽他這么說,洛明蓁也不疑有他,低下頭不以為然的“哦”了一聲,又道:“那你快去做點飯吧,我真的好餓了,肚子都叫三回了。”</br> 不僅餓,小腹的傷口還疼,她挪了挪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br> 蕭則的眼神冷得幾欲殺人。</br> 很好,竟然又使喚他去做飯,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br> 洛明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打算睡了,可見他站在那不動,整個人都攏在陰影里。</br> 她捂著肚子,有氣無力地開口:“阿則,你站那兒做什么?”</br> 她總覺得他今日不太像他平時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安靜了。</br>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聲音也帶了一絲狐疑,“阿則,你怎么了,有點奇怪啊,你平時不是挺喜歡去廚房的么?”</br> 他以前還一個人跑到隔壁李嬸家去學做飯,她不讓他下廚,他還吵著要去。</br> 可自從前兩日她醒過來開始,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br> 見她似乎起了疑心,蕭則攥緊了手里斷成兩截的竹簽子,閉了閉眼,額頭青筋直跳。</br> 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冷笑:“好,我做。”</br> 接下來的幾日,洛明蓁都是躺在榻上休養身體。</br> 天氣好的時候,還會讓蕭則把她的躺椅搬到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備好瓜子點心,她一面懶洋洋地曬太陽,一面嗑著瓜子翻看話本,日子倒是過得十分愜意。</br> 愜意到她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還是不想從榻上起來。</br> “阿則,我口渴了。”</br> 慵懶的聲音響起,洛明蓁仰面躺著,兩只胳膊搭在榻沿,身旁的茶幾上擺了一盤凌亂的瓜子皮。</br> 她舉著大蒲扇擋在臉上,斑駁的光影透過葡萄藤落在她的衣擺上。</br> 靠坐在屋檐下的蕭則聽到她的聲音,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br> 他還是起身,去屋里為她倒了一杯茶水。</br> 姐姐,水來了。</br> 蕭則將茶水抵到了她面前。</br> 眉眼低垂,始終讓人瞧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緒。</br> 洛明蓁接過茶便慢悠悠地喝了起來,她單手枕在腦后,膝蓋微微弓起,一手握著蒲扇給自己扇風,呡一口茶水,感受著吹在身上的微風,瞇了瞇眼,嘴里還在悠閑地哼著調子。</br> “對了,水桶里的西瓜應該冰好了,你記得幫我切一塊,在這么熱的天氣,一邊曬曬太陽,再吃口西瓜。”</br> 她瞇著眼,愜意地抬了抬下巴,“這真是神仙日子。”</br> 蕭則斜了她一眼:“西瓜是涼的,你的傷還沒有好,不可以吃。”</br> 洛明蓁喝茶的動作一頓,聽到蕭則的話,立馬抬起了頭,皺了皺臉,將身子癱在躺椅上,有氣無力地道:“這么熱的天兒不吃西瓜,你這不是要我的命么?</br> 再說了,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耽擱。”</br> 她還在據理力爭,想吃一口西瓜,忽地一道陰影攏在了她的頭頂,她愣愣地眨了眨眼,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就見得蕭則低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微瞇的眼帶了幾分清冷的弧度,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薄唇輕啟,聲線帶了幾分笑意:“姐姐,你要聽話才對。”</br> 他說罷,勾了勾嘴角,面上還是一派天真無辜的模樣。</br> 可不知為何,見他這副模樣,洛明蓁卻沒來由的心跳快了幾分。</br> 她不自然地咳了咳,趕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去去去,小屁孩兒,還玩這套。”</br> 看來這傻小子日后肯定是個哄女孩子的好手,老是頂著這么一張無辜的臉,做些讓人不好意思的事。</br> 可再怎么樣,他心智上還是個小孩子,她可不會對他產生什么想法。</br> 她極快地瞟了他一眼,拿過茶杯抿了一口,想緩解一下剛剛尷尬的氣氛。</br> 而站在她旁邊的蕭則見她沒提要吃西瓜的事兒了,他也沒有同她繼續閑聊的興趣,轉身便回了屋檐下坐著。</br> 他背靠著撐柱,略偏過頭,隨意扎起的墨發垂在肩頭,玄黑色的長袍鋪散在身側。</br> 余光見著躺椅上晃著兩條腿的洛明蓁,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br> 還是那般不重儀態。</br> 他便別過頭沒再去看她了,目光隨意地落在院子外的槐樹上。</br> 雖然她有些膽大妄為,卻還算還有幾分小聰明,提前為他上了戶籍,倒是為他遮掩身份省去了不少麻煩,這也是他決定暫時留在這里的原因之一。</br> 至于剩下的事,他只需要耐心等著就行了。</br> 他止住了思緒,抬了抬眼,細碎的日光透過瓦片落在了他的眉目間,沖淡了些許清冷。</br> 屋檐上掛著翠色的竹片,風一吹,竹片就拍打在中間系著的鈴鐺上,發出清脆的聲響。</br> 四面安靜了下來,只有洛明蓁哼小曲兒的聲音,不成調子,也談不上悅耳。</br> 可蕭則卻忽地往后靠了靠,微闔著眼,穿堂風吹過他的衣袍,撩動了他額前的碎發。</br> 因著他將滿頭墨發束了起來,左臉上的暗紅色花紋也一覽無遺,他閉上眼的時候,便不像平日里那般極具攻擊性。</br> 直到身旁響起了細微的聲響,常年習武的本能讓他在一瞬間睜開了眼,殺意涌出,剛剛偏過頭,一塊鮮紅的西瓜就撞進了視線里。</br> 他掀開了眼皮,拿著西瓜的洛明蓁沖他挑了挑眉:“看我做什么,拿著啊。”</br> 蕭則眉眼微動,略低下頭,接過了她手里的西瓜,倒是沒有動口。</br> 洛明蓁順了順裙擺,便大咧咧地原地坐了下來,她低頭咬了一口西瓜,瞧著院子里長出來的青草,她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br> 一旁的蕭則斜了她一眼,面上的神情卻只有淡漠。</br> 洛明蓁笑得捂了捂肚子,指著地板下的草地:“阿則,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咱倆在這兒比賽吐西瓜籽?”</br> 蕭則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他當然記得,畢竟她用這個理由騙了他去翻修院子。</br> 他別過眼,不再去想那些丟臉的事,只是暗帶了幾分嘲諷地道:“阿則記得,姐姐還說這里會長出西瓜田,我還在等著的。”</br> 洛明蓁尷尬地摸了摸鼻尖,她上次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她以為他是小孩子心性,新鮮勁兒一過,很快就會忘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這件事。</br> 她清了清嗓子,還是抬起頭,對著他忽悠道:“你好好養,它肯定能長出西瓜的。”</br> 她又拍了拍他的肩頭,指著院子角落,“以前我跟我爹還在那兒種過西瓜呢。”</br> 蕭則抬眼一眼她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轉而問道:“真的么?”</br> 洛明蓁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那當然了,長得又大又圓。</br> 我爹以前可是種菜的好手,種西瓜也是不在話下。”</br> 蕭則瞇眼笑了笑:“姐姐種的西瓜,一定是這世上最甜的。”</br> 聽著他的夸贊,洛明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頭瞬間擰了起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說起這個我就來氣,我幸幸苦苦種的西瓜,我一口沒吃上,全被衛子瑜那個可惡的家伙給搶走了。”</br> 她重重地哼了一聲,這事兒她現在都還記得,當時衛子瑜抱著西瓜就爬到了樹上,她那時候個子小,膽兒也小,不敢上樹。</br> 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衛子瑜坐在上面吃起了西瓜,還揚武揚威地沖她做鬼臉。</br> 她在底下氣得直踹樹,沒把他踹下來,反而是把他手里的西瓜給晃掉了。</br> 正砸在她腦門上,砸了她個眼冒金星不說,新買的花裙子還濺上了西瓜汁。</br> 她當時就氣得大哭了起來,從那以后,不管衛子瑜怎么逗她,她都足足有半個月沒有搭理過他。</br> 后面他們怎么和好的,她也忘了。</br> 可看著那片曾經種著西瓜的地方,她倒是忽地想起了很多往事。</br> 那時候,她的養父母都還在,她爹在院子里種菜,她娘在屋里給她縫新衣裳,衛子瑜沒事就愛摘她的種的花去送給同村的小姑娘們。</br> 每回被她發現了,她就扛著掃帚追出三里地去揍他。</br> 等他們灰頭土臉地回家的時候,遠遠地就能聞到飯菜香。</br> 衛子瑜那個厚臉皮的家伙,自己家不回,非要跟著跑到她家來蹭飯。</br> 她現在都還記得,她娘在屋里擺著菜,她爹就站在院子里沖他們笑,粗著嗓子喊她:“囡囡。”</br> 她不自覺笑了笑,手里的西瓜也擱在了旁邊。</br> 可她笑著笑著,卻忽地聽到旁邊的蕭則擔憂地開口:“姐姐,你怎么了?”</br> 她偏過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br> 蕭則皺了皺眉:“你怎么哭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