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山,不是平平的墓地,透過車窗看向山坡,是一個個墳包。
我終于知道墓園和墳場的區別了,區別不是一般的大……不僅僅是外觀上,還有給人的感覺,透著一種詭異的森寒,尤其是在這種夾著細雨的晚上。
阿文一路往上開,車速不快,但也沒有停車的跡象,過了好會,我發現墳包漸少,有些忍不住問:“不下車找嗎?”
他頓了頓回我,“應該還在上面。”
“你怎么知道?”
“路邊沒放過鞭炮的痕跡,抬棺山上會放鞭炮的?!?br/>
“……”原來如此。
我才剛點了下頭,車速忽然更緩了,阿文忽然打著方向盤靠邊,我下意識偏頭朝外看,就見公路的邊上和靠山的雜草處點點花白。
應該是找到靠近的路口了……
他靠邊將車停下后對我說:“我自己去就行,你在車里等我?!?br/>
我怎么可能放心他一個人,“我不可以去嗎?”
他拿出煙來點燃,吐出煙霧,“不是不可以,是山路難走,還下著雨,你沒必要陪我?!?br/>
我擰眉,“可是我想去?!?br/>
是的,我想,不僅僅是陪阿文,也想……替萱萱道歉和懺悔嗎?
太蒼白了,如同諾希說的,事情已經發生,說什么都顯得蒼白,但我還是想去看看……
他掀起眼,從后視鏡里看我,頓了頓點頭,“隨你吧。”
他話落,將煙咬在牙尖,拉開車門就下了車,而我也連忙跟著他下車。
他帶著我往前走了幾步然后岔進一條斜斜向上的小路,再往里走一段,我就能見到一個個交錯的墳包。
雨不大,是那種貼上頭發會結成糖霜一樣的綿雨,遠處的天空是灰黑中透著白,即便沒帶照明工具,卻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見的黑,而是灰蒙蒙,昏暗的感覺。
路上到處是雜草碎石,被雨水浸濕的泥土很滑,我幾次差點摔倒,而阿文卻輕車熟路抓著路邊的雜草快步往山上爬。
又一次差點摔了,我下意識的也伸手去抓旁邊的草,結果身形是穩住了,但往后滑了一下,捏著草的手火辣辣的痛,那草葉上居然是長了倒刺的。
“沒事吧?”阿文終于停下,轉頭看我。
“沒事?!蔽一刂?,抬起手看,掌心處是薄薄的灰泥,火辣辣的痛蔓延開……
“那草會割人,你別拽?!彼f著,又轉身繼續往前。
“……”既然知道他還一直揪著那草往上爬?我擰眉跟上,“要怎么找?”
“找個至高點,然后看一下就知道。”
“……”原來是這樣。
這里的山不高也不算陡峭,就是路難走,十多分鐘這樣,他忽然停下,蒙頭往前走的我忽然感覺到,也停下,抬頭朝他看過去。
他站在原地,原本背對著我的他已經側過身,朝遠處看。
我意識到了什么,轉頭朝他看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灰暗的山坡最下面,有一處顯得有些白,那是不同于周圍陳舊的新。
我回過頭,剛想問阿文要不要下去看看,他已經快步往下走,朝著那個方向,速度飛快。
“阿文——你小心點——”他速度太快,這山路又滑,我看著他那樣子都覺得危險。
他沒回我,很快就和我拉出一大段距離,等我去追掉轉了方向跨過一個小坑在抬起頭,他身影已經變得模糊而遙遠。
我眉擰得更緊,再次抬起手,發現有血從掌心滲出,暗暗的一絲紅……
當我追到那新墳的時候,阿文正靠著墓碑坐在地上抽煙,灰暗的光線下,要靠近才能看清墓碑上的字。
但是我不敢靠近,我甚至不敢看,心里的內疚和懊悔翻騰得厲害。
我視線掃過墓碑前擺放的水果和花,然后落在阿文身上。
他弓著腰,煙咬在嘴里,手肘搭在膝蓋上,好像看著遠處,又好像什么也沒看。
我嘴動了動,沒說話,走到他旁邊坐下,“感覺自己很沒用……”
“為什么那么說。”
“……你煙都快抽完了,我才追上?!逼鋵嵨蚁胝f的是……一路走來,一直想改變什么,不僅改變不了,甚至阻止不了……
這種感覺很無力,語言無法形容的無力,我轉眸,環視了一圈。
這個墓比周圍的大很多,墓碑周圍是水泥砌的石臺,很平整,還有兩個不小的石獅,石臺周圍的雜草泥地到處是紅白的紙屑,墳頭上插著白色的什么,已經被雨打得不成樣子,看不出來。
沉默了好一會的阿文忽的抬手,拿下咬在嘴里已經只剩短短一截的煙,然后夾在指尖朝遠處彈了出去。
“你提醒過我的……”
“……”我瞬的跳漏一拍。
“而且萱萱以前的事我也知道?!?br/>
“阿文……”
“迪恩。”他打斷我,然后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和你沒關系,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還是要等一個結果,如果……”
他唇動了動,卻沒說下去,我蹙眉,“阿文,不管怎么樣你都別再做傻事了,如果萱萱……”
我也說不下去,腦袋閃過萱萱背著書包越過廚房的走道,朝我跑過來的樣子,我頓了頓才說:“交給法律好嗎?”
他沒回我,而是側過身看向墓碑,“對不起,現在才來看你。”
“……”我心臟一陣緊澀,視線瞬的蒙上一層水霧。
如果萱萱真的故意殺人,也許就是死刑了,那我再坐在墓碑前,會是什么心情?
那晚,我陪阿文在墓碑前坐了兩個多小時,一直到雨忽然變得大了,他才說走吧。
其實衣服早已經濕透,雨大不大都一樣,我想,如果不是我也在的話,他可能會坐到天亮才走。
而且他應該是意識到了什么,因為他對著墓碑說了那么一句,他不敢見她的父母,原諒他的懦弱。
我們回去后的第二天,就直接飛回了S市,他要跟這個案子。
他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諾希,他說,他要當面問她,他要聽她親口說。
諾希來了,在掛掉電話后一小時趕到餐廳,原本四個人有說有笑的餐桌,此刻不僅少了一個,而且沉寂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半響后,阿文看向諾希,“我想在聽你親口說一次,你不無意的。”
“我的回答還是那句,我不會做這種損害家族利益的事?!?br/>
阿文定定的看著她,頓了頓點頭,然后站起身,“先走了。”
我連忙站身去追阿文,到門口的時候他說:“不用陪著我,你已經陪了我夠久了,我想一個人靜靜?!?br/>
“……”我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而他已經轉身快步走到車前上了車。
萱萱鑒定出來的時候,我心里竟是松了口氣。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真的不想看到她死,或者說,我真的不愿意相信真正的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我寧愿相信她是病了。
案子沒拖太久結案了,我沒資格去旁聽,但諾希和我說,佳怡的父母表示不服,會申請上述,而阿文一直沒出現。
我之前打過幾次電話給他,但是他似乎不想和我多說,我猶豫了一晚,還是給他打過電話去,結果卻是空號……
阿文就這樣消失了,沒留只字片語,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就在我和諾希擔心得想去報警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郵件,是阿文發來的,只有一句。
‘幫我轉告顧姐,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勿念。’
一個顧姐,我鼻梁再度酸澀起來……這風雨算是過了嗎?
我沒幫他轉告,而是直接把郵件轉發給了諾希,下午的時候諾希來餐廳找我,一個人喝了很多酒,然后我第二次見她哭,卻也不是醉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她哭著問我,到底是誰的錯?為什么活著是一件那么累的事?為什么她要告訴萱萱佳怡的地址?為什么時間不可以倒回去?
我回答不了她,只能看著她繼續哭,那么無力。
萱萱在被送往精神病院第二個月,我申請去見她,卻只能隔著厚重的門板,從門上不大的窗往里看。
她一身白色的病服,人瘦了整整一圈,呆呆縮在床頭,膝蓋卷起,一動不動,看得我心臟一陣陣酸痛。
“我可以進去和她說幾句話嗎?”
“對不起,暫時不可以?!?br/>
“……”
之后我堅持每個月去看她,偶爾諾希有空也會跟我一起去,在三個月后,我們終于能越過厚重的門板和她正常會面,但邊上還是有醫生和護士在場陪同。
她看起來很不多,瘦得眼睛都凹陷下去,不停的問我們,文哥還好嗎?文哥為什么不來看她?
她求我們轉告阿文,她知道錯了,但是那個女人不是好人,是真的想害他,她會害得他一無所有。
我看著那種清瘦的臉,無力感又一次攀上心頭……
至于阿文,我是在一年后才找到他的。
他有個奶奶,在養老院,所以我每個月除了回去看看萱萱,也會去養老院看看他奶奶,半年多后我去的那次,她奶奶說阿文前天來過,我心放在的同時,也請求工作人員,如果阿文再來,記得給我打電話。
所以,在他第二次出現在養老院的時候,接到電話的我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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