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縱能干終有跡，淚痕紅邑鮫綃透。一夜的淚水，似乎也未能流盡……再見到他，穿著拜師那日的素色常服，端坐在案前，十一忍不住又想哭……昨夜，她哭著抱著他，說她還記得拜師那日他穿的什么，他便回去找出那日的衣服換上……</br> 拜師時的情景，仿佛在眼前再現……</br> 那日，她穿著淡青色的衣裙，手執六禮，端莊恭敬，行弟子禮，拜他為師！他就是穿著這身衣服，像這樣端坐在案前，那日的陽光溫煦，照在他的臉上，熠熠生輝，他溫文儒雅，笑著對她說：</br> “正好，我已經有十個徒弟了，我也叫你十一，可好？”</br> 緣起緣落，仿若夢一場！</br> 那日，她恭恭敬敬行弟子禮，是拜他為師！今日，她再恭恭敬敬行弟子禮，是拜別師父！</br>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有多好？為何命運要如此無情？造化要這般弄人？道是有緣卻無緣，道是無緣終是緣……</br> 往事如夢，花空煙水流。那日收她為徒，他也從未想過，今日的情緣，會是如此難以割舍！但他一定不會后悔，當日在太極殿，應下漼公的要求，收下十一為弟子，與她結下這十年的緣分，共同度過這段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br> 而十一也同樣，即使要承受像現在這樣難分難舍的痛徹心扉，她也一定無怨無悔！他們之間的這一段緣分，溫暖了彼此的生命……</br> 如果沒有這份溫暖，他們的人生就只剩下形同工具人的悲涼！生于這個亂世，他們都有自己既定的宿命，無法掙脫的必然犧牲……或許，他們的相遇一場，也是上天的垂憐，讓他們至少，還能有一段交相輝映照亮彼此的璀璨！哪怕，只是如煙火一般，只是剎那間的璀璨，轉瞬即逝，仿佛虛幻一場。也足以令他們的生命，驚艷了彼此的時光，共同擁有過最絢爛最美麗的色彩與光芒……</br> “皇太后有懿旨，讓我收你為義女！”</br> “十一，你愿意嗎？”</br> 十一眼含熱淚，輕輕搖頭……師徒的身份已經把他們阻隔了千山萬水，如果再變成義女，她如何接受得了？</br> “好，那本王，便抗一回旨！”</br> 昨夜，漼侍中找他傳達太后口諭說，坊間傳聞雖不可信，但南辰王府和漼氏，乃是天下士子文人們所景仰的名門，陛下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最好的方法，便是讓他收時宜為義女！</br> 他便知道，不管是再次賜婚廣陵王還是讓他收時宜為義女，其目的都是為了阻止南辰王府與漼氏的聯手。太后大概聽了那些所謂的坊間傳聞，害怕他會與漼氏聯姻，壯大南辰王府的權勢，威脅到皇權！而那些所謂的坊間傳聞，他也知道，是某些居心叵測之人忌憚他與漼氏的權勢，編造出來讓皇室再次猜忌他的謠言。</br> 這么多年，因為皇室與朝堂的猜忌，他不得不兩次太極殿立誓以表真心。可即便他已經舍棄了皇姓，已經立下重誓，甘愿永守西州，一生無妻無子，都不能止住那些反反復復終而復始的坊間傳聞，他已不愿再去理會這些莫須有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明知道十一對他的感情，倘若他接受了太后的旨意，讓十一情何以堪？漼氏已經接受了賜婚，犧牲了時宜的幸福，太后的目的也已達到，他不能再讓十一承受更多的傷害與難堪。所以，只要十一不點頭，他便決心為她抗這一回旨！</br> 而聽到他說要抗旨，十一有些震驚！她知道，這是他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抗旨不尊，卻是為了她！但看到他的堅定，她想哭又想笑，他是懂她的！而她也懂他……剛微微一笑，眼淚又奪眶而出……兩行珠淚，寸腸千結！</br> 她起身走到他的身旁跪下，看著他的臉，緩緩抬手……他看著她，紅著眼睛，淚水在眼中打轉，有些小心翼翼，有些遲疑不定，卻又執著地緩緩抬手，慢慢向他靠近……他漸漸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想觸碰他的臉！他向前微傾，低下頭，配合地將自己的額頭，碰觸到她的手指……</br> 她的指尖，觸到他眉心的溫度，順著鼻梁，慢慢往下，直到鼻尖……這是他的美人骨！她就想要摸一摸，這骨頭究竟有什么特別？可以連王室都忌憚，可以讓天下人傳頌！可以讓她，此生都無法再留在他的身邊……她又淚如泉涌而出，滿眼淚珠言不盡，這如潮水一般襲來的哀愁苦楚！</br> “來了西州十年，是不是還沒看過，西州城完整的樣子？”</br> 他知道，她心中有許多遺憾，也是他心中的遺憾……而他現在，唯一能彌補的，只有這一個……</br> “我帶你去看看吧！”</br> 上次夜游西州，她沒有婚約的束縛。而這一次，是白日，她又已不是自由之身……十一怕，阿娘說的那些坊間的傳聞……</br> “不用理會這個！”這一次，他堅定地牽了她的手，帶她走出了書房，走出王府……</br> 這些年，關于他的坊間傳聞還少嗎？他克己復禮，守心如一！他立下重誓，表明真心又如何？一樣無法阻擋那些空穴來風，那些無中生有……這一次，他不想理會那些，他只想最后縱情一次，帶著她完成心愿，彌補一點他這么多年心中對她的虧欠與心疼……</br> 這是他們第二次共乘一騎，也是第二次同游西州，可又是最后一次……這一次之后，他們離開西州，便再也沒能回來，沒能再回到他守護了半生的西州，沒能再回到他們的家……</br> 為了守護十一的名聲，這次他讓十一以面紗遮臉，隱藏身份！西州有十一道城門，她只去過西安門和廚城門，今日他都要帶她走一遍……十一說，“我還想看未央宮！”她是想再多看一些地方吧，便能多相處多一點點時間……</br> “好，我讓他們把所有宮門都打開！未央，長樂，明光宮，北宮和桂宮，你都能看得到！”</br> 他還是獨寵十一的那個小南辰王，只要是十一想做的事，他都可以！這一刻，他只想讓她暫時的拋下所有離愁煩憂，開開心心與他同游……</br> 而她知道，從他入西州，他便命大師姐將各宮門都上了鎖，他自己都從未去過！今日，他為她抗旨在先，破例在后……他為她做了他從未做過的事，她已心滿意足！</br> 昔年宮殿雨苔荒，花徑無人采舊香。十一接過他手中的鑰匙，打開了鎖上之后從未再開過的，布滿蛛絲的大鎖，推開了宮殿大門……昔日皇宮的繁華早已不在，只留下滿目的荒蕪。那些落滿厚重塵埃的滿地狼藉，似乎讓十一能看到，他們逃跑時的場景……世事變遷，朝代更迭，是非成敗轉頭空！皇位易得，江山難守。他早已通透！所以這么多年，他遠離皇權中心，領兵在外，不為守江山，只為護萬民。始終赤心一片，心系天下，胸懷蒼生……</br> 十一停在一塊傾倒一側，被厚厚的灰塵覆蓋的舊屏風前，思索片刻，走上前去……</br> “你想做什么？”</br> “我想在上面留字，等我們走了落了鎖，再無人能進，在這兒留字，像留了個秘密！”</br> 他是不希望十一手染塵埃，還是他也想知道，十一會留下什么秘密？才會說</br> “你想寫什么我幫你寫吧！”</br> “辰！”</br> 盡管早已知道十一對他的心意，他還是沒想到十一會這樣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她心里的秘密，是他！</br> 十一也覺得有些尷尬，解釋著掩飾，“此時正是辰時，多有意義啊！”是啊，多有意義，充滿希望陽光正暖，是暖陽和煦卻并不強烈的時辰……辰時，也正是辰與時宜！連名字都如此般配的一雙人哪……</br> 他想了想，落指在屏風上，借著厚厚的灰塵寫下清晰的兩個大字……時~宜！</br> 這回輪到十一驚訝了，她沒想到他會寫下自己的名字！她剛剛說，她想留下秘密……而他，寫下的，是他的秘密嗎？她就是他心中的秘密嗎？那個答案，十一似乎能確定，又似乎不能確定！</br>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女人啊，即使看得清清楚楚，即使他從未隱瞞過自己的真心，還是要親耳聽到一句肯定，才能真正確定那個人心中是否真的愛自己？從古至今，都是如此……</br> 時宜，這個周生辰的秘密，便從此鎖在這里……如同那未寫完的《上林賦》，永遠留在藏書樓的木墻之上！然后，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漸漸消失……但刻在心上，刻入骨血的秘密，會帶到千年以后，再續前緣……</br> 而此生，他們依然要目斷飛鴻，依然要承受這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的愛別離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