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霸以為派天下會的人盯著步驚云就能找到秦霜,其實不然,且說那日,這人自樓子里出來,在天蔭城墻下繞了老大一個圈,像是在沉思什么難題,一時郁郁。陽光照在他有些張揚的面具上,引得民眾連連側(cè)目,想是天蔭城又要鬧出什么風波來,仰著頭看了半天,那人也不過就一直干站著不動罷了,眾人猜測迷惑一番,這才搖頭而去,只當無聊至極的少年在城門外耍帥呢。確實,步驚云這面具低調(diào)得過分張揚。
第二日,他又復進城喝了幾壇酒,委實貪杯,一直喝到日落將稀,醉醺醺的橫躺在樓道里。第三日,第四日,依舊。
這般過了小半月,待得他整理衣衫,衣冠楚楚的咯噔咯噔從樓子里下來后,跟著他的天下會弟子終于舒暢一笑,有些激動難耐的相視一眼:他媽的,可該行動了。誰知,以往戰(zhàn)場上風靡馳騁,從未讓他們有一絲遺憾的步驚云這回可讓他們大失所望,不住的打跌。這人居然不急不躁的照著原路回去了小漁村,專心他的一畝三分地,外加一艘生計漁船。
這一大清晨,微風徐徐,門庭一開,他便肩膀搭著才剛修補過的漁網(wǎng),低頭沉悶的出海了。
幾個人無奈,自覺很猥瑣的緊緊跟著,一路上,他們便只希望步驚云能用排云掌把他們打回去,就算無意死了,那樣也好過這般。只是,他們的云堂主又一次叫他們失望了。
望著海中的孤零零的船只,坐在樹上的一人迷起眼,一連砸嘴,“知道嗎?我爹爹以前就是漁夫,步驚云下網(wǎng)的方法不甚對,我看著好生著急。”
另一棵樹上的人,冷冷的笑了一聲,不接他話。
他又咂嘴,很是認真對著另一個人道,“他今天怕是又要空手回去。嗨,不如,你去提拔些?”
旁邊的一人大叫,“滾你娘的蛋,你他媽沒生嘴巴啊!”
“是哈。”他訕訕的摸摸嘴巴道,“可是我不敢去。”說完,自己又笑了。
又一人道,“咱們怎的天天看他種田捉魚帶孩子啊?”
有人接話,“不然,你去和他一起種田捉魚帶孩子?”
這日子過的太平淡了,很難想象他步驚云居然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著這樣單調(diào)而重復的生活。
這天,上午。陽光很刺眼。
幾個人縮在大樹上,有人睡著了,有人干發(fā)呆,有人盡職的看著步驚云慢慢走近,突地睜大眸子。
“小心。”
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哎呀一聲,好幾個從樹上跌落。
不及喊疼,幾個人躍起,拔劍,微微一定神,又默默收起了劍。就見步驚云站在幾丈開外,一手拿著漁網(wǎng),一手提著木桶,蹙眉看著他們。
樹上唯一沒有跌落的人跳下來,一派瀟灑的拱手笑道,“云堂主,多謝手下留情。”
一聲云堂主,叫的很是自然,態(tài)度也算恭敬,實際上,天下會少有人會對步驚云無禮,即使,是如今這般局面,但當初步驚云帶給天下會的榮耀,沒人能磨滅,就是他雄霸也不能。
旁邊幾位見他態(tài)度無不恭敬的稱呼步驚云為云堂主,俱都沒有說話,因為無話可說,且步驚云才剛已算手下留情,不然,片刻之間,他們怕都已經(jīng)成了死尸,想來步驚云的厲害殘忍他們俱都是有目共睹的,誰也不愿那種厲害用在自己身上。就只一個摔得最重的猶自在想:他算得哪一門子的堂主?如今天下會,只有風堂主和斷堂主,這種背信棄義的人,還有什么值得恭敬的?恭敬個屁!眼瞟了身旁的幾位,只道他們怕了步驚云的厲害。孤自想得快活,自己也乖乖的不敢開口。
眼瞟見樹枝椏上端一個微細的痕跡,像是硬物擊撞的,眼看著樹下,就見零碎著貝殼碎片,驀然一凜,再不動了。步驚云委實厲害,一個貝殼便能發(fā)出那樣力量,把他們幾個摔落下來。一時思想,也怪他們這群技不如人。
那邊步驚云頓步,也靠近,也不走遠。
只道:“我早已離開天下會,何苦又來擾我清靜?”
一個人道:“還請云堂主見諒,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其他幾個人也一連附和:“正是。”
步驚云視線從他們身上滑過,又看了看四周,料想雄霸絕對不會派這幾個無用的人,復又把視線收回,“你們奉命行事,我自然不好為難你們。可既然是監(jiān)視,是不是應(yīng)該不要讓我看見你們?也最好不要接近我兒步天,不然,我步驚云即刻讓你們?nèi)祟^落地。”
“是。”
幾人嚇得不輕,只怪昨日誰出的鬼主意要抓了那小孩子去,好在,他們沒有那么去做。
步驚云想著雄霸是不是真的急糊涂了,居然想著跟蹤自己來尋找秦霜,自己又如何知道那人去了哪里?那人怕是躲著自己還來不及,又怎會讓自己知道?說起來,自己和追蹤他的那些人,并沒有什么不同。回去的路上,步驚云一直在想著事情的來龍去脈,怎么有人跑了,就有人追去,那當初又為什么不努力留住他人,如今要這般勞累傷神,久久不得主意。
雄霸想要他去找人,他卻不大想找,等想找的時候,再去找吧!突然,想起了聶風,不知道前前后后,他又是在忙的什么。
說起找人,往往是有目標方向的。畢竟,這神州大陸并不是一個小小的村莊,大不了把村頭村尾翻個底朝天,不怕找不到人,但是,如果你勢力夠大,人數(shù)夠多,也就不難了。這點,天下會無疑具備,可深深一細想就麻煩的緊。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最難找,那便是沒有去處的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走去哪兒,你又如何去找?倘或,秦霜平日說過他喜歡哪兒,想去哪兒,不喜歡哪兒,不想去哪兒,這也好辦了。可是,想想,那人說的又等于沒說,先時只說過他哪兒都不去,就單單想要留在天下會;往后了又說,他哪兒都想去,就獨獨不想留下來。
這事,難辦了。
天下會的人派出去一波又一波,還是瞎忙活。
日頭漸漸向西,一天總是很快。
“唔唔嗯嗯。。”門前搖籃里,小家伙伸胳膊蹬腿的快要從里面鉆出來,隔壁陳媽正忙著在屋子里做晚飯。
步驚云遠遠的背著簍子走近,推開院門,把簍子放靠在一邊,便來抱起小家伙。
“咯咯咯咯咯。。”小家伙笑的歡愉,小手伸過來就要抓他,步驚云躲了躲,還是在側(cè)頭時教他揪住了耳朵。步驚云態(tài)度還是冷冰冰的,像是拎小雞似的把他從里面拉出來,動作簡直可以用粗魯來形容,伸手一摸小家伙的屁股,濕濕的一片。
望著曬得滿院子的尿布,步驚云長嘆,皺眉,并不知道這個小子為什么能笑得那么開心。
膝蓋一曲,手腕一翻,輕松的便把他兒子倒轉(zhuǎn)一百八十度,俯臥趴在他膝蓋上,拿起旁邊的干布,便動手給他換起來,也許,是意識到姿勢不舒服,小家伙吃了一驚,終于在憋了一大口氣后,哇哇的哭出來。
里面陳媽聞聲趕緊跑出來,一見到步驚云,便拍拍身上的灰塵,笑道:“是阿鐵回來了啊!”看清步驚云的動作,這才不等步驚云回話,便趕過來,“我來吧,我來吧!怎么又尿了啊,這壞小子。”
虛張聲勢的要打他屁股,便推搡步驚云進屋子去喝完水歇歇。
步驚云答應(yīng)了一聲,進了屋子,喝了碗水。
廚房內(nèi),鍋內(nèi)燒的熱氣騰騰,清粥的香氣遠遠飄來。
出來時,天邊都叫云彩燒紅了。就聽陳媽說女兒這幾日要生了,要過去瞧瞧,又說不放心天兒,要一起帶去。
步驚云木然的說了一聲好,便卷起袖子,去井邊池內(nèi)洗去手臂上的灰塵。
“阿鐵啊,前幾天,我說的事,你怎么想的?”
“嗯?”
“給你找個媳婦兒啊。”
“嗯,不急。”
步驚云也沒有在意,陳媽年紀大了,每天都自言自語很多事。他其實想說不用,但實在架不住她的說道。
陳媽給步天換好尿布,結(jié)結(jié)實實的塞好,仍舊放回搖籃內(nèi),過去一邊,把曬干的蕨菜內(nèi)的干草剔除,因為眼睛不好,挨得特別近,步驚云放下袖子,走過去蹲下,跟著一起挑。
“不是我老婆子多嘴,你們夫妻恩愛是不錯,但是,這日子還是要過的啊,去了的人畢竟是去了,對不對?”
“對。”步驚云低著頭,慢慢揚起嘴角。
“哎,雪緣倒是個好姑娘,只是命薄,福淺。你呢,也是個實誠孩子,知道想著念著她,但你也應(yīng)該想想那小的,鬧啊哭啊笑啊,等大一些,更是難弄,總是要有人照顧的,是不是這個理兒?”
步驚云道,“我會照顧他。”
“你?不是我老婆子說,你哪里會照顧孩子啊。”陳媽微微笑著瞪他,低聲道,“那天給你找的,倒是滿意不滿意?你若是點頭,回頭我去給你說去。”
步驚云一笑,“陳媽,且也別忙,回頭我去找個人,保管把我們家天兒照顧好。”
“誰?哪家的?”
步驚云只笑,不說話。起身進了屋子里去,端了桌子出來,在院子里擺上,陳媽說不過,也知道再說也無用,便進屋子一起去盛飯端菜。
冬天慢慢的過去,積雪一點點融化,露出光禿禿的山川巖石。
沿江以北,一方小鎮(zhèn)子,因為是四通之地,人流還算大。
鎮(zhèn)子的最盡頭,有個酒館。
這酒館的老板年紀不大,卻是個奇丑之人,左眼眼皮微外翻,露出紅白的疙瘩,兩頰骨頭忒大,但下巴卻又出奇的很削尖,極是不協(xié)調(diào),且嘴巴歪斜,據(jù)說是少時生病落下的后遺癥,連說話也不甚利索,往往嘴巴動了半天,也說不完整一句話,再一著急,被人一問,便臉通紅起來,像是很怕羞的背過身去,這模樣要是美麗的女子定然是妙,但他這人丑的惡心,隨瞧見的人往往直想吐,連動手打他的想法都少有。
不過光看他的背影,寬肩窄臀細腰,倒是修長好看的一個人,只別看的臉就成。
因為自己的長相實在抱歉,這老板便總是縮在后廚內(nèi),幫忙洗菜做菜,閑時,就去算算帳目。這酒樓不大,請了一個廚子,一個跑堂小廝,一個后勤媽子,還有就是他,一伙子少說話多做事,生意倒也成。
老板人是丑了些,但為人卻是厚實善良的,就是話少的很,總是悶頭做事。
這一日,依舊和往常一樣打開門做生意。
后門一開,小廝突地叫了一聲,老板慌慌跑出去,一伸頭,就見一個賊可愛的小娃娃安靜的躺在石坎上,一雙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亂轉(zhuǎn),然后目光從小廝臉上看到后面。
“老板,這誰家的娃娃,躺在這石坎上,也不怕凍著了。”
小廝看了一眼,轉(zhuǎn)身就要離開,表現(xiàn)很冷漠。
這家老板人好,憤憤的悶聲也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走過去伸手就抱起來,小家伙啜了一下嘴唇,一瞪眼在他臉上來回轉(zhuǎn)了一個圈,嘴一扁,嗷嗷的陶陶大哭起來。
小娃娃一直哭個不住,就聽他們老板又小聲嘀咕,斜了斜嘴,小廝捂住耳朵便去了。
這人想著,誰家能這么大意把孩子放在這里,定然是丟棄了的,想著,丑丑的臉上抽搐一般的笑了,正好。主意一打定,啪嗒關(guān)上門栓,坐在后院天井旁的石頭上。石頭上滑溜溜的,但他卻坐的極穩(wěn)。
小家伙一直哭,一直哭,只哭的滿臉鼻涕眼淚,他料想是餓了,可是拿了東西來,這家伙也不吃。在院子里兜轉(zhuǎn)幾圈,好生哄著也不成,偏生老媽子還沒來,急煞人也!
“怎么一直哭啊?別哭了,再哭,我就丟了你。”他背著身子輕聲道,聲音很輕很細。
這樣的恐嚇哪里管用,小東西臥在他臂彎里,哭的越發(fā)洶涌,淚水不一會就濕到耳后。他怎么弄都沒用,突地想到什么,形狀奇怪的眼睛一亮,更加怕人,伸手就把食指塞入娃娃大張的嘴里。
這人丑是丑,一雙手倒是很漂亮,指尖細細的,因為很瘦,骨節(jié)凸起,顯得越發(fā)修長。小娃娃嘴里被塞住,愣了足足兩秒,他正想著管用之際,哪知含著他手指的小家伙哭的更兇,哇哇的唾液掛的長長的往下流,眼底盡是糾結(jié)的絕望。
他眉頭一蹙,臉一擠,更是可怖,可無奈的樣子又顯得有些可憐。
“你若再哭,我也要哭了。”
就聽不遠處嘿嘿一聲冷笑,很是得意,嚇得他一驚。
“誰?”
他突地起身,掃視四周,四周除了瓦房,石墻,大樹,哪里有半個人影?
他這一聲驚呼,很大。
懷里的娃娃受不住一呆,不哭了,剛好走出來的小廝一頓足,也驚了不小,老板平日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哪里得這么利索,這么有勁?
他見到受驚的小廝,忙換上一副笑容道:“你…你才剛…才剛可聽見什么聲音了?”
小廝點頭,“聽見老板您鬼叫了一聲。”
他皺眉,“還…還有呢?”
這時,娃娃再度亮開嗓子,小廝一努嘴,“還有娃娃滔滔哭呢。”
無奈的對著小廝揮揮手,慢慢坐下,望著繼續(xù)哭的孩子無法子,小廝掃了他的背影一眼,嘿嘿有趣的端著盆出去了。
就在他想著怎么才能讓娃娃不哭時,就聽身后響起一個輕佻的笑語,“瞧你把自己弄得那個鬼樣子,我家寶貝這次可嚇得不輕。”說完,他自己倒是嘿嘿低笑起來。
丑老板木木的僵硬了好久,呆滯的表情丑的惡心,慢慢回過頭,就見屋頂上側(cè)倚靠著一個男人,黑衣墨發(fā)。那人俊朗的臉瞧見他的臉,噗的一聲笑的好不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