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以來,成霸者,其背后終是壘堆著那一望深深白骨豕。
天下會如今震撼武林,雄霸幫主聲名萬里,卻也是不例外的,身后是血鋪的路,肉為泥漿,白骨為墻。
多少冤魂,多少厲鬼,盡數(shù)深埋黃土!
黑暗的甬道長而深,濕透陰冷,石墻的壁上燒著紅紅的烈焰,欲要跳起來一般!
甬道的盡頭,是一個布滿死亡的地方,天牢。
天牢并非在天,而是深入地心。
天山的涼,原是從地心便開始了,森寒的可怕。
此地便是天下會囚禁重犯的牢獄,由暗部十三的其中一支來管,一般是不許人進來的。
昏暗中,一襲白衣慢慢移近,因是在此黑暗沉悶的地方,尤其顯得突兀,好似一顆雪粒落在了渾濁腥臭的泥沼里,讓人不免側(cè)目。
“少主。”
黑袍突然現(xiàn)身,侍立在旁,那長袍子遮掩著大半個臉,此時在燈光下,只看到漆黑的兩只眼珠子。
秦霜頓住步子,輕忽的瞟了一眼來人,冷冷一望,似有若無的“恩”了一聲,便收回視線。每回來到這里,他的心情就會變得極其沉悶,雖然都是他自己要來的。
他的面前有三條岔路,左邊的那條甬道干凈窄小,灰蒙蒙的,安靜的極,卻是生門,進去的人皆是被囚終老,再不得見天日,那里邊的空氣都是靜止不動,死氣沉沉的。
右邊那條甬道,總是忙忙碌碌的進出著人,來來去去,這便是死門,人犯一旦入內(nèi)便是命不久矣,當不日處決!
“少主,幫主說一個時辰,務必回去!”
“知道,你不用在此守著,去吧。”說著,做了個手勢,黑袍點頭,一群人都退了出去。
秦霜邁開步子,走進了當中那道,這甬道寬敞,卻很吵鬧,慘叫求饒聲、痛苦嘶吼聲、破口大罵聲,還有沾著辣椒水的鞭子揮舞,鐵烙皮肉的嘶嘶聲!宛如烈獄!
這里的人都是要被終日折磨,或死或放,并不一定。
走過一重重牢房,最深處,安靜了許多。
里面的人不說話、不求饒?只是在黑暗中,盡量使自己變得更清醒些。
秦霜終是受不了那撲鼻的腐臭氣味,拿出手帕掩住鼻子,看似很是嬌貴的少主!楊真徐徐的取出火折子點燃壁上的油燈,室內(nèi)頓時大亮,那人半死不活,若還有絲受不住,虛晃了一下神色。
黯弱的燈光下,那人嘴角鮮血早已凝結(jié),秦霜皺眉,上前一步,抬起那人的下巴,那人也乖巧,任他動作,也不躲閃。輕輕一捏,那干裂血漬的唇一開,一眼便能看出他的舌頭已經(jīng)被割去。
秦霜心下一擰,手對著那人有些渾濁的眼睛一晃,那人卻沒有一絲反應,只是微微側(cè)耳,似在凝聽身邊的動靜,那雙晶亮的眸子不再神采,死魚一般的無神。
師父只說交給天牢的人管,然后不聞不問,天下會的刑法卻也殘酷已極。
定楮一看,他的手腳都已經(jīng)俱廢,整個身子癱瘓,再難站穩(wěn),只拿著支架撐著。
身上的傷到底還是輕的,相比于去手足、宮刑、剝皮等還是好些的。
秦霜立起身,上下掃過他,并不露一絲情緒,淡淡的道:“你若是聽話,也不會落此下場!”
那人聽出是他的聲音,微微一笑,并不似往日的冷淡,倒是有些柔。
“無論你說與不說,無雙城都是要亡的,何須如此執(zhí)念?”秦霜揮手,命人解開他身體的桎梏,“我們不過借由你的幌子,讓他們先行提出戰(zhàn)爭,何其簡單明了!而今,他們?nèi)粽媸窍葎恿耸郑瑓s也不是為了你,你如此,又是何苦?”
那人被松開,一時癱軟在地,就是傻笑,消瘦的身子不住的往角落里縮。
身后的人搬來椅子,“少主。”
秦霜拿著素白帕子墊上,坐上去。兩個人一高一低的相對坐著,如今,一人已毀,世間,再沒有人會瞎眼的說他們想象了。
望著那人慘烈的模樣,不禁手有些抖,盡管那人看不見自己,但秦霜還是轉(zhuǎn)開了頭去。
半響才道:“現(xiàn)如今的世上,可說一天不如一天,奸詐之徒一代勝過一代,人心不古,良知泯滅,何來的許多真情厚意?”秦霜收起顏色,挑眉,細細研磨衣裳的褶皺,“想來,你若是出血賣命的奮戰(zhàn),忠貞不二的侍從,為了他們得了天下,他們占盡天山,享受無邊歡樂時,也未必會想到身后的你;再者,你若是一朝敗了,沒了利用的價值,他們把烏龜王八殼一縮,也再不管你死活,憑你是生是死,也不與他們相干?”
“…”那人還是笑容滿面,陰測測的。
那笑容似在笑秦霜。
“你這□□,笑什么笑?少主問你話…”連看守的侍衛(wèi)都瞧不下去了,一腳直要把人腸子踹出來。
這人長年累月的呆在天牢里,暴躁的不行,竟也是不知道秦霜性子的,楊真在后面眨巴眼睛,很是佩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當如楊真所想,秦霜瞟了一眼地上蜷縮的人,當下冷了臉,“我問他話,與你何干?他笑不笑,又與你何干?”驀然抬手摸著燭臺,滾燙的蠟燭油澆在那小子臉上,“楊真,帶下去,先割了他的舌頭。”
“是,少主。”
楊真擰著那人去了,那小子一個勁兒的告饒,秦霜也宛若沒聽見,細細觀察著手上紅色的蠟燭油,燒湯的整個手背都紅了。
這些人專門狗仗人勢,整日卻都以折磨人為樂趣了!
“哼。”秦霜繼續(xù)講經(jīng)似的,“譬如說,這次,他們稍稍發(fā)現(xiàn)我們有意,便帶著重傷的少城主乘著夜間逃走,留下幾百個無辜的下屬,當然,還有你,怕都是要死的。我卻不知這個獨孤城主是真那般沒有腦子,還是擔心過度,我們?nèi)羰钦娴钠鹆藲⒁猓麄冞€能安全逃離嗎?這可是當我們天下會俱都是死人?”
地上的人聞言,還是不變色,似是沒了情緒。
只是門外的楊真疑惑的睜大雙眼,這少爺今日怎么這么多話說?熱情的太過了,想是要把大半年的話說盡了!不免對地上的人多看了幾眼。
秦霜一笑過后,湊近了些,蹲下,忽地嚴肅道:“木隸,你自和我說,是要死,還是要活?”
“…”低頭的人霎時抬起眸子,迷惑不解。
“你若是要死,我現(xiàn)在就給你一劍;你若是要活,我便收拾一住處,讓你終其一生隱世修養(yǎng),自此,不問江湖。”秦霜不是說笑,他是說真的。他想看到地上的人活下去。
“…”木隸沒有回答,就是在地上寫了雄霸二字。
秦霜一愣,沉思半刻,皺眉道:“我知是師父負你,但是,這江湖自來你負我,我負你,本無怨無悔。且悔你的便是無雙城。一個負你,一個悔你,莫不都是你傾力付出的,又是何苦?你如是愿意活著,自此好生活著,為自己活著,切不可再想著他人。”
木隸點頭含笑,咧著嘴笑起來的模樣甚是怕人,咿咿呀呀也說不出話,終是搖頭,無力的畫了一個“死”字。然后含笑的閉上眸子,那神情若是等待一種解脫。
秦霜面容一冷,后又一笑,恍然道:“我原以為我和你有些像,現(xiàn)在看來,卻也不大像。”
說完,提起身邊侍衛(wèi)的長劍,只見劍光一閃,熱血灑滿,紅了一地。那才剛鮮活的生命瞬間便滅,只瞧見地上滾動的頭顱,還留著淡淡的笑意。
望著地上腥紅的血水,詭秘的笑臉,周遭腥臭的腐肉氣味,秦霜一時犯了惡心,出了天牢就一個勁兒的吐,止都止不住。
“少爺…”楊真趕緊過來給他順背,他常年服侍秦霜,可算是一刻不離,盡心盡職,秦霜的身子哪里出了毛病,他也是知根知底,再清楚不過的,但是,他們少爺心里的毛病,他卻并不能盡數(shù)看透。
“無妨。”秦霜搖搖手,直了身子,剛起了,卻又弓了下去,“嘔…”
幾日不思進食,如今吐得都是黃水,連膽汁都要吐了出來,人瞧著,都覺得嘴里發(fā)苦。
“少爺,一早就讓你不要進去了,哪里怎是你去的地兒?”楊真糾結(jié)。
秦霜聞言,突地一笑,“此言差矣,言說,禍福本相倚,命自不由己,終沒有一定,古往今來只如此,說不定,那底下就有一間正是為我準備的,也不一定。”
“這…”
楊真一時無言。
“大師兄,你既知道,就好。”
沉沉的聲音自后面飄來,伴著腳步落在草地的聲響,一個黑影鬼似的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云堂主。”
楊真嚇了一跳,趕緊垂首低目,跪在一邊。
步驚云一句話之后,便不再言語,只是審視著秦霜,自上而下,臉變得像黑夜一樣的沉,就見秦霜的白衣上染滿了血水,早已浸染成一片鮮艷的紅。
“云師弟,你…”秦霜只覺腦袋虛浮,渾身無力,軟的成了一灘泥,也懶得去發(fā)現(xiàn)步驚云的不滿,只想著說上幾句,各自回去。
誰知他剛開了腔,就被對面的人攔腰打橫抱起來,一路向著前走去。
秦霜也難得去推拒,就索性讓他抱著,只閉上眼,并沒有氣力去管。
楊真愣了半天,才趕上去,“云堂主。”
步驚云腳步一頓,回頭盯著他道:“你先回去,師父若是問,就說霜師兄今晚留在飛云堂。”
“堂主。”
楊真再說話,人已經(jīng)遠去了。
長嘆一聲,他也趕緊往著天霜堂去了。
秦霜就由著步驚云抱著他去了“飛云堂”,渾渾噩噩的居然睡著了。
他卻要試試,自己即便在飛云堂留一宿,師父又能怎么處置他。殺了刮了?生死一念,最壞,不過囚禁一生罷了!
自己卻不是木隸,絕對不是。
他能以獨孤一方和獨孤鳴的性命威脅木隸,再用木隸一事,刺激無雙城的人;但若想用步驚云和聶風、斷浪來困住自己,那便打錯了算盤!
他可以心甘情愿的留在那人身邊一輩子,但卻絕對不會是為了別人。
“云少爺。”
孔慈端著洗臉水站在院子里,剛潑了去,便放下盆,奔過來,一臉莫名擔心,“霜少爺他怎么了?”
“沒事,只是有些累,睡著了。”
步驚云聲音輕輕的,抱著人進了內(nèi)堂,放在自己的床上,又對著整了毛巾的孔慈道:“給我。”
孔慈靜靜的站在一邊,望著他們少爺無比細心的給霜少爺撥開發(fā)絲,輕柔的擦著臉,一時有些出神,也只有霜少爺才能得他如此,不免有些失落,想自己和云少爺共處近六年之久,又盡心伺候了他三年,萬事沒有不周到盡心的,多少冬夏,心知其寒暑,無數(shù)個日夜,終是默默陪伴,他的心思,卻沒有自己不知道的。他待霜少爺?shù)那椋褜俸币姡F(xiàn)無人能敵,日后,也再不會有人能替。
望著云少爺對待霜少爺?shù)妮p柔,孔慈竟然露出笑意。
笑著笑著,又想哭,姑娘也怪自己的小心思,糾結(jié)的要死。
當初,是他把自己從侍婢主管手上救出來的人,外表冷酷,無情得如同一個沒有人情的木偶,沉默了一年又一年。原以為他是不會愛人的人,又豈知他不是不愛,是不輕易愛人。
自己雖然愛慕云少爺,可也知自己只是一個卑賤的婢女,她自知自己永遠永遠也配不上他!
若是自己不能,那霜少爺就剛剛好,可以一直陪著他!
然后,自己終身不嫁,伺候他們一輩子,這也是美事一樁了!
正想著,便被輕喚了一聲,“孔慈,你先去吧!”
“是,云少爺。”
姑娘笑盈盈的答道,端著銀盆,出了去,輕輕的帶上了門。
只是關(guān)上門,小姑娘又開始擔心了,心道:云少爺怎的把霜少爺帶回來了?明日叫幫主知道,不又是一個說不盡的。想是這么想,但是她卻不說,只想著,云少爺和著霜少爺能處一時也是好的。
又想著,幫主那一處又是怎么辦的好?
“你莫要裝睡了。”
步驚云伸手解開床上人的外衣,褪了一層,丟在一邊,誰知里面的那件還是紅的刺眼,索性一件一件的脫。
秦霜睜開眼,木木的看著他。
“你這般討厭殺人,卻還是愿意為了他殺人?”
秦霜搖頭,“這次不是。”
“其實,你是喜歡殺人的吧!”步驚云冷笑,一把提起他的身子,拉進懷里,面對面,“殺人會使你心燥不安,不安便不會深想,反而是一種平靜。”
“為什么這么說?”秦霜挑眉,一笑。
“我討厭你殺人。”步驚云抱著他,臉埋在秦霜裸、露的頸項處,“每每看到你殺人的表情,我便覺得害怕。”
“你怕什么?”秦霜摸摸他的頭發(fā)。
“我怕,有一天,你會為了他,殺了我和風兒!”
“胡說!”真是胡說!
秦霜平靜的說,但心里卻有些冤屈,心說這個小子把自己當著什么人了?沒良心的就會一個人瞎想!自己縱然再如何聽雄霸的,也不會那樣去做!這師徒三個,他誰都不會傷害,也不許別人傷害!
想著,不禁摟緊了步驚云,“云兒,你放心,在我心里,他和你們一樣,沒有孰輕孰重!就是浪兒,我也是舍不得傷害一點點的。別人把江山、金銀、美人當寶,我不喜那些,你們便是我的寶貝。”
心說,我這么說,你該放心些了吧!這也是實話,自己除了他們,還真沒什么寶貝的東西了。
步驚云聞言,不喜,反而一氣,一把扣住他的頸項,不滿的譏諷道,“霜師兄,你的心倒是大得很,能容得下這樣多的人!”
說著,上前一點,一口咬住秦霜的耳垂,輕若游絲道,“我心里卻只容這么一個人,豈不是很虧?”
秦霜失笑,“云兒,別鬧了!”
“為什么不鬧?這不是你正想著的嗎?拿我做幌子來試探他,看他惱是不惱?如何惱?是軟禁了你,還是殺了我?”步驚云突地扯開他的內(nèi)單衣,撲了上去,壓在死死的,沉而黑的眸子,嚴肅道,“若是有日,我們翻臉,你當幫誰?”
秦霜想都不用想,這問題簡單,“我誰都不幫,一邊看著。”
“若是我殺了他,你當如何?”
“那我便殺了你。”
“…”
步驚云臉色一變,就聽秦霜又笑道,“若是他殺了你們,我也會殺了他,這樣可好?”
“…”
一點都不好!
步驚云翻身,走下來,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推門出去了。
無雙城的人一個月前,乘夜色,逃離了天下會,一來因為惹出事端,二來怕天下會有所行動。
一時之間,無雙城少城主色膽包天,□□雄霸幫主愛寵的事,弄的人盡皆知。
無雙城一時丟了大臉,早知天下會并就沒有聯(lián)盟的打算,只是在算計他們。
再者,當真他們的面兒,折磨木隸至殘,無雙城城主向來待木隸親為子,當下拍案,此仇必報!
一提報仇,便正是著了天下會的道兒!
他們就想侵占無雙城,只愁沒有機會下手,這下正好!
“風兒,你先去無雙城打探消息!”
“是,師父。”
雄霸先不急,只看無雙城如何行動。
風兒人雖然看似有些滑頭,但行事最是穩(wěn)重,怕是三兄弟之中最沉穩(wěn)的,且,人也很機靈,很得人緣,易于混入人中,探得消息。這許多的好,雄霸倒是看得清楚,派他去,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