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與天山之間的距離自然是遠,但去時勞頓的心,回來卻略顯得輕松。
心情一好,宛若距離也近了許多,倒是欣賞起路邊的景致來。
聶風也是常年奔跑慣了的,跑起來很快,但卻并不會騎馬,所以,和著秦霜同坐一匹馬,他身子小,正好夠秦霜圈在懷里。
其他人都很喜歡他,除了楊真,瞪得眼珠子都出來了,向來的好性子這時卻沒有了。
后面鬼自從回來,就一個字沒說,宛若真是一頭鬼魂,陰測測的跟著他們。
再也不是那個面向丑陋,不敢見人的丑丑陋,而是成了一個普通的男子,皮膚滑嫩蒼白,若女子,臉部輪廓削尖棱角分明,在這群人內,不說多么英俊,但絕對不會難看。
只是先是留下的性子里對人的懼怕膽怯心理還是有一些的,還是怕別人的目光,躲藏著注意他的人。
都知道鬼虎是個善良的可憐人,所以,眾人也可憐他,對他也是極好的,但他卻不知道怎么去接受那樣的好,他潛意識里只愿意和聶風親近,對于秦霜,倒是有幾分敬意,又有幾分懼怕。
阿離是個熱心的,還是有些擔心那個異樣的人類,搖頭晃腦來問,“少爺,你怎的不給他換了心。”
秦霜皺眉,這人心豈是能換的?
“我需要他心底的忠誠、良善,長情。這樣的心本就難得,為何要換?”
鬼確實是個極好的仆人,如果他認同了你,他就會心甘情愿的為了你犧牲一切。
一路上,秦霜都在給聶風說著幫內的人事,環境。
例如:師父是個很好的人,就是面上有些嚴苛,卻也是為了你好。你若是乖乖的,他也一定會很疼你的,師父喜歡懂事的孩子。
每當說起孩子這個字眼時,聶風總會齜牙咧嘴,皺眉強調,“我不是小孩子,秦霜哥哥,我已經九歲了。”
實際上,這個九歲的孩子經歷的比他都多得多,母親棄他而去,爹爹瘋魔了向他揮刀,冰天雪地,沙漠滄海,這三年,他什么沒見過。
就是沒有見到誰來愛他,誰來幫他一把。
秦霜知道,可就是因為知道,他才愿意把他當孩子,像個大哥一樣的疼他。沒有家的人就愈是希望有個歇息的港灣,這個總強調自己不是孩子的孩子,內心卻也只是渴望能做個孩子。
例如,又說:你還有個二師兄,叫步驚云,嗯,是個冷冰冰的家伙。他也和你一樣,是個不幸的人,你以后應該和他多親近親近,對他,嘴巴要甜一點。
“秦霜哥哥,你對他很甜嗎?”聶風好奇的張大眼睛。
秦霜聞言,難以想象的擰眉,不滿道:“我是大師兄,他應該要對我甜一點。”
“哦!”聶風恍然大悟,點頭之,“嘿嘿,風兒對秦霜哥哥,肯定比他甜。”
“…”
心道,你要瞧見他對我的態度,就知道這完全沒有什么可比性。
例如:師父身邊還有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子,素喜歡穿身黃衣,帶無常高帽,拿著羽扇,嘻嘻哈哈,性格怪異,叫文丑丑。此人,你可以近但不要親。
例如:還有個侍女叫孔慈,長得很可愛,性格也溫柔。只是那人和你二師兄好上了,你沒事不要去招惹她,她找你,你也別太理她。不然,你二師兄會生氣的。
聶風人還小,他也不能說的太過,但已經夠明白了。
還有師父的女兒幽若,住在湖心小筑,你也離遠些。
一串下來,聶風總算明白了,笑嘻嘻道:“秦霜哥哥直說是女孩子,我就都不能理好了,不用一個個說,風兒聽著就是了。”
“…”秦霜無奈的一笑。
其他的七七八八的人就一下子帶過了。后實在沒什么好說的了,聶風倚靠著他睡著了,他就開始拿出許久沒吹的木笛,開始悠悠的吹起曲子。
瞇起眸子,依稀可以看見高聳入云的山巔。
日近垂暮,黃沙土丘,滿天燒紅的霞彩,若是要燃盡那片蒼穹。
兩匹馬站在這山巔之上,馬匹上的人背身而立。
映著夕陽的光,可看清一高一矮,一個男人,一個少年。
少年一身暗黑的長衫,側臉冷硬刀裁的精致,山風強勁,青絲順著方向貼在他的側臉上,隱隱的就見長翹的睫毛下,微微瞇起的眸子。
那雙手緊緊的勒住韁繩,纏繞在掌心,似要把細軟勁道的繩子揉入肉里。
不久后,又有一匹馬嗒嗒的奔來,卻是大少年幾歲的秦堅,這小子心高氣傲,卻愿意跟著他。
“少爺。”
不知他對著步驚云耳語了什么,他等待的半天,步驚云也沒有什么異樣。
正要再去說一遍,那人卻擺擺手。
“聶風。”
他回想著三年前,那個一身灰白衣衫,披頭散發,精神水靈的小男孩。
秦霜卻是那樣喜歡,那種笑容,是自己從來也沒有的。
又繞了一道韁繩在掌心,“他倒是有心。”
說著,咻的拔出秦堅的佩劍,神速的向著山谷內出現的馬匹飛出,一聲驚呼,馬背上的應聲倒地,落下了去。
“割下他的首級,給人送過去!”聲音依舊冰冷,卻莫名多了些情緒。
“是,云少爺。”
黑衣少年勒馬回轉,掀起一陣黃土沙塵,轉瞬便下了坡,隱沒不見。
翠綠的森林,蜿蜒無盡,密密的塔松底下盤繞的灌木蔓藤,重重疊疊的枝椏,各色花紅清香的野花,青的紅的野果子。
斑斑點點細碎的日影,一騎快馬穿行于林中,驚醒四處停歇的鳥禽。經過一流溪水,只聽馬蹄踏進,濺起漫流過巖石的溪水。
林海深處,鳥雀也很少飛來,幾聲鳥鳴。
密林中便更加的顯得幽靜。
天山的天很藍,一碧如洗,襯托著高聳的雪峰,蔥郁的青松。
太陽底下,幾塊白云在那一騎出林的駿馬身上投下云影,那黑衣便更顯得墨染。
步驚云一勒韁繩,停下馬。
對面那片林子里,秦霜一行剛好趕回來。
聶風略略顯得有些興奮,東張西望,卻望到那正注視自己的黑衣少年,莫名的一抖,竟像是打了個哆嗦。
他伸手去拉扯秦霜的衣袖,“秦霜哥哥,醒醒!”
秦霜微瞇著眼睛,迷糊著對著他一笑,“你又怎么了?”
聶風指了指馬廄那邊,步驚云已經下馬,把自己的馬把牽進自己私人的馬槽內。
秦霜也下了馬,拉著聶風下來,把馬匹交給跑過來的馬夫。
后面“死囚雙奴”趕緊跑過去行了禮,“少爺。”然后規規矩矩的站到步驚云身后,雪暗天也緊接著站過去。
這陣勢有些微妙,聶風都莫名的覺得緊張,尤其是那個少年冷冷的目光。
“云師弟。”
秦霜剛要開口介紹聶風和他認識。
步驚云剛好系好他的“云踏”駿馬,在馬脖子上溫柔的順了順毛,隨立起了身,先他一步,聽不出情緒的道:“霜師兄,一路可好?”
“嗯。”秦霜點點頭,輕微一笑。
有了對方的這句問話,先前心底升起的不安別扭也沖淡了些。
拉過聶風,推到自己身前,“風兒,叫云師兄。”
他低著頭,卻沒有瞧見步驚云望著他時,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冷笑。
聶風卻瞧得清楚,心下不爽,嘴里卻記得秦霜的交代,很乖巧的模樣,甜甜一笑,“云師兄!”
“…”步驚云本來就沒有什么表情,此時倒顯得有些無語言說。
一陣沉默,秦霜倒不覺得尷尬,所謂習慣就好。
就是怕聶風尷尬,又對步驚云補充,“他叫聶風,聶人王和顏盈的兒子。”
“哦。”
步驚云很冷淡的應答,并不看聶風一眼,就是點頭對秦霜道,“霜師兄,我先去復命,晚上過去找你。”
不等秦霜開口,他早已回身,幾步踏上長長的石階。
“霜少爺,屬下先去了。”
雪暗天和著“死囚雙奴”一前一后和他行了禮,便尾隨著去了。
后面阿離嗤笑,“少爺,這云少爺可夠沒勁的。”
“少胡說!”
秦霜瞪他,其實,大家都了解步驚云的性子,都沒有怪他的意思。
他這“哦”了一聲,點了頭,已經很給聶風面子了,這會中上上下下,除了秦霜,還真沒人能撐得起這個面子來。
“秦霜哥哥,這云師兄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聶風望著那飛快消失的人影,有些明顯的失落。
阿離拍手,贊成,“哎,小聶風你這感覺對極,這個云少爺是誰都不喜歡,你也不用太介懷,這處的日子可還長著。”
“別聽他胡說。”
秦霜拉著聶風就往上走,慢慢安慰,“你云師兄只是比較認生,多和他處處就好了。”
“哦!”聶風習慣性的拉著秦霜的手。
天下會,石階之上,侍女孔慈一個人托著下巴,了無生趣的坐著。
大眼睛盯著會眾的大門,發起長久的呆。
如今,她是專門伺候云少爺的貼身侍女,其他人都不能使喚她,介于步驚云的性子,也沒人敢使喚她。所以,云少爺一走,她便很閑很閑,閑的吃了睡睡了吃,不吃不睡就開始坐在此處發呆。
“云少爺怎的還不回來?”都走了這么多天了。
后面,黃衣的人拿著羽扇,輕著腳步走近,忽地想奸笑的想嚇唬她一下。
姑娘嘆口氣,換了只手,仍舊托著下巴,耷拉著臉,“霜少爺也不回來。”
黃衣人忽的一撲,誰知道那孔慈姑娘忽地驚喜的起身,“云少爺。”
她奔跑了幾步,后面就有個黃色的身影滾過來,嚇得他大驚失色,向后倒去。
“孔慈。”
也幸好步驚云趕到,飛身過來摟住她,這才避免一場禍端。
他們這邊站穩,文丑丑卻失重一般的從兩人身邊滾下去,哇哇的一路慘叫不休。
孔慈想去拉,但是力不從心,而一邊的步驚云卻宛若沒看見,看都不帶看一眼,就是放穩孔慈的身子,不容置疑的道:“去飛云堂等我。”
望著步驚云冷硬堅毅的背影,孔慈忍不住發出喜歡的笑聲,對著那背影大聲道:“孔慈這就回去給云少爺做些好吃的。”
秦霜站在石階上,文丑丑剛好停在他的腳邊,摔得鼻青臉腫。
“丑丑,你這是怎么了?”
“啊,霜少爺,您可回來了。”
文丑丑霎時忘記疼,歡脫的揪著秦霜的衣袖,撒嬌道:“可想死丑丑了。”
秦霜忍不住一笑,“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擦擦藥水。”
丑丑實在是疼,怕漂亮的臉蛋毀了,趕緊捂住臉,苦哈哈的去了。
孔慈這時趕過來,有些自責的望著丑丑。
又對著秦霜施禮,笑開了花,這心情一下子好的不知多少,云少爺前腳剛回來,霜少爺也回來了。
“霜少爺,我先回去飛云堂,再去天云閣幫你收拾一下。”
說著喜歡的提著裙擺跑開了,秦霜好笑,這姑娘壓根兒就沒瞧見聶風。
“秦霜哥哥,這就是你說的孔慈?”
“嗯。”
聶風擰眉,“她沒有我娘漂亮。”
秦霜無奈,“你娘是武林第一美女。”
小家伙晶亮的眸子眨啊眨,笑道:“也沒秦霜哥哥漂亮。”
“…”
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漂亮不漂亮的,秦霜不愿繼續理他。
“阿離,先去帶他洗個澡,換身衣裳。”
他得要先去見過師父,聶風也聽話,跟著阿離就去了。
鬼跟在他后面。
“阿原,你去休息,回頭把幫內的重要事務報備給我。”
“好。”
雄霸堂,步驚云正站在底下。
一一匯報著情況,紫衣人正悠閑悠閑的一個人玩著圍棋。
“幫主。”外面人來報。
幫主下棋,吃飯的時候,周遭素喜安靜,所以,那人掂量著,便很輕的道:“霜少爺回來了,在門外侯著。”
下棋的人一頓,那蒼白的拇指與食指間捏住黑子,在空中停頓了許久,終于落定。
就見幫主嘴角難得露出會心的笑,坐直了身,對著門外輕聲道:“霜兒,進來吧!”
秦霜聽得聲音,這才走近,雙膝跪地,“霜兒拜見師父!”
面對雄霸時,秦霜那溫柔的笑容便會霎時消散,就剩下溫順乖巧,著實像個擔驚受怕的小貓,就怕什么時候就惹了主人不高興,時時刻刻透著那股讓人心憐的小心翼翼。
服服帖帖的跪在下首,也不曾抬頭。
雄霸倒是素喜見他這般模樣,秦霜越是人前對他這樣,他便愈加難抑欣喜。
“霜兒,過來!”雄霸并不再看他,側身對著棋盤,“陪師父下一局。”
“是,師父。”
他輕聲應答,心里喊了聲苦,并不遲疑的起身,坐在雄霸對面。
步驚云依舊站在下面,并不曾看兩人一眼。
“云兒,你先去吧!好好休息。”
雄霸落了一子。
“是,師父。”
瞟了一眼對坐的兩人,回身退了出去。
待到就剩下兩人,雄霸這才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肌肉松懈了下來,那股不容侵犯的威嚴霸氣消弭無形,顯得有些疲倦。
疲倦又無奈的一笑,“霜兒,累嗎?”
“師父,怎么了?”
秦霜提著白子,有些不解的皺眉,頓了頓。
雄霸搖搖頭,在對面呆呆的望了他許久,突然悶頭道:“曬黑了不少。”
“…”那沙漠來回兩趟一跑,能不曬黑了嗎?
一局棋很快就完了,自然是秦霜輸了。
“先去吧!去歇歇,想你也是累了!”
雄霸擺擺手,自己又奪過白子,左右兩手一邊一個,“晚飯時,過來陪師父吃飯。”
秦霜點頭,就是沒走,有些猶豫。
“師父。”
“嗯?”雄霸有些詫異的抬頭,詢問,“怎么了?”
“霜兒,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雄霸忍不住一笑,“哦?”
“霜兒把聶風帶回來了。”
“嗯。”黑子落下,挑起白子。
“他就是風云的風。”
雄霸抬頭,審視的望著面前的人,并沒有想象的喜色,“霜兒,你不是不信命。”
“霜兒說過,師父信,霜兒便信。”
雄霸聞言,慢慢揚起笑容,利劍般硬冷剛氣的眸子里柔了柔。
“好,明天帶他來見我。”
“是,師父。”秦霜起身,“那霜兒就先去,一會兒再來。”
“好。”
雄霸思量著走哪一步,向著那個背影望了一眼,便定住視線。
秦霜不及出了門,便見一個著青綢袍子的男子進來,是個極美的人。
穿著華麗高貴的長袍,梳著精致的發型,那張臉天然帶著一抹憐人的憂愁,淡淡的皺眉,水潤的深邃眸子里若是能滲出水來,施了朱紅的唇色,卻仍然掩蓋不住底下那天然成型的蒼白。
周身是奇異的清香,那人啟了唇,又猶豫的閉上。
有些躲閃秦霜的眼神,垂下頭去,欲要側過身子,錯開秦霜。
秦霜見他對自己的態度,有些煩悶。
好在,那人并沒有多么像自己,頂多眉眼有一絲想象,哪有丑丑說的那樣夸張?
可能,是有人故意夸大言辭罷了,反正,他看著就不像。
“木隸,進來。”
雄霸掃了愣愣站在門檻外的人兒,輕聲道。
“是,幫主。”
那人提著衣擺,對著秦霜微微頷首,側過他。
秦霜有些反應不及,回身道:“師父,霜兒晚上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過來這邊了。”
“也好。”
雄霸隨后起身,進了身后的屋子里去。
那青素的曼妙身影也尾隨著進去。
秦霜站在門邊,許久,終是皺眉的抬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