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當心我刀片劃破你的臉。”
秦霜輕聲一笑,低目望著正渾身不自在的人。
“是,少爺,屬下盡量。”刀片慢慢刮去那人臉上的胡須,每輕刮一下,那人便動一下,想躲又不敢躲。
秦霜做的極其認真,全身心的心思宛若全數放在那張人皮面具上。
他多年素喜這些,少小時便擅于此道,也算是當下武林制作人皮面具的高手,名聲在外,本是他繼天霜拳,蠱毒后的又一絕技。
一般出門在外,定然周身會帶上各種各色自己親自做的面皮。上至百旬老者,下至青蔥少年。貌美妖艷女子,狷介俊秀男兒,應有盡有,不過,他所制大多為自己所用,也很受限制,比如,肥胖壯漢,他的身材自然不過關。
還好雪暗天帶著他這個中年男子的面皮,并不奇怪。
雪暗天其實心里很不舒服,他就親自見過他們少爺制作這個,卻是趁著人死,由其未腐的尸體上,切割下一層薄薄的人皮,然后藥浸火蒸消毒等一套手續。
他還曾經幫忙看著火候,望著一張張死人皮浸在水里,頓時毛孔都刷刷的緊縮一倍,當下回去就“哇哇”的吐了一地,發誓以后再不干這事。
只要少爺制作人皮那會兒,他就躲著走。
斷不想,今天自己要帶上這個,總覺得能聞到那股腐臭味,陰深深的寒氣由著皮膚內升騰,惹得他一陣發麻。
可是,風家兄弟認識他,一群人里,就獨獨識得自己,他們這才出此法子。
秦霜一切搞定,洗洗手,玩笑道:“雪暗天,想你英雄似的人,這時卻讓我這張人皮嚇得這樣?”
雪暗天想回一個表情,卻覺得不對勁。
“先別亂動。”
雪暗天點點頭。
他這做了三十七年的雪暗天,現在卻要帶著人皮,做起別人。
心里暗自不爽,當著他們少爺,苦水自然往肚子里噎。
一陣風的走出去,他爺爺的,出了大門,便開腔:“這狗娘養的風家兄弟,老子早晚收拾了你們風月門。”
說完,一腳踢飛了一邊的花盆,弄的好大一聲響。
秦霜聞聲,匆忙出來,瞄了他幾秒,后笑了一笑,仍舊回身進了屋子里。
雪暗天呆了呆,估計他們少爺又去搗鼓那幾張破人皮去了,長嘆一口氣,便垂頭喪氣的去了。
本自好奇來看的兩個小子,因著等了太久。正一個翹腿得瑟,另一個打量自己修剪的指尖。卻被一聲大嗓門嚇得一抖,雙奴干巴巴張大嘴,本自清閑的坐在廊檐下,此時卻打跌滾下去。
揪著阿離的褲腿爬起來,被人一推,仍舊跌了一跤,就聽阿離整理衣褲,起身,“干嘛啊你?少見多怪的,哼!”
地上的人哼唧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
雪暗天狠狠掃了他們一眼,垂著頭,從他們身邊離開。
連著阿離也疑惑,少爺總說易容是一種騙術,騙人,亦可騙心,他本自以為只對少爺適用,這時可見確實不假。雪暗天真是換了一個人般,不禁發火踢東西,還罵人家娘是狗。
一邊的雙奴呆愣了半天,才嘆道:“離小子,那是雪大木頭?乖乖,你們家少爺可真厲害!”
說著,就回身往屋子里跑去。
阿離喊了幾聲回來,后也跟著進去。
可惜,不肖半刻,他們仍舊一前一后的讓趕出來。
阿離只安撫的拍拍他的肩,搖頭晃腦道:“這東西講究天分,自是咱們家少爺那樣靈透的人才使得,你啊,還是專心研究床上那套秘法,少不得以后功成名就,受比天地。”
“是嗎?”
“當然。”
隔天,一行人出發,向南邊去。
他們也換下了一身的衣物,穿著當地人的打扮。
這里環境高寒,衣著注重保暖御寒,使用方便,利于出行。
秦霜一身深色貂皮皮袍為主,耐用又防寒,皮袍結構肥大,袍袖寬敞穿著自如,皮袍在襟,袖和下擺用黑絨鑲邊,右腋下釘著一顆琉璃鈕扣,鈕扣邊用藍白色綢布系著兩條飄帶。
腰束金絲緞子一副做帶,長六七尺,腰匝兩道,佩戴小刀荷包,卦火,小刀,銀元裝飾。足穿香牛皮靴,左耳帶珠墜。
夜間解開腰帶和衣而眠,可作被褥。
下午,他們在歇息腳停下,而那一行四人也在那里停頓。
正喝著暖胃酒水,氣候越加寒。他們卻穿的來時的衣物。
秦霜下了馬,叫雪暗天去系馬,耳語輕聲道:“別出聲,千萬別看他。”
這個他,自然就是風清鷹,當初天下會挑釁風月門,領頭的正是雪暗天,風清鷹正是和雪暗天交戰數招,終落敗局。
這易容最是怕遇到熟人,千變萬變,眼神是絕對變不了的,所以秦霜素講易心之說。此間,若是他,就算是自己的人,也斷然不能輕易看出破綻。只是,這人是雪暗天,本就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
他們坐在不遠處的桌子上,點了幾杯酒水,炒菜。
雪暗天背身面對那四人,耳朵卻豎立的比其他人都直。
就聽那風清鷹道:“泠玉兄弟,這條路可是沒錯?”
那年輕男子輕笑道:“自然不錯。我可是在那雪嶺下村莊長大的,他消失十三年,一個月前,我踏進深山雪嶺,慘被猛虎追襲,卻見他出現,喝退猛虎。我故作昏迷,他便護送我回的家中。”
“你確定是他?”
“當然,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結了金蘭的兄弟。我記得他身上的味道,是我義兄鬼虎不錯。”
想著,那人又道:“他竟能喝退猛虎?”
泠玉輕笑:“風大俠可能不知,我這義兄生性良善,能通牲畜,尤其是虎,他卻能馴服猛虎如貓,蹲伏他腳下,與其為友。”
“當真?”
泠玉含笑點頭。
秦霜聽著,喝了口劣質的濁酒,他曾聽聞說,這鬼虎生來本事驚人,十歲便可一爪破壁,后跟著無名更是學得不凡本領。
聽了一會兒,便知這叫泠玉的貌美男子和著鬼虎自小一起長大,且還救他一命,現如今他卻因著錢銀出賣兄弟,想是無情至極!
矮胖的風清和贅肉橫生,輕蔑道:“你義兄救你性命,你不感激,卻要出賣他,給與我們?”
而那個泠玉只冷笑的道:“因為他生得丑陋,并且越來越丑,我討厭看見他的臉,想起曾和他同床共枕,就一陣惡心。”
說完,幸災樂禍的淺笑,斜睨一眼身邊的女子。風清和氣的打跌,旁邊一直不言語的美貌女子聞言,芳容突變。
“你為何竟要這樣待他?”杞柔姑娘終于按捺不住,聲音凄苦,冷中隱滲溫柔,“他是那樣掏心掏肺的對你,你倆本來無父無母,二人相依為命,那一年村里大雪半年,村里死了那么多人,你叫塌雪埋住,他發了瘋一般的在雪堆里找你,混著沙石,兩只手都染紅了白雪,若不是他,你早就死了。他用自己的體溫暖和你,而你呢?你做了什么,從小就對他大呼小叫,指東指西,自私的霸占他的體貼溫柔,卻又嫌棄他的相貌丑陋。他得來的飯食,總是分成一大份一小份,多的好的給你,剩下的留給自己,而你從來都是吃掉自己那份,后還在抱著肚子喊餓,鬼虎看著不忍,便把自己僅余的給了你吃…你呢?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這么多年,我還是不知道。”
那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大都泠玉已經忘了,杞柔卻歷歷在目,幽幽道來,更是覺得心酸。
而泠玉卻不為所動,“那你呢?你又是為了什么?你和他青梅竹馬,對他情深意重,癡心一片,苦苦等了他十三年,他卻在哪里?如今一山之隔,他卻不愿見你一面,顯見在他心里,你早已不復存在,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凈,枉你白白等他十三年。”
“因為他知道你不愿見他,對他來說,你的感覺比什么都重要。鬼虎他話不多,從不開口和我說話。但我深深記得他說,他最怕泠玉說他丑,他說要是和你一樣好看,你就不會那樣對他。他盡量的去讓自己變得強大,能訓猛虎,能只手攀巖懸崖峭壁,那樣的努力,良善的心,卻終是不能掩飾一張丑陋的臉。”
那女子不再言語,默默垂下淚來。
泠玉俊俏的臉蛋青白,捏的手指骨節咯咯響。
后冷笑道:“他不會回來娶你的,你趁早死了心,跟了我,他如今已經丑陋的沒有人形。”
“你做夢!”女子抹淚,誓言道,“鬼虎就是再丑,在我心里,也是美的。”
“可惜,他看不見你的心。”男子眼角帶笑,冷道,“他只會在乎他的泠玉兄弟。”
說著,斜著女子,便提起去年村頭七口被殺之事,他定是一口咬定為鬼虎所為。
一家七口被神秘屠殺,腸穿肚爛,死狀恐怖非常。
兇手持著大刀,斬殺一家,意態瘋狂,手中刀森寒勝雪。
“散發、瘋狂、刀寒勝雪。”秦霜暗暗推想,“聶人王”
他神色一變,輕喝一口酒水,其他人自然心中也早已想到,不是聶人王,還能是誰?他算沒有找對了地方。
泠玉繪聲繪色的講訴那日情形,硬是把殺人的罪名推給他那可憐的義兄。
“畜生!”就見雪暗天咬著牙很輕的道,因為是帶著人皮,不然,現下肯定紫紅的跟豬肺似的。而這邊的阿離早已正好成了豬肺色,被秦霜瞪了又瞪,憋了又憋,終于拍案而起,“狗娘養的泠玉畜生。”
說著一杯烈酒澆在那美極的臉蛋上,澆的他們那桌頓時沒了聲音,詢問,爭吵聲煙消云散。
連著他們這桌也一聲沒有。
四個人四雙眼睛刷刷的一齊看向他們這桌。
那人剛要動怒,忽的瞟到秦霜,霎時換上一抹冷笑,“可憐我自小無父無母,今日不想,閣下能告知我娘如何,勞煩。”
話頭沒人接,半天沒了聲音,氣氛很是尷尬。
阿離站著的腿有些發麻,叫冷風一吹,到有些清醒了,也不敢看他們少爺的臉色。
雙奴嘿嘿一笑,推搡梗著頭的阿離:“離小子,人家泠玉哥哥和你說話呢!怎的不回他?”
阿離反應快,當下道:“你能聽得懂狗話,我卻聽不懂,自然也不會說。”
適時“咻”的在板凳上坐定,讓他們少爺一看,乖乖的又站起來。
那邊年輕男子氣的臉一紅,后慢慢緩和顏色,只笑不語的喝酒。
風清鷹看不出秦霜一伙來歷,自然不會輕易上來討說法,且他們來是有正事的。
再者,這泠玉似并不介意。
那杞柔長嘆一口氣,到時風清和心情大好的哈哈大笑,連喝幾杯酒水,就差拿著杯子來他們這桌慶祝。
秦霜瞪了阿離一會兒,這才起身,舉杯,向那桌走去。
“實在對不住,家奴野心難馴,惹了諸位!還請恕罪!”說完對著他們仰頭喝下一杯。
“無妨!”泠玉冷笑,“我一向對漂亮美人的話言聽計從。”
也是仰頭一杯。
后者,因著風清和熱情的參合,秦霜一行到時和他們說到一處,一同往南了去。
秦霜只說他是世醫,來此間尋得幾杯藥草回去。
風清鷹疑惑,掃了又掃,就聽泠玉笑道:“秦易大哥好架勢,出門帶上這些人,我還當是那個門下的少主或是侯爵出生,斷不想是位醫者啊!”
秦霜一笑,心道我天生喜歡招搖,你待如何?懶得搭理他。
他向來待人都一樣,但卻獨獨瞧著這個冷血泠玉極度不舒服。
泠玉也看出他的情緒,只說:“有些人見不得比自己美的事物,而我就喜比自己美的。”
風清鷹私下里和著弟弟討論,懷疑秦霜一行人的目的。
說什么找尋藥材,鬼才信他。
難道也是因為鬼虎?若真是,那也好。
鬼虎是無名授技仆人,身懷絕技,必定難馴。
若是得了他們相助,再除去他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風清和聽了心下鄙夷,并不贊同,面上也不好說什么,誰叫大哥才是門主。
他倒是覺得那行人比他們兄弟好過千百倍,最起碼,他們還知道懲惡揚善,還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壞,江湖道義。
暗自捶地,心想大哥怎的越發的糊涂,沒腦子。
天連著雪白,雪映著天藍。
兩撥人各懷心思,終于停在這冰天雪地極寒之地,一片白皚皚的雪海。
就見這冰川雪峰當中開了一道幽谷,世稱”地獄之門”,有進無出。
“風大俠,風二俠,泠玉兄弟,杞柔姑娘,此間拜別,后會有期!”
“哎?秦兄弟,使不得,這地獄之門豈能獨闖,我們一起相伴,總是好。”
風清鷹氣概凜然的道,風清和見他如此虛偽,皺眉,轉開頭不愿去看。
他們站在雪峰往下看去時,卻見當中洞穴前,血紅一片。
漢子突地把刀深深插入冰雪內,捧起那虎頭,熱騰騰的虎血往喉間灌下,后長嘯一聲,“痛快!”
這一幕教的眾人一懔,滿眼的俱是殘破的虎身,滾落的虎頭。
江湖中誰能不知,這飲血的刀便是雪飲寶刀,這人自然是聶人王。
秦霜面露憂色,定定的望著他的對面。
坐著的正是聶風,皺著雙眉不語,似早已習慣此等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