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塵霧中,日暉普照漫地。
清悅的銀鈴聲自遠處傳來,叮鈴叮鈴,打破沙漠的死寂。
一群駱駝從凹地里翻上沙嶺,為首開路的是雪暗天,長途跋涉,精神也有些不濟。
后面秦霜低垂著頭,微瞇著眼簾,一手拿著劍,另一只手不知道何時已然松開了韁繩,耷拉的順貼著駱駝背,由著駱駝步子的顛簸,疲倦的身子也時不時移動位置。持續(xù)兩天的勞累,純白的衣物也有些泛黃,長袖一動,便能抖落一層塵土。
鬢發(fā)也有些凌亂,幾縷青絲垂在臉側,低著頭,光線打照著臉蛋,只些微看清他越發(fā)削尖的下巴,唇角有些干涸,怎么舔,也不會有濕潤的感覺。
一連兩天沒有遇見驛站,翻過這片沙嶺,再走不遠,就能見到綠洲了。算了時辰,差不多旁晚的時候,他們便能到達下一個歇息地。
數(shù)十天的趕路,大家都有些累了。
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蠟黃,很萎靡。
秦霜的左右是“死囚雙奴”,天下會用劍的一等一高手 ,現(xiàn)在是歸步驚云所屬。穿著花哨,皮囊好,打扮嬌滴滴,愛嬉笑玩鬧的是“雙奴”;嚴肅清冷,穿著跟死了爹的是“死囚”,一動一靜,一熱一冷,一攻一受,一插一入快活似神仙。按“雙奴”的話說:這是蒼天賦予的,一種交合的極致完美,甚好,甚美!
秦霜初次聞言,驚了不小,后一笑而過。
后面跟著的是阿離阿原兩位,阿原底子足,精神頭很好,而阿離就有些兩眼發(fā)虛,讓著阿原牽著他的韁繩走。楊真落在最后面,一直盯著秦霜的后腦勺。
“雙奴”越過少主,和他男人比劃,見人不理睬他,后回身去和阿離打諢,“哎,離小子,你家原大哥幾天沒干你,你就這般沒精神?”
一句話說的打瞌睡的人險些從駱駝背上跌下來,得虧阿原伸手扶了一把,他才穩(wěn)住身子。
“賤不賤啊你,死開。”
“不要。”雙奴大眼睛無辜的瞪啊瞪!
阿離氣的不小,兩眼翻白,心知自己和他說不通。心里暗罵,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說話總跟吃了屎一樣,想那時還委屈的攤手說:“不是干,那是什么?明明就是。”
任是旁邊楊真那淡定的家伙也被這話震驚到了,自此,躲著他走道。
“今晚可以睡覺了,我得先研究一下。”沒人理他,那人就撇嘴掏出那卷男男春宮圖,上飄逸隸書《百花盡》
“黃花芬芬絕世奇,重陽錯把配萸技。開遲愈見凌霜操——”他幾句一念,專心研磨著,前面秦霜心里禁不住一笑,強忍著沒笑出來,這些話,他這幾天聽習慣了都,想不到這群小子這么開放,公然當著他的面兒調情不說,還是個沒節(jié)制的。
還一天比一天情況嚴重。
動作著輕咳一聲,微微蹙眉,伸手揉揉惺忪睡顏,后向后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調整姿勢,沙啞的微笑道:“什么好東西,也給我瞧瞧!”
眾人大眼瞪小眼,少主那架勢,顯然不能不給。“雙奴”糾結半天,還是乖乖上交了,嘿嘿笑道:“少主,輕點兒翻,可別弄壞了這寶貝。”
“嗯。”秦霜掃他一眼,一頁頁慢慢翻著。
書皮是上層的料子,滑膩細致,有人皮的觸感。封面是寶藍色打底,一方掛滿藤蘿的垂門后面是木制軒窗,橫插一枝桃花開的妖妖艷艷。兩個男子正做著什么,秦霜也并無興趣,案幾上橫躺著的是個色若桃花,白皙如雪的粉衣男子,鬢發(fā)一角沾染著一抹奇藍,瞇起的眼角紅粉施予,溺水一般的神情,左腿緊緊纏繞著對方強健的腰肢,而垂落在案幾邊緣,腳踝處,一條鮮紅的血線正暗暗流動。
一滴血珠落下,詭異的飄在空中,不及落地。
上首的男子頭側向里,并看不見相貌。
秦霜翻動幾頁,畫面實在限制,索性合上。
“沒收。”
說完,把東西收在腰間。
雙奴不愿意,忙說,“少爺,這是我借的。”
“哦!”他笑了笑,“和誰借的?我去和他說。”
那小子口無遮攔,想都不帶想,“我們云少爺。”心想看你敢不還。
“云兒?”
“恩恩。”
秦霜一皺眉,很是生氣,“銷毀。”
然后,再不說話,拿出衣內(nèi)的木笛開始吹,吹到中途,又卷起衣袖內(nèi)側,輕輕擦拭著笛子,后再吹。
寂靜的沙漠,除了風吹沙石的聲響,便是伴著叮鈴悠揚起的笛聲,絲絲入耳。
秦霜面色從容,說不出什么情緒。只是眉宇間本自帶著愁出來的。
一路沿途,他們?nèi)チ瞬簧俚胤健?br/>
在驛站停下,安頓好,驛站里外都是嶄新的,秦霜甩給堂頭一錠碎銀,便詢問小廝半年來,可有什么新鮮事發(fā)生。
小廝站在一邊,開始吐沫橫飛。
這里雖說人煙稀少,但南北東西往來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走南闖北的,稀奇事自然是多。這人是愛惹事的動物,那里有人就少不了有些事端。
所以說,人都很麻煩!
“小哥,坐下說。”
秦霜以手抵著下巴,給那人倒了一碗茶水,悠悠閑閑,笑瞇瞇的等著聽故事,他喜歡聽故事,到了那兒都會找個人給自己說說,解悶兒。順便也能打聽不少事。
那小廝瞧著秦霜一行人,也不是好惹的,也不敢真坐,看著后面雙奴彎起的眼,剛想坐下,又瞟到一邊的死囚,心道還是站著吧!腰一直,胸一挺,越發(fā)的直。
說著說著,小半個時辰,秦霜心里也開始打哈欠,遇到個話嘮,廢話忒多。阿離罩不住了,站出來就不滿道:“你能不能簡單點兒?誰偷了誰,就直接說好了,為什么要從小偷出生開始說?”
小廝讓他一吼,就愣住了,開始結巴:“都說…說…教導從小開始。”
“你——”
“阿離,你去睡吧!”又對阿原說,“你也去吧!”
后看看往自己身邊湊近了的雙奴,隨后道:“你們倆也去吧!楊真也不用呆著了,雪暗天留下。”
接著繼續(xù),就聽那小廝說:“那一年…”
“哪一年?”秦霜保持笑容,提點著要好好說清楚。
小廝一愣,撓撓頭,笑道:“好像去年冬天。”然后他眉飛色舞的說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去年冬天,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飛雪,漫天路。
浩瀚的沙海,冰雪遍地,雪壓冬云,濃重稠密,狐裘不暖錦衾薄。那一夜,雪下的極大,落在沙地里都不及風干,到處都彌漫著蕭瑟。
就在這座驛站內(nèi),來了一群江湖浪人,個個佩刀帶劍,氣煞兇惡,一進來就砍了堂內(nèi)的木柱,氣急敗壞,沖著一位披頭散發(fā)的漢子道:“你這嗜血的魔鬼,生靈屠殺,今日我等要為門下死去的亡魂血仇。”
那漢子形狀似猛虎,手拿寒人的長刀,滿身戾氣野性,正配著店里的酒撕咬著自己帶來的生肉,弄的滿臉血腥,當真和個野獸一般,店主也不敢讓他離開。
漢子穿著破爛單薄,蹲在板凳上,他的對面安靜坐著一個8左右歲的男童,乖巧的極,臉孔小巧,清秀靈動,一雙大眼睛蒲扇般的開合,本自低垂腦袋,揪著白饅頭小口抿著,這時卻驀然抬頭,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祈求般看著對面的男人,眉宇間隱忍著那股沉毅,捏緊拳頭。
從進來就沒說過一句話,眾人只當他是個啞巴,還攤上那么個瘋子爹爹,怪可憐的!
漢子望了男孩一眼,淡淡的道:“我的刀今晚不喝血,你們快快離開,饒你們狗命。”又伸手摸摸男孩的額頭,“兒子,快吃。”血糊糊的手在孩子黑亮的發(fā)絲上帶過,一根發(fā)絲上滑下小血珠,在昏暗的燈光下,詭譎的極。而后他繼續(xù)拉扯生肉,除了那點聲響,店里一時安靜的極。
男孩聞言,竟有些感動之意,在喉嚨間輕“嗯”一聲,有些漸呈凄戚,竟然淌下淚來。
誰知這時,那漢子卻一巴掌掃過來,直打得他飛出身子,重重的撞在墻壁上,小臉蛋上紅痕立現(xiàn),腥味的血染紅了他灰白的衣衫。就聽漢子怒道:“哭什么?沒用的東西,還不給你老子滾?”
男孩立刻吞咽了淚水,一抹臉,沒了剛才的凄楚,猶若警惕敏感的小狼,眼內(nèi)精光閃過。
他爹的瘋血病又發(fā)作了,那雙血紅的眸子布滿嗜血的光芒,激動的連手都在發(fā)抖,那柄刀若深知主人的意愿,忠誠的嗡嗡發(fā)出難以忍耐的聲響,在漢子拿起刀的時候,他趕緊爬起來,對著里面的人大聲道:“你們快些逃命去。”一連數(shù)月沒開腔,此時,喉嚨深處隱隱作疼。
那場殺戮從來也不是他能阻止的,他的父親發(fā)起瘋來,連他都會性命堪憂。
刀身利寒生冷,一刀把人當中劈成兩半。小半個腦袋落在孩子的懷里,腸子腎臟鮮血滿目,而他的表情也沒有了以前的驚慌,愧疚的抱著那半個腦袋,淡定的極,望著滿地的尸體,一臉哀憐無奈,而他卻沒有一絲辦法阻止。
過去的幾年中,這樣的畫面時時刻刻伴著他,甚至進入他的夢,但是,他仍然不能做到麻木,他一直在努力阻止,父親越來越瘋,越來越狠,他以為他們應該活在深山老林里,終其一生,不再踏入江湖半步。
也就在那一刻,他希望自己能變強變大。那樣,若不能阻止他爹的殺戮,那就只有一個選擇:殺了他爹。
對誰,都是一種解脫。
那個不知名的門派最終毀在那柄刀下。瘋魔的漢子最后仰天長嘯,血紅的眸子里,說不出的苦澀無助,宛若被魔鬼控制,看著一邊神色凄涼痛苦的兒子,那小肩膀上也被自己輕劃了一道血痕,皮肉翻出,渾身是血,最終不忍,恢復一絲理智,飛奔出去。
逃的逃,死的死,最后不知誰一把火燒了整個驛站。
男孩艱難的把尸體都拖到不遠處的亂葬崗,在這肅殺冬夜,滿臉俱都是汗水,汗水混著血水,很難聞。最后茫然的蹲坐在尸體旁發(fā)呆,再把尸體埋葬起來。
不知想到什么,不免輕抹起淚來。這許多年,他都快忘記本該幸福的一切。
小身影輕叩著響頭,淺聲嘆氣道:“你們門派四處作惡,被我父親見,惹了禍端,但竟也不至于落此下場,想是我父親瘋魔了,沒了人性,無端牽連你們性命,終是我們錯!可惜,聶風無能,無法救你們性命。人之禍福只有天定,想是我們欠你們的,老天終是會讓我們償還。”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他隨后起身,開始想著,接下來要去哪里找尋那個瘋子一般的父親。昔日,那個“北飲狂刀聶人王”英雄神武的刀客身影越漸模糊。
走了不久,驀地發(fā)覺一道血跡向南端延伸,此道血跡點點滴滴,似是聶人王帶著雪飲滴血所致,他不由得心神一陣振奮,隨即便逕自向北前進。
小廝自然說的不清不楚,他自然不知道那瘋子是誰,更不知道那刀的來歷,只瘋漢子乖小孩的稱呼。秦霜以手支額,聽得出神。
小廝說完,笑瞇瞇的等在一邊。
秦霜一直沒說話。
等回過神來,那人已經(jīng)站了好久了,他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開腔,對身后的人一揮手,“賞小哥些好東西!”聲音有些沙啞,輕揉著眉心,有些倦意。
是夜,他親自去了那片亂葬崗,只帶著雪暗天一人。
亂葬崗只有一座墳出奇的大,樣子也新,拿著一根木頭做了碑,上面空空,乍看什么都沒有,秦霜眼尖,拿著燈籠細看,就見左下角有一個血書的小字,“風”。
秦霜對著那個字看了又看,腦海里回蕩著初見的那個靈秀的孩子,苦惱的對著自己皺眉,眨巴大眼睛的可愛模樣。
不知道這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自己一早讓人查出他的境況,只是一直不得他們具體去處,也不得時間來尋。
尸體早已腐爛,雪暗天把死尸挨個擺好,秦霜拿著手絹蒙著鼻子,皺眉伸手去細摸傷口,傷口完整平滑,他掂量著傷口的長短深度,蹲在地上,半天未語。
“少爺,是不是?”雪暗天對于這些自然沒有秦霜懂得。
“嗯。”秦霜眉頭擰著,很是苦楚的神色,并不想說話。
漆黑的夜里,他起身,望著南方的位置。
第二天,他們便繼續(xù)向南出發(fā)。
“少主,咱們這次去找什么?”雙奴神清氣爽,滿面春風。
“沙棠果。”
“好吃么?”
“沒吃過。”
“…”
“…”
“少爺,咱們這次到底出來干嘛呀?”阿離后悔跟著少爺出來,少爺就不應該帶著那個煩人的家伙。
秦霜也就直說:“來找一個人。”
“聶風?”
阿離不笨,一早就猜出來了。
秦霜一笑,不回答也不反駁。
出了口子,秦霜和雪暗天走在前面,那人遞過來一個竹筒。
抽出里面的紙卷,里面都是近日天下會發(fā)生的事務,數(shù)日內(nèi),三個分壇壇主命喪;步驚云受命去玄天,取 “玄天”好劍,送往無雙城以作結盟之禮;下面征收銀兩全數(shù)安全抵達;再者,無雙城回禮,命其子獨孤鳴送無雙城美男“木隸”給幫主雄霸,并祝幫主攻盡天下,無所不克。是夜,“木隸”拒不從,撞墻,好在無恙。
這段看的秦霜冒火,有些殘忍的想怎么不撞死算了,這明眼人一看,就是諷刺他師父和他。
師父不喜女色,他又生的姣好,且,無論雄霸如何慘無人道,冷酷無情,對于他,卻心生憐惜,疼愛過度。于是現(xiàn)在,江湖上到處都傳著他們師徒是那種關系。
你說,氣不氣吧?他和師父清清白白的叫說的那樣。好在,師父聽了也不介意,不然,自己當真慘了。
氣呼呼把紙條撕成碎末,心道,我幸虧走了人,不然,現(xiàn)在在幫內(nèi),一定很難看。
一行人終于在幾日后,看到了草原,成群的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