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來的時候,步驚云已在“天云閣”后廂房床上躺著。
那老叟一卷衣袖,瘦骨嶙峋的手去摸了摸膝蓋骨,卻是淡定的說脫臼了,要扳回來接上。
那人怕他疼,只說咬塊木頭在嘴里止疼,步驚云搖搖頭說不用。
看著林老叟拿著木棍過來,一邊的小姑娘也急了。
“你叫什么?”
孔慈也是怕步驚云吃不住疼,強帶著笑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誰知步驚云不為所動,瞪大眼看著那即將落在自己腿上的木棍,就是極其鎮靜的掃了床頭蹲著的人一眼,隨即轉過去,泛白的唇微動,輕聲道:“步驚云。”
“步驚云?步驚云。”小姑娘輕聲念了幾句,后一側頭,便趕緊笑嘻嘻的伸手壓住他的手腕,“我叫孔慈。”
步驚云微微點頭,剛要去脫開,就見木棍擊打在他的膝蓋上,著實是有些疼的。
他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硬是咬著牙才不至于暈了過去。
孔慈本也是害怕,緊閉著眼睛,側過頭,不敢去看,手下的力道也松了。后聽著“咔嚓”一響,倒是自己的發顫的手腕被步驚云按住,那人側過頭來看,似在安慰她別擔心。
上了藥物,綁上繃帶一應事后,步驚云疼也好了些,等合上眼,便甚是迷糊,若暈了一般。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了,他環顧四周,卻是在自己院子的小床上躺著。
木門緊閉著,孔慈再進來時,手里提著籃子,房間內瞬間飄著飯菜香,還透著藥味。
姑娘回身便瞧見他木然的瞪著眼睛,卻是笑道:“步驚云,你醒了啊?正好,我帶了吃的來。”她不緊不慢的把東西一一拿出來擺好,說了許多話,步驚云也聽不入耳,就是盯著窗外看,就見陽光暖的極,屋子里卻莫名的顯得陰冷。
“先喝了藥吧!”
步驚云一愣,接過藥碗,干澀的開口:“謝謝!”
然后,便陷入沉默。
孔慈坐在床頭,看著他,調皮的眨眼道:“你不喜歡說話?”
床上的人喝著藥,沒有反應。
小姑娘雖然是習慣了他們少爺的沉靜寡言,但是,這個步驚云顯然和著他們少爺又是不一樣的,這個人若是討厭和人說話一樣。
她糾結著眉,只想起什么,又道:“你和我們霜少爺關系很好?他卻為了你和幫主生氣,昨夜,當真拌了嘴,這卻從未有過的事。”
聞言的人動作一頓,眉頭微微皺,默默搖搖頭,后眉頭一展,說不出什么情緒來。
小姑娘心道這就奇了,想著霜少爺想來對幫主的話言聽計從,卻為他那般頂撞。掃過床上的人,只見那人眉目之間俱是傲氣硬骨,昨日那般,卻也不聞輕喚一聲,想是個不凡的人,但卻心冷的極,只說個中魅力也是叫人折服,她也心中佩服,只展顏笑道:“也是,沒甚么奇怪的,我們霜少爺本自善良,對誰,都是極好的。除了幫主,誰人在他眼里,自是一樣。”
想著,可能這個步驚云當真如霜少爺說的那樣,是個應該重用的人。偏幫主沒眼瞧他。
孔慈的話說的步驚云一時真的啞然,不愿再說一句。
房間內,俱是死寂。
往后的數天,孔慈每日必來幾趟,都是做些好吃的帶來。步驚云不說讓她走,卻也不大理會。他腿上好了許多,已經可以行走了。
期間,那次鬧事的幾位各自來給他道了歉,步驚云只淡淡的說,“滾!”,后一來一去,秦堅反復琢磨,便覺此人性子當真好極,只說愿意追隨步驚云。一干人默默交接,做了步驚云的腿子。
“云大哥,快來喝藥了!”
孔慈并不介意步驚云的冷漠,反倒覺得此人有趣,不過有時,望著對方猜不透的神情,也是出神。
“孔慈,你以后別來了。”步驚云終是開口道。
“為什么?”
“我一個慣了,不喜歡身邊有人。”
“這樣啊?”孔慈拉長著臉,后也眼睛一轉,只嬉笑道:“可是,是我家霜少爺讓我來了,我怎好不來?”
小姑娘眨巴大眼睛看著步驚云,步驚云擦著劍身,視如不見,緊抿著唇,再不言語。
這一夜間,秦霜算了算日子,便合上中單,出了門去。
步驚云現在是一個人一個房間,這種性子自然和人處不好。
月色茭白如華,四下里俱是寂靜無聲。
就是山林里冷寒深深的影子著實詭異,他邁著步子輕踏在青石板路面上,也自覺加快了些。
屋子是被從里反鎖的,他敲門幾次,也不見人來開。
花了好些氣力,才從里挑開了。
窗外月白的光亮照在那人的睡臉上,只見床上的人眉頭緊鎖,一刻不得舒展。
冰涼的手一摸小臉,卻被那樣的灼熱嚇得一跳。
秦霜也是皺眉,他手掌心俱都是那人的汗水。
他凝神看了會兒,卻轉身去點了燈。坐到床頭,步驚云蒼白的唇,若是念念有詞:“不要…不要打我…我不是怪人…娘…”面容幻化不定,一時懼怕,一時又委屈,一時又兇狠。
秦霜見了也是一驚,不覺心憐,他對于步驚云的事卻是知道一二,但卻不知這人這般在意。想是他給夢魘住了。
“步驚云。”秦霜伸手便去輕柔的推他,動作甚是輕微,也是實怕嚇了他。
輕喚了幾次,就見床上人忽地一個機靈,翻身起來,動作利索無比,抽起枕下的短刀,“嘩”的一聲響,刀刃已然架在秦霜頸項上。
步驚云面容煞是變冷,沒有一絲表情,待看清是秦霜,這才收起短刀,坐在床頭,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秦霜被驀然驚了一下,一時張嘴,沒了聲音。
就聽步驚云冷道:“你來做什么?”
愣住的人這才回神,從床上起身,掏出懷內的青花瓷瓶,簡介的道:“送‘飲花露’,明日即是三月整。”
秦霜聲音有些暗啞,步驚云聽了不禁看了他幾眼,只是望著伸過來的纖細的手腕,微一凝神,后拿著刀柄,順著那人素白的衣袖往上一挑,秦霜只覺手腕一涼,并未收回。
長袖撩起,就見白皙嫩滑的纖長手臂上,留著一道淺淺的紅痕,顏色漸漸淡了些,淡粉紅的肉色在白瓷一般的肌膚上,霎時轉化成另一種異常的詭魅。
秦霜只輕咳一聲,見步驚云并不接,只掩落袖袍,遞過去一些。
那人側過身子,冷道:“即是明天,那你便明天來送。”
秦霜一愣,想了想,心說這都是一樣,只道:“明天我不得時間。”
“那我去找你便是。”
“何必麻煩,俱都一樣。”說著便把東西放在桌上,輕咳幾聲,他嗓子這幾日都不好,所以,他也不多話,滅了燈燭,轉身便離開,出了門去。
燭火被吹滅,房間頓時陷入黑暗,坐在床頭木然的人,只望著那扇門,發著呆。
光陰流轉,天山一眼而過,已是三年。
春夏秋冬往復三載,秦霜的印象里,深深的烙下了天山冗長寒冷的冬天。天山的冬天景色占據了記憶的一半。
還有一半,便是和著師父在后山白茫茫一片雪林叢里,耍著飛舞的長劍,漫天的雪花,積了雪的手掌,沁著零下的霜寒,揮舞著天霜拳的極致美感。
還有,那個深林中孤自成長的少年,他的人一如他手中的劍,隨著時間的沉積,越發的凌厲孤傲。
也再不是那個小男孩,長身而立,端的是風姿帥氣已極,只是人依舊是冷。
師父說:霜兒,你耍的天霜拳,美的極致遠遠超過他本身,卻不是本應有的。
于是,他便更加的努力。
而資質這種事,是注定的。
在不忍用來殺人的前提下,他的天霜拳只能是花拳繡腿。
厚重的積雪,埋藏了所有的一切,瑩白了整個世界。他素喜天山的冬景,在霜花飄零,積壓整個山川時,他也會時而在林中走動,于那時便能見到在白雪叢林里,一招一式耍的風雪變色的少年,十一歲的步驚云身穿單薄的黑衣,周身雪花飛舞,似乎已經忘記了冬日的寒冷。
此時,他的身邊,不遠處,坐著一個黃衣的少女。
她托著下巴,面帶癡迷的笑容,看的出神。
秦霜幾乎每年只能見到他幾次,也會時常找些好的武學書籍抄上,遣孔慈送去,他的劍法日夜精湛,已然達到一種境界。
在天下會中,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步驚云在底下默默做了二年的下手,近來也跟著會中的人一起出去征戰,留在天下會的日子也不多。此時,卻能正式入得神堂內,位居一小位。
而跟著他的人也是慢慢多了些,他面上還是那樣冷,但卻不再是讓人覺得孤傲之感,而是一種天然的魅力。
他參加天下會戰役十場,一連前鋒作戰,勇猛無比。
依舊不喜言語,手段狠辣,更是無情,兄弟死去無數,他卻從未掉過一滴淚。
幫眾冠以“不哭死神”,此時稱號蜚聲天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