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過量的藥,葉靜不會舒服。
剛回到家她就感覺胃里的反胃感更明顯了,她很懷疑自己剛吃下藥,下一秒就要吐出來。
葉靜給自己燒了一壺熱水。
誰還沒開,電話鈴響了。
是個本市的陌生號碼。
號碼連著響了三聲,葉靜接了起來。
一個輕而啞的女聲,小心翼翼地問,“你、你好,你是葉靜律師嗎?是我女兒給我你的名片... ...”
*
小女孩的家就在距離宴會酒店后門不遠的弄堂里。
老式弄堂改造的錯綜復雜,狹窄的地方擠滿了蝸居在此的人。
人一多,氣味便不可控起來。
葉靜捂住口鼻,按下一陣一陣不消停的反胃感,敲響了女孩家的門。
開門的就是昨晚找來的小女孩。
她叫小娜,還有個四歲的妹妹小琳。
而她們的母親是個年紀不大的外地女人,操著一口西北口音的普通話,名叫尤曉璇。
尤曉璇給葉靜到了茶,葉靜仔細看了看她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傷。
但看她說話時的小心翼翼的態度,看她穿戴的衣服,和悲苦的臉,確實不是生活在幸福婚姻里的女人。
起初,尤曉璇還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葉靜見過很多這樣的女人,在家庭里自甘忍受了太久,說出來怕別人笑話她,更害怕得不到實際有效的幫助,反而讓事情更糟糕。
葉靜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看住了尤曉璇的眼睛。
“您放心,我在這方面很有經驗。”
她甚至都不需要說明,尤曉璇四散的瞳光就凝了起來。
她雙手攥了起來,問葉靜,“律師,你真能幫我離婚嗎?”
葉靜很有耐心,“你得先把情況跟我說清楚,我看怎么幫你最好。”
尤曉璇一時沒開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葉靜直接問,“我聽小娜說是家暴,這樣的話你有沒有證據,比如身上的傷。”
可話音一落,尤曉璇目露難言,“就是因為我身上沒有傷,婦聯也沒辦法... ...”
沒有傷?
葉靜怔了怔。
在旁寫作業的小娜卻突然跑了過來,她小小的手里攥了什么泛著冷光的東西。
“律師阿姨,是這個!他用這個扎媽媽!”
針。
葉靜心頭一緊。
這已經不是家暴這么簡單了,這是虐待!
尤曉璇脫下了外面的薄開衫,肩膀露出深深淺淺的針孔。
葉靜深吸了口氣,握住了尤曉璇的手。
“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會幫你離婚,你跟我具體說說... ...”
尤曉璇抽泣著把話說了。
小娜和小琳的爸爸是浦市本地人,從小就在這弄堂長大。
但因為房子小住不開,老大年紀都沒結成婚。
后來小娜的爺爺奶奶去世,她爸爸才經人介紹,認識了比他小十五歲的尤曉璇。
小山村出身的尤曉璇向往大都市,很快就和小娜爸爸結了婚。
兩人結婚之后不久有了孩子,結果生下來的是個女孩,也就是小娜,小娜爸爸臉色就開始不好看了,經常無緣無故訓斥尤曉璇。
尤曉璇在浦市舉目無親,很怕他,找了丈夫家的親戚想幫忙勸勸他。
丈夫家的親戚卻口徑一致,“你再生個兒子不就好了嘛!”
尤曉璇為了改變自己的困境,準備再生個兒子,可多年懷不上,好不容易懷上了,又是個女孩。
這下小娜爸爸徹底沒了好臉,罵罵咧咧就算了,某次喝酒,尤曉璇和他起了沖突。
他一氣之下抽了尤曉璇兩巴掌,從此之后,停不了手了。
巴掌在臉上,要被看見的。
也有社區的人介入,小娜爸爸在這里長大,周邊都是熟人,他也覺得沒臉。
他想了個辦法。
不用巴掌了,就用針扎。
誰都看不出來。
尤曉璇只要叫喊、反抗,他就扎的更頻繁,更冷不丁給她來一下。
久而久之,尤曉璇徹底不敢出聲了。
可今年。
他上班的小公司老板卷錢跑了,他沒了穩定收入,總是找人喝酒。
喝完酒,發起瘋,不管是尤曉璇還是兩個女兒,他都下得去手。
尤曉璇說著,突然握住了葉靜的手。
“葉律師,求你幫我離婚!我小囡被他扎針嚇著了,兩個星期斷斷續續發燒,到現在都沒好!”
仿佛是證實尤曉璇的話,逼仄的小房間里傳來一陣哭聲。
尤曉璇連忙起身去看,葉靜也跟了過去。
瘦瘦小小的女孩閉著眼睛哭著,臉上潮紅,一抽一抽地還沒從噩夢中清醒。
葉靜攥緊了手。
突然,孩子吐了起來。
猝不及防地吐了一地。
本就通風不暢的老房子里,這下全被污穢物的氣味充斥。
葉靜不安的反胃感抓住機會翻涌了上來。
她到底沒忍住,在廁所也吐了起來。
尤曉璇勉強安撫好孩子,見葉靜這樣,非常抱歉。
葉靜跟她擺擺手。
“和你沒關系,我今天本來就身體不舒服。”
時間已經不早了,尤曉璇想要留她吃飯。
葉靜說不用。
“你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你先不要跟你丈夫提離婚,免得他施暴。我們先收集好他虐待你的證據。”
尤曉璇沒有報警記錄,也沒有驗傷記錄,附近住著的都是丈夫的老鄰居老親戚,未必會替她說話。
葉靜跟她討論了幾個收集證據的辦法,比如小型攝像頭。
可惜尤曉璇手里沒什么錢,錢都在他丈夫手里。
葉靜想了想,“那就交給我吧。”
女人的感激溢于言表。
葉靜告訴她。
“你有事情,任何時間聯系我都可以,我一定幫你和孩子盡快離開這里。”
葉靜跟她說完,離開了弄堂。
出了弄堂,不遠處有家藥店。她想到自己剛才吐得兇猛又徹底,生出一個不確定的念頭。
正準備往藥店去,電話響了。
是蔣寒。
“有時間來一趟宴會酒店嗎?我正在酒店,昨天上班的服務生都在,要不要我接你過來?”
和藥店相反的方向就是宴會酒店,后門內外的竹林還在隨風輕搖。
葉靜說不用了,“我在附近。”
... ...
昨天上班的服務生都在,但葉靜一個都沒有認出來。
白天的宴會酒樓沒有開很多燈,氛圍和昨晚意外的相似。
葉靜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將人看了一遍,還是一是無所獲。
男人走到她身邊。
“你是辨認什么,但沒找到人嗎?”
葉靜點點頭,“我記得,昨天給我帶路的服務生,手腕上有刺青。”
蔣寒皺了眉。
這里是浦市的高檔酒店,有刺青的人酒店不會用。
他去確認了一遍,經理也是這個說法。
“服務生我們不會招有明顯紋身的人。廚師倒是可以放寬一點。”
蔣寒又讓他把廚師都叫了過來,可惜并沒有誰手腕上有刺青。
風很大,浦市上空烏云密布,瞧著又要下雨了。
葉靜幾乎把宴會酒店里的人辨認了一遍,人太多了,她臉色越來越蒼白。
蔣寒低聲說算了。
“可能是混進來的其他人。既然做了這事,不會這么容易被我們找到。”
他看了她一眼,風吹著,她看起來比昨天更瘦,甚至比今天早上都好像瘦了不少。
本就不鮮艷的唇色幾近于白。
蔣寒腦海中浮現另一盒左炔諾孕酮片。
“你是不是... ...不太舒服?”
她沉默地搖了搖頭,神色是不想讓人探究的拒絕。
她只是說,“我昨天出了宴會餐之外,我還吃了些點心。”
蔣寒微頓。
兩人都有被下藥的癥狀,那下藥的人在什么地方下藥,蔣寒也思考過。
但他昨天見得人很雜,幾乎和每個人都打過招呼,混亂的宴會上,誰都有可能在他酒里下藥,而監控他昨天并未查到。
葉靜就不一樣了,她認識的人少,昨天多半都在角落里坐著。
蔣寒讓她詳細說了一下都和誰在一起過。
葉靜列舉了幾個他不熟悉的名字,“其他時間,我大多和楊暖在一起。除此之外,就是柳成權,他只過來坐了不到一分鐘。再就是... ...”
她說著,看了蔣寒一眼,沒說下去。
她說不一定是誰趁人不備下手,“因為我昨天端著酒杯,但實際上沒飲酒,只吃了些點心。”
這樣一來,想要在她吃得點心上下毒,難度要大得多。
除非整盤點心都有問題。
蔣寒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后,去打了兩個電話。
天空終于撐不住黑云的壓迫,又淅淅索索地下起了小雨。
蔣寒回來之后叫了葉靜。
“今天就這樣吧,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葉靜很干脆地搖搖頭,背起包向外走去。
“我還是坐地鐵吧。”
這是市中心,距離方鼎律所的辦公大樓也并不遠。
蔣寒猶豫了一下。
有電話打了過來,“蔣先生,您訂的花還是直接送去之前的地址嗎?如果是的話,我們現在就安排人給您送過去。”
蔣寒頓了一下。
同來的人已經出了門,她挑起了透明小傘,沒有任何猶豫地走進了雨里。
蔣寒收回目光,跟電話里說不用了,“我就在附近,過會去取。”
... ...
雨很細,無孔不入,偏偏風大得不像話。
副駕駛上放著他親自取回來的玫瑰花,上面是他剛才手寫的卡片——給我的明米。
蔣寒將車窗打開,通去車內的煙味。
強風裹進來,險些將花束吹掉。
蔣寒又關起了窗戶,擺好了花束。
車在路口等紅綠燈。
對面走來了許多行人。
一個打著透明小傘的人闖進了他的視線。
蔣寒看住了她。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強風打著旋吹了過去。
蔣寒在車內都能感到這陣風的強烈。
再看那人,她手里顫顫巍巍的透明小傘,突然被風裹了起來。
她慌亂地去拉住傘柄,白色的短袖衫被風吹起,細瘦的腰露了出來。
蔣寒目光不經意掃過,卻又硬生生定在了那里。
她細而白的腰上,竟然有些深淺不一的淤青。
就像是被誰大力攥了很久,毫無憐惜。
他一怔,神思有一瞬恍惚。
后面有人鳴笛。
原來是車行道綠燈亮了。
蔣寒目光收了回來,發動車子開了過去。
... ...
葉靜的傘到底被風吹折了。
幸而地鐵站就在不遠處。
她撐著壞掉的傘艱難地頂風前進,突然有輛車停在了她身邊。
車窗滑下,男人低而輕的聲音傳過來。
“風太大了,上車我送你回家。”
是蔣寒。
風吹得他聲音有些飄渺的輕柔。
“上來吧,這里不方便停車。”
又是一陣強風刮來,透明小傘似乎要徹底報廢一般又斷了一根傘骨。
葉靜皺了眉,卻看見了車子副駕駛上,安靜放著了一捧嬌嫩的玫瑰。
她收回目光,掰了一下自己折了的傘,傘給面子地挺了挺,好像還能擋點風雨。
她說不了,隨手指了一旁的商鋪。
“我要去買東西,你走吧。”